曾荻上車後,韓廷一直沒說話。
最初拉開門上來時,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在餐桌上,他已說得很明確,不再私下聯系。當時表現得相當淡然,似乎在意料之中。
又忽然跟上車,這行為些許反常。
笑:“我想去街上走走,搭個順風車總可以?”
韓廷沒意見,雖將心裏窺得一清二楚,但也懶得拆穿。更不至于因為紀星看著就把攆下車去。
一路沉默。
走到半路,曾荻說:“前邊停就可以。”
司機停了車。
曾荻看韓廷:“我跟你說幾句話。”
前頭,司機和唐宋雙雙下車,後座只剩兩人。
曾荻落下車窗,掏出一支煙點燃。
韓廷瞟一眼。
曾荻手夾著煙,搭在窗舷上,輕笑:“你我都斷了,我也不必藏著掖著了不是?”
韓廷淡笑:“這話在理。”
曾荻被他這態度刺激得心態盡失,可忍了半晌,竟是將話裏的尖刻忍了下去,緩緩問:“你是怎麽了?玩養玩上癮了?”
韓廷沒接這話。
他平靜無謂的沉默讓方寸微,迅速掐滅煙頭,忽又說:“你知道的,就算你跟玩到一,我也不會介意。我們才是最適合的……”
手過去試圖他的,似乎想喚醒什麽,可還未及,他握住的手腕,阻止了。
他將的手放回邊,說:“我手上廣廈的份會轉送給你。”
曾荻臉微變,提高音量:“如果我不要呢?”
韓廷明白的言下之意,說:“好聚好散。當初走到一起,彼此不就為這四個字?”
曾荻哼出一聲諷刺:“那你現在的選擇又算怎麽回事?那姑娘一看就是難纏的主兒,你要粘上了,指清淨自由?能二十四小時看死你信不信?”
韓廷說:“我倒覺著比你利落。”
“呵,那我可要好好瞧瞧。”曾荻說著,推開車門下去,離開的時候頭也不回。
……
紀星回京後也沒跟韓廷報平安。
歸國第一天,召集蘇之舟和各部門主管開了個會,重點仍集中于星辰下一步的産品選擇。
紀星會上發現,公司部不止是,其他人也都格外關注競爭對手尤其是瀚海的態。選擇下一階段産品時,有意無意到了對手的影響。
小尚甚至把瀚海已經上市的、試驗階段的、研發階段的産品全打聽了個遍。他的意見是選擇差異競爭,專做瀚海現在沒做的項目。
小夏道:“我也這麽想。”
紀星卻不贊同:“你們對差異競爭的理解太淺顯。如果簡單地只為避免和他們撞上,很可能他們今年沒做的項目,明後年開始做了。專門躲,是躲不掉的。”
“可正面很難啊。”小左道,“他們財力優先我們。研發人數也是我們的三四倍。”
小右提議:“那我們在他們的産品列表裏選出他們最薄弱、而我們的工藝可以超過的?”
紀星思考片刻,還是搖了下頭:“這次開會我想說,先別管瀚海和競爭對手。我們之前太過關注外界,對市場和競爭者的研究報告做了一堆,越看越。對自的分析卻不夠。我希這幾天各部門能做出一份自省報告,優勢劣勢全列出來。我們據實際況,想想星辰該怎麽走出自己的特點。”
衆人若有所思。
紀星:“明晚之前給我。散會。”
第二天,紀星去了趟先創醫療試驗中心。
骨骼融合的前幾撥試驗很功,現在正招募大批量的新志願者。
紀星經過報名臺的時候看見一個衫簡陋的窮困人拿著報名表在那兒哀求護士。過去了解才知,那人張,三十多歲,是建築工地上的民工。長期勞累腰椎出了問題,聽說能免費治病,過來報名。卻被篩掉了。
紀星看了的簡介資料和檢報告,說:“這符合志願者條件啊。”
護士把拉到一旁,小聲:“現階段選志願者,偏向于家境好的。後期恢複效果好,試驗數據也更好看。”
紀星雖于心不忍但也不好說什麽,準備離開時,張看出是管事的,上前小心哀求:“能給我治治不,能治別人為啥就不能治我呢?我這腰疼病從生我家老二就落下了,一直不好,也沒錢治。每天幹活疼得要命,你們就好心救救命吧。”
紀星終究不忍,對護士道:“家境稍好的也不在乎看病錢,能幫就幫幫吧,也就舉手之勞。”
護士見開口,同意了,收了張的表格。對方千恩萬謝,說得紀星都不好意思了才走。
紀星去見塗醫生,從他口中得知,試驗小組對星辰骨骼融合的評價相當高——度韌度融合度都恰好到,手作簡單,後期效果顯著。第一批患者的恢複速度相當驚人。
塗醫生甚至開始期待星辰接下來的産品。
紀星聽到這樣的評價,自然振不已。
只是當天晚上,就收到了技部、材料部等部門的調研報告,發現公司缺陷巨大——綜合研發能力較弱,資金不寬裕,采購渠道單一。
略憂心地看完後,讓敏敏把報告分發給公司所有人,通知明早開會。
那晚,紀星躺在自己床上沉思了一整晚。目前手上只有這樣一副不算好的牌。
該如何出牌,才能贏?
