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看燦爛盛放的笑，與謝晏在狩獵上拔得頭籌的心一般無二。

不去狩獵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陪著夫人，一樣與有榮焉。

秦知宜把灰兔子抱在懷裏，因為謝晏抓住頸部，那兔子倒沒怎麽掙紮，乖得很。

將兔子寶貝得跟什麽似的，抱上了便舍不得放手。

謝晏疑問：“很喜歡兔子嗎？”

若早知道喜歡兔子，就準備一些捉兔子的道來，認真地捉一次。

歲終寒去，枯枝點彩。

京畿幹道往來的馬車，將霜凍後幹起伏的路面又碾得平整。城郊的食肆鋪子騰騰冒著熱氣，吸引趕路馬車停下，拿出銀錢換吃食來飽腹。

一隊自西南豫州遠途而來的車馬長隊，也減了速度，停駐于食肆附近。

馬車寶蓋達、通棕紅，木架打磨得油亮。其他好奇的百姓打眼一瞧，整個車至車轅，都由名貴稀的紅柚木造。就連車沿垂下的遮布簾都是織花錦，心裏就有了合計。

這支車隊的主家，必定非富即貴。

馬車停穩後，打簾下來個高挑大方的年輕眷，鵝蛋臉、新月眉，穿短襖比甲及半片，穿窄袖，瞧著就是個利落人。應當是主家邊的丫鬟。

聚在食肆旁餐飲聊天的百姓，有不回頭看熱鬧。見這位眷提著食盒，一派從容行至鋪子前，朗聲問：“店家，現都有什麽新鮮可口的吃食？”

那忙碌的店家也早發現又有新客人，看著估計是個出手闊綽的，早等著貴客臨。

店家忙揭開大大的蒸籠蓋子，殷勤介紹：“有香噴噴的醬包子、菌包子，有今早采的新鮮榆錢攥的窩頭，有現攤的蛋皮餅子，喝的有小豆粥，菜米粥。咱們鋪子開了五年了，味道絕對好！”

旁邊也有熱心食客推崇：“隨便買，都不錯。”

可那眷卻不為所，視線緩緩地在形態不一的吃食上檢視一圈，細細問著：“醬包子配的什麽菜，有沒有筍丁？”

“沒有。”店家堆起的笑凝固在臉上。

“菌包子用的什麽菌子？幹花菇？”

“……是。”考慮到翁霽在看書備試，秦知宜本打算一路上安安靜靜的，盡量不擾他。可翁榮卻時不時地與說話，告訴關于桃花宴的事，以及明和長公主的喜好。

秦知宜一邊回應，一邊顧及翁霽的狀態。對讀書人向來是有點敬意在的，怕擾了人的正事。

翁榮注意到秦知宜的小心翼翼，擺擺手說：“沒事的，我三哥看書時，耳朵是聽不見旁人說話的，我們不要太大聲就好。”秦知宜挑眉驚訝，“能如此沉浸？”

翁榮點點頭，不想秦知宜不好意思說話，拉著讓兩人又坐近了些。

既然這麽說了，秦知宜便放心了，忘記了顧及翁霽這件事，與翁榮說笑。聽說明和長公主喜歡看人，所以最是歡迎年輕漂亮的姑娘去赴的宴，每年桃花宴，還會準備三盆心培育的桃花小株，贈與青睞的來客。

京中的姑娘，都以獲得長公主送的桃花樹為榮，帶回家中悉心栽培，還會當作自己的嫁妝，移栽夫家府上，一直陪伴。

翁榮說，秦相宜就得過幾次桃花樹，要是哪年沒得，好一陣都不會好。還會和得了長公主相贈的人，後續因為這事或那事鬧不快。次數多了，外人就能看出來，不是因為當時的小事，而是在記仇呢。

秦知宜聽後，笑說：“那，想要桃花樹的姑娘們，今天應當會盛裝打扮吧？”

翁榮點頭：“是的，爭奇鬥豔呢。”

