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廷被送到醫院檢查, 脊椎骨折。

紀星聽到這詞兒, 人都懵了, 說：“剛才就撞了一下，怎麽會骨折呢？”

唐宋說：“那天從樓頂摔下來，就檢查出了骨裂, 按理說吃點兒止痛藥, 休息一段時間能自愈合。但如果養護不好，遭到外力沖擊……加上他這幾天一直都在工作沒怎麽休息……”

紀星急道：“可我那天看了他的檢資料……”

唐宋：“他怕你擔心，掉了其中一頁。”

紀星怔愣無言。

唐宋沉默半刻，忽然問：“紀小姐有今後都跟韓先生在一起的打算？”

紀星詫異看著他, 心下惶然地點了點頭，紅了眼眶，說：“不管他出什麽事，我都不會離開。”

唐宋一愣, 道：“我不是這意思。韓先生的病不至于嚴重到那地步。”

他說：“我沒有責備紀小姐的意思，是韓先生刻意瞞了。但如果這幾天是我察覺到韓先生有異常, 我不會等到今天才送他進醫院。當然, 職業原因，我更謹慎。畢竟普通人生活裏有些小病很正常，可他的位置太重要, 不能有半點閃失。任何風吹草哪怕只是小冒，也不能馬虎。

紀小姐如果打算今後跟韓先生在一起，得做好心理準備。你可能不再只是‘紀副總’‘紀小姐’，你還會是‘韓太太’, ‘韓夫人’。除了輔助他，還要照顧他，關心他，從他的事業版圖到他的生活起居。同甘共苦，這四個字沒有字面看得那麽容易。”

唐宋點到即止，沒有深談。

紀星卻幡然醒悟，對韓廷的照顧遠遠不夠。的還停留在普通之間，為他做飯洗服，陪他上下班逗他開心；沒有企及他更深層次的背景需求。

醫生跟護士從病房出來了。

醫生說韓廷的況不嚴重，會在近幾天給他安排個小手，難度不大。手後臥床兩周，休息一兩個月就能完全康複，不會留下後癥。但如果後恢複期理不當，再次傷複發，則會引發諸多不良後果。

紀星稍微放下心來，又說：“脊柱傷很疼的，手前這兩天要怎麽理？”

“給他開了止疼藥，但只能減輕癥狀，實在疼得不行，會給他打止痛針，可劑量也不能太多。這幾天就只能靠他忍忍，熬過手就好了。”

紀星心口一陣疼。

醫生又道：“手可能需要一個小型的骨骼固定幫助更快更好地恢複，韓先生自己做醫療械，東揚的産品也是目前市面上質量最好的。這個你們可以著手準備下。”

唐宋：“是。多謝您了。”

紀星謝過醫生，推門進病房。

韓廷平躺在病床上，雙眼閉，眉心蹙。他呼吸聲很沉，在忍著疼痛。

紀星眼眶又紅了，霎時就想撲到床邊抓住他的手默默流淚。可忍住了。過去他邊俯抱住他的頭，在他眼睛上輕輕吻了一下。

他睫微，睜開眼。

手指輕他的臉頰，眼圈微紅：“很疼吧？”

他閉了閉眼，低嘆：“我沒事兒。你別哭。”

鼻頭一酸，噗嗤笑：“瞎說，我哪兒哭了呀？”

他極淡地彎了下角，蒼白。

紀星拿手輕他的頭發，沒吭聲了。疼這樣，他還能笑得出來。要是在病床上，估計會嗚嗚大哭任發脾氣。

他這人一貫能忍，喜悲不形于，仿佛“克制”二字是他的人生信條，刻進了骨子裏。都到了這會兒了，旁無外人，他卻也不輕易出半點弱。

“韓廷。”

“嗯？”

著他因汗風幹而微涼的額頭，輕聲道：“你要是疼就跟我說啊。”

他閉著眼，低喚：“星兒。”

“嗯？”

“疼。”

“……”微微張口，吸一口氣忍下眼眶浮起的淚霧，一下一下他的頭發，輕輕按，不知道這樣能否緩解，可哪怕只是分散下他注意力也好。

他任的手輕著，隔了好一會兒，忽問：“幾點了？”

紀星看手機：“兩點半。”

韓廷睜開眼睛，說：“我要去趟公司。”

紀星愣住。

韓廷下午有個很重要的會議，事關東揚-啓慧人才庫。

人才庫的長期投資金數額龐大，且冠以東揚集團的名號，得經過總部董事會批準同意。但按照集團部流程，這份提案在送到集團董事會審核商議前，先要經過東揚醫療部董事會同意。畢竟，東揚醫療是牽頭方，資金的大頭將會從東醫上出。