……
第二天一早,星辰召開了部公開會議。幾位主管坐在辦公區旁的長桌前,員工們一旁圍觀,完全參與進去。
紀星坐到主位上,問:“昨晚都看到報告了,有什麽想法?”
小尚首先反省:“我們部門綜合研發能力存在問題,尤其是涉及度的項目,比如人工心髒,瓣,管這些。目前技和人力跟不上。”
蘇之舟打了個圓場:“學是能學,研究也能研究出來。但想短時間有強大競爭力,難。除非再請一批研究人員。”
“那經費就跟不上了。”小夏說,“現在再請人,尤其是工資高的技人員,是不可能的。”
“對。”小左道,“采購這塊,材料一直漲價。由于我們采購量太有限,目前合作方沒建立起來。比較實惠的材料供給方只有魏科長那裏。但他們主攻航天材料,和醫療重疊的不多。新派系的産品開發需要新材料,要重新開拓合作方,本也會加大。”
一旁,衆人都皺著眉,憂心地點頭。
紀星靠在椅背裏,耐心聽完,笑道:“你們怎麽都只說缺點呢,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呢?”
小右說:“不是開反省會麽?”
“這可不是我開會的目的。”紀星稍稍坐直子,刻意放緩語氣:“你們太謙虛了。我卻看到很多優點:我們的綜合研發能力是偏科,但偏科就是有強項啊。我們在骨骼度和韌度方面的研究與工藝相當不錯。研發人員在這塊鑽研很深,材料研究和悉度就更不用說了。
雖然我們經費,但每分錢都花在了刀刃上——財政管理做得相當好。
我們員工分布不夠綜合全面,卻聚集在同一領域,能往一使勁。不是嗎?”
這麽一說,辦公區裏一幫年輕人恍然大悟,全笑了起來。
“所以,我現在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事關整個公司的戰略與定位。”
二十幾道目聚集到紀星上。
微微一笑,掩飾住心的忐忑和不安,帶著篤定,擲地有聲道:
“星辰要改變策略,做一個專做骨骼的公司。”
一時嘩然。有人倒冷氣,有人換眼神,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緩緩點頭。
紀星不聲地抑住不穩的呼吸,道:
“之前,豪氣的話說了太多:我們星辰要引領市場,要做大企業,要拓展出涵蓋3D打印全線産品的公司。現在突然改變,我知道有一部分人很吃驚。在此,我想說說我的想法。
植醫療械,由于行業條件限制,研發周期長。很多産品,如整形材料,今年的流行因素三年後可能全變了。目前看來最穩妥的選擇有心管系和骨骼系。
我們資源有限,開發心管需要學習一套全新的醫學參數,但骨骼已是大家擅長的領域。所以,不如集中力量做好一件事。做,做,降低本提高工藝。
是的,我放棄曾經的執念了。”
說著,一時也有些慨和激,
“我知道作出這個決定很難。是,星辰放棄了想要變巨頭的幻想。從今天開始,落到實地,從小做起。
植醫療械有1500億的市場,我們不需要做壟斷的涵括全線的大企業,我們哪怕只占這市場的百分之一,星辰也有未來。
曾經有一個人跟我說,不要征服大海,要利用洋流和風向,乘風破浪,開辟航路。
專做骨骼,這就是屬于星辰這艘小船的新航路。”
一番話說完,給近期深陷公司定位和發展困境的員工們指了明路。衆人豁然開朗,熱烈議論起來。
之前誰都沒敢也沒想到從公司的定位上做改變。而今當戰略調整,本問題解決,其他限制星辰發展的制約因素也在一瞬間引刃而解。
紀星看著辦公區裏踴躍流的衆人,心裏又激,又慨。從深圳到德國,過去的幾個月,瘋狂地接著學習著,所有的知識混雜著,像一本表面簡單實則難以參的武功籍。終在最後一刻,打通任督二脈,一切融會貫通。
而後再回想,簡單如小菜一碟。
為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激越不已。會後,獨自坐在辦公室裏,既有佩服自己的小得意,更有對前途的期待與忐忑,急需與人分。
按耐不住拿起手機,回過神,發現自己竟準備給韓廷打電話。
看著手機上他的名片,卻莫名猶豫,最終,劃掉了通訊錄。
木著臉坐了半會兒,又鬼使神差打開朋友圈,琢磨來琢磨去,發了條消息:
“正確定位了。(yeah~)”
很快就有回複,朋友各種納悶:
“什麽鬼?”
“手機定位?”
“GPS?”
紀星腹誹:我發的碼你們才不懂!