這樣的話，秦知宜就更安心了。其人鬥爭奪桃花樹，這樣打扮就必定不會顯眼。不僅安全，還不會有可能奪得長公主賜花，也就不會得罪那些有心爭奪的貴們。

翁榮看秦知宜一臉安心，忍不住說：“你別高興太早了，就算你今天刻意藏拙，也比很多人心打扮都。”

秦知宜愣了愣，擡手將結鬟旁戴的金花頂簪取下來：“不行不行，長公主送的那不是桃花樹，是追殺令。”

這話說得，翁榮噗哧一聲笑出來，就連翁霽都收回看書的視線，側頭朝看了過來。

翁榮起先還忍著，兩邊肩膀直發抖，隨後忍不住了，笑聲一點一點出來。看翁霽沒再看書，才不忍了，破功哈哈大笑。

秦知宜見破壞了安靜，翁霽看向的眼神幹淨得讓人心虛。訕訕將簪子又按回發間，輕咳兩聲，拍了拍翁榮。翁榮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每每和秦知宜在一塊兒，都笑得停不下來。見秦知宜不好意思了，才忍了忍，停下。

“三哥。”翁榮清嗓後喚他，“我們是不是吵著你了？”怎麽看翁霽好像也在笑呢？

翁霽搖了搖頭：“不會。”說罷，又繼續看書。

這之後，秦知宜就不好再說話了。要是一般人，都無謂的。偏偏翁霽是個讀書人，有分寸不能耽誤人家正事。

兩人又聊了些不鹹不淡的話，盡管馬車從觀明門駛到桃花澗走了一個時辰，因為有話說，其實覺不到有這麽的久。

桃花澗所在的這一大片地界，三四個山頭，都是皇帝劃給他皇姐建別苑的。明和長公主在這裏不僅建了別苑，還種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樹。多年以來積累，桃林占地越來越廣。

遠遠地看著，大片大片翠綿延，如夢似幻。尤其中間一片，被純粹的雲覆蓋，仿若仙境。

除了長公主的桃花澗，秦知宜還從未在什麽地方見過面積如此廣闊的桃花林。太了，甚至說是震撼。

和翁榮，從能遠遠看到桃花澗所在開始，一直在窗邊觀賞，直到馬車停在山腳下的別苑口。

翁榮年年都會看到桃花盛開的場景，但年年依舊欣賞得如癡如醉。

秦知宜走下馬車時，忍不住慨：“難怪長公主要廣邀賓客來觀賞桃花，有這樣的別苑，我都恨不能讓全天下的人都見一見。”

翁榮很給面子地回應：“你以後也會有的。”說罷，兩人換了一個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眼神。

擁有如此廣闊的桃林，這別苑的周圍便不像尋常別苑那樣有外牆圍著四四方方的。進別苑的標志，是山下的一道石碑。石碑旁有長公主的私衛守著，驗帖放行。

源源不斷有馬車停在山腳邊，通過石碑，步別苑的範圍。秦知宜從遠到走近，眺了一段時間，果真發覺正如翁榮所說，前來赴宴的眷，凡是年輕一些的，都是心妝扮過的。

來到別苑中心，能看到院牆和護林的位置時，人流逐步彙集，秦知宜站在人群之中，草草一看，并不起眼。

但若有人專注觀察，就像秦相宜這樣，因為早到了，在樹下石墩喝茶休息，盯著一波又一波進別苑的人，仔仔細細地看，便能過表現看到本質。

秦相宜已經見過好些盛裝的姑娘，有人穿曳地廣袖、有人頭戴象牙鏤空花冠、有人畫著桃花靨面妝，一個比一個華麗。

然而，想著要低調所以打扮簡單的秦知宜，反倒是一棵白菜出現在一叢花田裏，還是被秦相宜給發現了。

手中茶杯，憤憤地想，為什麽秦知宜打扮尋常又普通，還是這麽麗？

有些盛裝出席的人若距離太近了，和這樣清水出芙蓉的絕湊得太近，會被比較出一種怪異的累贅，倒還不如不要打扮得這麽隆重。

在秦相宜看秦知宜的時候，秦知宜也注意到了。

并非秦知宜刻意觀察，是秦相宜明豔萬端，很難不注意到。今日穿的也是襦，但是自襦到腳邊，布料從鵝黃漸變至暗錦紅，裝下墜延一片牡丹花繡樣，摻了金線做花蕊和細細的紋路，富貴又大氣。