今天的會議主要就是商討這個事。

當初AI部DOCTOR CLOUD醫療機人的大量投在董事會部就有分歧，如今更甚。雖然明眼人都知道是大好事兒，可這事兒說白了在短期就是個砸錢沒收益的活兒。社會形象是好，但那是韓家人的面子，穩固的也是韓家的基業。可砸進去的錢是大家夥兒的。自然就有人頗有微辭。

韓廷把平日裏都各自忙碌的各位董事聚攏了今天下午做定奪，他必去不可。不然拖到手康複後，戰線拉長，恐怕節外生枝。

紀星原有些猶豫，不想放他走。可深知韓廷秉，攔不住的。去問唐宋，商量：“要不，問問醫生怎麽理？”

唐宋說好。

醫生起先反對韓廷出院，但鑒于實在有緣由，松了口。給他背後固定了夾板，讓他坐椅出行，盡量不要走，且不能坐太久，三小時之必須回來。

紀星一一應下。

出發前，醫生又給韓廷打了劑止痛針。

紀星唐宋和幾個保鏢一道小心翼翼把韓廷弄上椅推下樓，司機開車開得極其穩當。上上下坡，紀星便小心摟著他，給他緩沖，生怕哪一個傾斜給他脊椎造力。

一路行駛到大樓地下停車場。

韓廷下車時沒用椅，讓紀星扶著，自己走進了電梯。

止痛針的效果還在，他除了行謹慎些，表面看上去并沒太吃力。

電梯上了45樓。

紀星和唐宋陪同韓廷進了會議室，時間掐得剛好，一分不遲，一分不早。

會議室圓桌上圍坐著十來個東醫的董事，多數為男士，西裝革履，表沉穩，年齡都在四十歲以上。只有韓苑一位士，一白套裝，耳上掛著紅寶石耳墜，姿態優雅。

衆人看見到紀星進來，投來質詢的目。

韓廷在主位上坐下，嗓音清淡，說：“這位是瀚海星辰的副總紀星，分管DOCTOR CLOUD及接下來的東揚-啓慧AI人才庫。在座各位已經看過人才庫的初擬提案，如果過會兒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向提問。”

紀星起對衆人頷了下首。

會議很快開始。

紀星旁觀下來，大部分董事都比較明理，又或者說對韓廷俯首稱臣，所以對東揚-啓慧AI人才庫的提案沒有異議。

甚至連韓苑也沒反對。

經過年初那件事，跟韓廷的矛盾消減了很多。尤其看到同科更廣廈一步步切聯合，更懷疑常河利用跟韓廷的爭鬥坐收了漁翁之利。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更何況常河相比韓廷就是個外姓人。

如果被外人坑了一道還不醒悟，得算是糊塗到家了。

而年初韓廷聘請華裔AI專家回國卻被方扣留的事兒也給不小的沖擊。那時就意識到，在未來爭奪戰面前，跟韓廷的部較量已是可笑。過去這大半年，甚至完全打通了東揚科技跟東揚醫療的流合作通道。只不過任何時候上韓廷的面兒，仍是沒什麽好話就是了。

不過在座的各位董事中，也有那麽兩三位心有搖擺，等著會上各位發言之後綜合判斷。

直接提出異議的是紀星曾經在電梯間裏見的那個板寸頭，汪董事。

“每年上億的投，就為了辦個‘社會學校’？出來的學生還不一定為東揚效力。韓總您這不是做生意，是拿錢做慈善吶？”汪董事語氣諷刺。

韓廷不以為忤，相當大度，說：“人才庫的好不用我複述。這裏頭有。”他輕輕揚了下面前的文件夾，“汪董事說是做慈善，我當不起。回饋社會這類高尚的詞兒也不提，你可以理解為給東揚打廣告。”

汪董事看看衆人，笑起來：“那這廣告費可真夠高的。”

韓廷表從容，淡然一笑：“我掙的錢，該怎麽花，我想我是有絕對話語權的。”

話音一落，會議室氣氛繃，落針可聞。

衆人皆眼觀鼻鼻觀心，不參與爭鋒。

汪董事面子上過不去，音量提高：“既然你說了算，那還開這董事會做什麽？”

“程序上得走個過場。”韓廷八風不，說，“汪董事在意的不過是多了些資金開銷，分到自個兒頭上的利潤了。汪董事，你數數分到你荷包裏頭的錢，我你一分了？”

他語氣平靜，卻仿佛字字都帶著攻擊力。沒人敢答。

“現在我要是跟你們講，將來AI人才庫帶給東揚的利益回饋有數百上千億，你們不信。”他冷笑，“這場景我看著似曾相識。去年我上任那會兒，砍掉標準械生産線，提高質量等級，轉變制造模式……我說短期盈利增幅會回落，但長期會猛增。你也是不信。結果如何？”

汪董事站不住理，扯皮道：“那些盈利又被你拿去發展瀚海星辰了！”