碼……心頭驀地咚了一下。
回了神,趕點刪除,刪除後還特地確認了一遍。
……
韓廷飛機剛落地,打開手機,一堆來電提醒和信息。
紀星這幾天都沒給他彙報工作,走的那天落地也沒給老板報平安,倒真像只小白眼狼。合著是歸國沒人管著就可勁兒撒歡兒了?
韓廷略掉一堆信息。他是個從不發朋友圈也不看朋友圈的人。今天卻點開來看,剛巧看見紀星發的容:“正確定位了。(yeah~)”
看來是開竅了。韓廷想。不錯,這丫頭不算笨。
那條消息,(yeah~)的表是一個小笑臉比著兩個V,特像那天給照相時的第一個作。
手指在屏幕上浮兩下,他略略想著,終究落下拇指,點了下贊。
可……沒功。
他并不太懂原因,又試了一兩下,依然沒功。
他皺眉,奇怪地刷新一試。
那條朋友圈沒了,被刪除?
他看著手機屏幕,看著看著,角浮起一悠揚的笑意。
飛機已解除艙門預警,韓廷興致不錯地向舷窗外幾秒,拿手機撥通了紀星的電話。
居然半天不接,他很有耐心地慢慢等著。
好半天,那邊接起來,小聲而警惕:“……喂?”
他一聽聲兒就沒忍住,無聲地笑了下,語氣卻正常,問:“做賊呢?”
“……韓總。”聲音恢複尋常,“您找我有事啊?”
“公司定位想清楚了?”
那邊頓了一下,說:“對啊,星辰接下來的走向我都想好了。”
韓廷解開安全帶起,一邊拿手機在耳旁,一邊沖唐宋指了下自己落在座椅上的公文包。話筒裏紀星正規規矩矩給他彙報,漸漸,語氣不經意輕快起來,聽得出還沉浸在作出決定後的興中:“……不止是下一階段的産品哦,這一次,我對整個公司的定位戰略都有了全新的想法。之前跟你講過的那些個問題,全都想通了。其實很簡單的,韓總我……”
他安靜聽著,往前走;空姐微笑鞠躬:“再見。”
那頭,聽到什麽,頓住,問:“韓總你現在在忙?要不我之後再給你彙報?……韓總你什麽時候回來?”
說話的功夫,他已走出艙門上了廊橋,說:“我到北京了。”
“啊?”吃了一驚,“什麽時候到的?”
“剛才。”韓廷走下廊橋,看一眼手表,說,“我現在去你公司看一眼。”
“現在?”
“不方便?”
“方便啊。方便。”
“一小時後見。”
紀星放下電話,原地轉了一圈,轉完回過神,立馬沖出辦公室,一副要宣布重大事件的表。
辦公區裏的員工們都回頭看。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尋常地說:“過會兒,投資人會來。大家不用張,該幹嘛幹嘛。”
衆人:“……”我們不張啊。
紀星兀自在辦公區裏走了一圈:
“小李,這個垃圾倒一下。”
“小王,這邊一堆杯子收一收。”
“小劉……”
巡視完自己的窩兒,發現到都幹淨整潔了,滿意地回到辦公室裏。
收收撿撿,又打掃了會兒衛生。大概一小時後,手機鈴響,是韓廷打來的電話。
紀星以為行程有變,趕接起:“喂?”
“我到樓下了。”他說。
“哦,好。”放下電話,紀星吐槽,果然是不同年代的人,一句話的事兒都要打個電話搞那麽正式,現在年輕人的通方式是發消息啊。
快步出去,到電梯間裏站好了等待。
紅的樓層數字緩緩攀升,雙手背在後揪著手指。
“叮”一聲,到了。
擡眸,見電梯門仍閉著,一秒,兩秒,緩緩拉開。
韓廷一剪裁得的西裝,氣宇軒昂。他表平靜微肅,一雙桃花眼明淨清亮,目穿過漸開的門,緩緩聚焦在臉上。
四目相對的一瞬,他莞爾一笑,沖彎了彎角。
紀星怔然,匆忙回過神,笑容綻開:“韓總好。”
他走出電梯,迎上去一小步,兩人對視著,一時都沒說話。
他安靜隨意,稍許拘謹。
又沖他一笑化解氣氛,眼角眉梢滿是笑意,韓廷說:“看來很有信心。”
紀星抿笑。
說來,是真張。雖然做出了決定,可畢竟還忐忑呢。也想得到他的肯定,給自己更大的底氣不是?
領著韓廷上走廊,邊走邊道:“韓總,我想通啦。之前一直想做大事,做大企業,開發全線的産品,特炫酷。但我現在放下執念了。你給我講過的很多話,我也總算明白了是什麽意思。”
韓廷聽著,心裏早已有了個大概。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星辰公司。
進了門,一幫員工陸陸續續站起微笑行禮。
韓廷淡笑著沖他們頷了下首,進了紀星的辦公室。
兩年前,她被判定故意弄傷了他心愛之人的腿。於是他把她送進了監獄,廢了她一條腿和她所有的驕傲。兩年後,她自認為已經從地獄中逃出來,立誓再不願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可事實證明,地獄的撒旦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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