梳的是高高的雙蟠髻，戴了嵌紅寶石的寶蝶趕花大金簪四支，簡潔中卻又極富氣勢，甚至能以國天香來形容。

明明是超出這年齡該有的妝扮，但本人明豔的長相卻生生撐住了，并且還讓繁複的金簪和裝為了的陪襯。往那一坐，似乎是宮裏的娘娘出宮來賞花的。

路過秦相宜的時候，秦知宜不自主地點了點頭，認可了今日的貌無人可及。

但遠遠的不能說話，秦相宜本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立即警覺，還問邊的人：“什麽意思？”

看到秦知宜，臉立即黑了的陸知燕憤憤說：“還能是什麽意思，覺得你打扮得太誇張了吧。”

誰料，秦相宜扭頭盯了一眼，面帶疑。而後似乎是忍了忍，才氣憤地拍了石桌一掌。

陸知燕忙哄：“相宜，別生氣，今天你必定豔全場。”

秦相宜默不作聲沒說話，在想，如果是陸知燕說的那樣，那秦知宜應該是搖頭，而不是點頭吧？明白這個道理，不過犯不上為了一個有過節的人和自己人爭執。

這段小小的曲如過眼雲煙，秦知宜沒往心裏去。和翁榮要去找鄭雲淑彙合。

看到鄭雲淑的時候，邊已經有了幾位姑娘。起先在遠時，秦知宜還以為是鄭雲淑的其好友。但一走近，聽到有人說“你怎麽還是這麽寒酸，這首飾都晦了吧”。

這明擺著就是找茬了，秦知宜家中是開銀樓首飾鋪子的，可沒發現鄭雲淑的首飾有什麽問題。鄭雲淑雖然是不寵的庶，可到底家裏父親位不低，的東西是能維持面的。

知道對方沒安好心，秦知宜自然要幫著鄭雲淑。走近幾步便揚聲說：“你這品藍的蘭花錦都已經是三年前的舊布了，還拿來做裳？我做被面都不會用這種貨，錦緞放久了就發，也不嫌硌嗎？”

鄭雲淑聽聲辨人，回頭看來，滿眼激。

那三名不知道是哪家的刻薄姑娘，眼風大掃打量秦知宜，又看到後面跟來的翁家兄妹，怪氣的氣勢弱了許多。不過為了面子，仍是抓著鄭雲淑譏諷：“可以啊，伏低做小的，終于找到靠山了。”

鄭雲淑默不作聲，千不該萬不該，不應該在們嘲諷上次花朝節出名的時候，抵抗了一句。結果了排，還被秦知宜看到。

哪料，秦知宜突然拉了一把，將牽到邊：“什麽靠山，你哪兒來的靠山？怎麽都不告訴我，咱們還是好姐妹嗎？”又問翁榮，“你做靠山了？”

翁榮也陪秦知宜演：“說什麽呢，聽不懂。”雖然和鄭雲淑關系沒那麽好，但鄭雲淑被欺負了，能幫一把必是要幫一把的。秦知宜的朋友也是的朋友。

秦知宜這一連串的咋咋呼呼，是為了給那三個不安好心的人證明，鄭雲淑是的好友，不需要伏低做小。

演夠了就行了，不需要得到對方的點評，們幾個自帶了惡意，是不可能說什麽好話的。說罷之後，秦知宜牽著鄭雲淑就走了，一個眼神都沒給那些人。

鄭雲淑鼻頭一酸，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是長這麽大，生平第一次，被別人欺負的時候，有人強地站出來幫，幫出氣，還幫撐腰。

秦知宜嘲諷人時說蘭花錦的事，氣得那人鼻子都歪了也不敢還，實在是太痛快了。

“蛋皮餅子有蛋黃？”

一連問三個問題，得到答複後，眷搖了搖頭，并不滿意。轉退去：“等等，我去問問我家姑娘。”