紀星見他對韓廷如此態度，早就忍無可忍，聽了這話，突然冷靜開口：“瀚海星辰立才半年，扣去各項支出，總純利潤為6000萬。預計下半年會翻番。明年站穩腳跟了更不必說。這些盈利也是進了各位董事腰包的。”

會議室原就氣氛張，誰都沒料到一小小的副總會突然發言。汪董事正要為難，韓廷先一步側頭看向紀星，訓誡：“紀星！”

他語氣嚴厲：“怎麽說話呢？”

紀星立刻低頭認錯：“對不起韓總，我沒搞清楚自己的份，以下犯上。是我沒禮貌，對不起。”

這話裏的指桑罵槐更是汪董事下不來臺，可卻又使不了招兒。

都到了這時候了，一旁淡定旁觀的王姓董事才開始慢悠悠打圓場：

“大家都有各自的道理，不要爭執傷了和氣嘛。韓總目長遠，心系社會，回饋大衆，為東揚樹立更好的企業形象，這是好事兒。但汪董事呢，考慮到投太大，可能傷害我們在座各位的利益，這也是理之中。我看要不這樣，都退一步，韓總能力擺在那兒，我們也有目共睹。韓總要是保證東醫今年的盈利提高個40%，我想在座各位對今天的議題也就不會有意見了。”

紀星霎時氣得拳頭都起來。這屋子裏坐著的是一群狼！

韓廷臉卻平靜沉穩，一如往常，黑的眼睛清亮銳利，不半點心緒。

若不是這屋子裏的人都是當初跟他父輩一道打天下的世，他不會留他們到現在。

他一笑了之，道：“那就多謝王董。40%倒是沒為難我。”

說話間，紀星卻看見他的手猛地抓了下座位扶手，撐了撐自己的。

出醫院近兩小時，藥劑作用早就散去，他後背上恐怕是劇痛難忍了。

立刻看了眼唐宋，唐宋表冷定，起給各位發文件簽字。

而那王董事居然半開玩笑道：“要不要立個軍令狀？”

韓廷眼裏閃過一冷，正要說什麽，一直不發言的韓苑忽然輕笑起來：“王董，您該不是想自己當總裁了？”

王董事擺手：“玩笑，玩笑話。”

韓苑也玩笑道：“這位韓總心狠，記仇。你可別跟他開玩笑。我上次跟他開玩笑，損了半個小公司。您這會兒跟他開玩笑，他下回就能把您從董事會裏挪出去信不信？到時恐怕您自個兒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一副戲謔調笑的語氣，王董事跟著哈哈笑，心下卻不敢再造次，見好就收。

而在座大部分人早已被韓廷收得服服帖帖，從來只表贊同。這下都認真簽字，不參與口舌之爭。

韓廷看向韓苑，兩人對視一下，面無表，各自移開目。

經過一番拉鋸，接下來的議程就很快了。可紀星覺得時間拉得無限漫長。看著韓廷坐在原地，背脊直，手指掐得發白。

直到終于散會，衆人慢慢悠悠出去，紀星急得恨不得上去推他們。

韓廷冷定地坐在原地，一沒。

直到人聲消失在電梯間，所有人都走了。他才緩慢而謹慎地站起，紀星立刻去攙他，可起的一剎，刺骨的劇痛他臉頰狠狠搐了一下，額頭上瞬間泌汗如雨。

紀星一見他這樣子，眼淚就出來了。

韓廷慘白，咬著牙一聲沒吭，背後早已冷汗涔涔，了襯衫。紀星握著他手臂，仿佛支撐著他全的重量，撐著他進了電梯，下樓上車。

他一路上汗如雨下，閉著眼沉沉氣，一路掐著紀星的手。

紀星手快被擰斷，卻希他能掐得更狠一點，把他的痛苦再轉移過來一些。

等到了醫院，把他安放回床上，他已是渾涼汗，幾乎虛。

紀星趕拿了水，上吸管給他喝；又拿巾把他臉上，脖子上，上的汗全部幹。

折騰了好久，他終于有所緩和，繃的面容松緩下去，人也陷了一種消解的狀態中。

他太累了，似乎要睡過去了，卻忽然半睜開眼：“星……”

“嗯？”立刻湊過去。

他聲音很低：“說我出差了，兩星期。”

點點頭：“我知道。”

“消息不能讓外界知道。”

“你放心。”

他閉上眼睛，這下是真的沉睡了過去。

紀星淚痕未幹地趴在床邊，看著他疲憊的睡，不知為何，驀地就想起了在國，黃昏的門廊裏，他啞然的眼神，說：

“紀星，我在這個位置，有我的苦。”

那時的他在面前，并非示威，而是示弱。

作者有話要說：

國那章，在chapter 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