抻著脖子看熱鬧的食客見狀，搖頭慨：“這大戶人家的，就是比我們這些平頭白的挑剔些。”

桑荷回到秦家京的車隊旁，將食盒遞給仆婦，提了擺穩妥進了車廂。

車廂，丫鬟清正在為姑娘手。

微翹的手指瑩潤生輝，纖長細膩，如柳輕。心打磨保養的指甲圓如杏仁，不染蔻丹，自著一抹健康紅潤的嫣。

每每看到這雙玉雕一般的手，桑荷都不想，真人，從頭發甚至到指甲，都無一不足。姑娘名字單字一個宜字，當真宜無雙，妙如其人。

桑荷將打探的吃食消息周到妥帖地一一道來。是從小伺候秦知宜長大的一等丫鬟，秦知宜的喜惡習，都了然懷。

只吃加了筍丁的醬包子、嫌棄幹花菇味濃、不蛋黃的腥氣。因為秦知宜有諸多挑剔忌口，所以桑荷才沒擅自拿主意。

但路途勞頓，主子心意有變也是有的，所以還是問過才好。

聽罷稟告，秦知宜并無不悅，朗聲說：“既如此，倒不如買幾個榆錢窩頭嘗嘗新鮮，我記得母親曾贊過晉地野味雜糧清甜爽口，我想陪母親嘗嘗。”

坐在另一側的秦夫人謝氏莞爾：“還是臻臻娘的心，幾年前的閑談你都記得，那時才多大？還不及花幾高。”

“是呢，那時五姑娘才九歲。”謝氏邊的陪房朱媽媽應和，亦是笑靨滿面。

臻臻是秦知宜的名。

秦家長房和二房當年一連生了四個男丁，秦家老爺、夫人，長子秦劭、夫人謝氏，都盼著有個孩兒。終于，秦知宜誕生，得全家長輩偏疼，與男丁一同排行。

秦家三代就這麽一個孩，全家人視若掌上明珠，千萬寵。

秦老爺據老相士測算，從筆畫為九，五行為金的字中，為五姑娘定了單名一個“宜”字，取靜雅宜秀之意。老夫人則給了名“臻臻”二字，意喻得來不易的珍寶。

得舉家慣長大的秦知宜，天資聰穎卻惰懶，不喜拘束，恣意小。生活驕奢不說，還格外挑剔。幸好秦氏一族在豫州家大業大，能縱著揮霍幾輩子也不傷本。

桑荷去買了幾個榆錢窩頭和小豆粥回來，秦知宜只掰了一塊嘗嘗味，嫌棄糙就再也吃不下，餘下的都賞了丫鬟們。謝氏笑話是綢嗓子玉瓶胃，被秦知宜抱著胳膊撒，車裏笑語陣陣。

秦家此行京，要在京中長住。

謝氏的胞弟，秦知宜的舅父，因政績斐然，于兩年前調任回京，升任戶部郎中，年紀輕輕仕途一片明。隨後他家書一封，惠及親人。

家中有人在天子腳下紮，向上發展的路被打開，秦家順勢決定將珠寶商行開至京中，秦家三公子能跟著舅父讀書考取功名，秦知宜也能在京中尋一門貴親。

并非秦家貪權貴，只是秦父秦母將秦知宜看得眼睛珠子似的，把豫州適齡公子看了個遍，也沒看上一人配得上自家明珠。只能將眼放到京中。

不過話說回來，父母只盼婿郎品行高潔、雅正溫潤，秦知宜本人卻另有追求。

只有近看細品，才能發掘到他這一料，費的功夫有多厲害。

好比一道糕點，從外面看什麽也沒有，甚至普普通通。

只是看著要比其它的糕點外形更完善。

但其實那裏，層層容富，十足講究。

秦知宜一天到晚都在琢磨這些事兒，是那料子的織法，都和小柳氏探討了不下三日。

謝晏本就不知道，他夫人說要給他準備夏衫，既不是在外面買，也不是拿現的布匹量裁。

而是連他上用的布料都是現織的。

此等待遇，便是天皇貴胄，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