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瀟瀟訕訕一笑，幹了杯中酒。

付衛東今天最賣力氣，酒局沒過半就已經喝大了，見夏星曉八風不地坐著，心底來了氣。

他醉紅了眼睛，指著的鼻子，“懂不懂規矩，你坐時總邊上，一杯不提合適嗎？”

氣氛變了調，時硯池的助理何煜深諳圓場之道，“夏主播工作電話這麽多，說明L省衛視的財經頻道辦得好，不過既然下班了，領導也都在，這腦子該清空也得清空。”

夏星曉也懂得拾階而下，大大方方地倒了杯紅酒，面直達杯口，面向時硯池的方向。

這是今天第二次與他對視。

“時總，我敬您一杯，謝謝您在什比克現場救我于水火，我才不至于當衆出醜，更謝您帶著我上了一次熱搜，讓我在全國人民面前打開了知名度。”

時硯池仍懶洋洋地坐著，淡淡地看著，兩人的對視寂靜如水。

三秒之後，他輕笑了一聲。

淡薄、淺嘲。

那一刻總算有了點覺悟，這就是他如今對的態度了。

“我幹了，您隨意。”

說完便狀態神勇地一口將紅酒飲盡，酸的酒肆無忌憚地沖進嚨，一路點火，在胃裏翻滾。

素淨的臉龐酒意上頭，竟急出幾分豔。

煙灰在他兩指間慢慢撣下，白的煙霧從邊溢出，他的臉漸漸和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年重合。

看見了跪在了腳邊求別分手的時硯池，是自己親手埋葬了，怪不得旁人。

緒慢慢平複，再看過去時，時硯池的杯子已經空了。

何煜心裏地山搖，他跟了時硯池三年，深知他的習。除了長輩，老板從不喝人敬的酒，原本他打算看人落難再英雄救，沒想到……他不聲地看了夏星曉一眼。

飯局是在三小時後結束的。

夏星曉腳步輕盈地走在最後，看著大家寒暄告別。

看來酒量還是有進的，常喝常新，前幾天在文卓的場子吐了，今天還能走直線。

溫瀟瀟站在門口等司機，臨上車前，攏了攏散落在額前的碎發，拿出手機，特別自然地開口，“時總，認識這麽久，還沒加您微信呢。”

人撒，別有一番滋味，可惜上個不解風的。

時硯池站在風口裏，把煙遞邊，漫不經心地掠了一眼。

下一秒何煜就調出手機二維碼，雙手奉上，“溫小姐，時總平時不看微信的，您加我吧，有事我一定轉達。”

溫瀟瀟笑笑，也不在意，作好了，就上了自己的車。

夜風裏有些冷，王臺把外套遞給夏星曉。

“風大，別著涼了。”

疏離地拒絕，“領導，真的不用了，我這個年紀抗凍。”

王臺短促地笑了聲，“這話聽著有點刺耳。”

付衛東帶著酒後的醉意搭腔，“穿著吧，小夏，你今天級別高，正好跟王臺順路。”

夏星曉輕哂，“我讓人來接了，不敢耽誤領導休息。”

付總監苦口婆心地勸，“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你一個孩子也不安全，跟王臺的車走吧。”

跟你們走才不安全吧。

的拳頭在擺邊攥了起來，偏過頭不發一言，就這麽冷冷地站在原地。

這是個什麽混蛋時代？

混蛋到以為一個酒局就能帶異回家？

王臺瞇著眼睛，“小夏，你家是不是在中山路，我住在錦南路，離你不遠。”

心口有一連日來郁結難舒的氣，深吸一口氣，準備幹脆撕破臉皮算了，一輛黑賓利緩緩停在了SUNFAY門口。

何煜打開了後座的門，時硯池長一邁，撂下一句話，把所有人都炸在了原地。

“夏星曉，上車！”

……

夜裏十一點，馬路上車和行人都了，顯得格外寂寥。

兩側的路燈拉出浩的視，華又漫長，一直到天邊的樣子。

沒有花哨的寒暄，沒有十八道彎的話，一點面子不留地把所有人打一個措手不及。

是時硯池的作風了。

何煜目視前方，偶爾從後視鏡窺探後面的靜。

那兩人離得老遠，像隔著一個銀河系，都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

他折，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靜，“夏主播，要不要給你朋友打個電話，告訴不用來了。”

夏星曉回他一個禮貌的微笑，一個“好”字還沒出口，話就被人截斷。

“臨陣逃不像是你會幹的事……”時硯池嘲。

嚨有點幹，被他看到那一幕，其實難堪的。

涼涼聲音再次從半米之外傳來，眼神也紮紮實實地落上，“這就是你現在過的生活，夏星曉，那你倒是過得好點，被人欺負的這種場面，能不能別讓我看到？”

簡直被氣笑，“那你倒是在我面前晃呀！”

“這不是能懟人的，剛才怎麽啞了？”

夏星曉這一瞬間很想哭。

眼淚好奇怪啊，這兩年跑新聞拉贊助，什麽事沒經歷過？被冷落、被嘲諷，甚至發生肢沖突傷了，都不會掉眼淚。

可現在，只是聽著他說了幾句話，的委屈就一腦地冒了出來。

“時硯池，我們當初沒有好好告別，現在連朋友都做不了嗎？”

車廂昏暗，路燈的一道一道地從他臉上過，他的廓在影錯中，時而明亮，時而昏暗。

他長長的睫下垂，遮住眼底漩渦，聲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來很缺朋友嗎？”

晦的過去被他用雲淡風輕的態度一筆帶過。

夏星曉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離開那麽久，早就有了新的友圈，哪裏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轉轉，他們雖然還是他們，中間卻隔了千山萬水。

垂下眼瞼，心頭微恙，　“我明白了。”

車裏的氣很低，劍拔弩張的氛圍在短兵相接後歸于沉寂，何煜大氣不敢，悄悄打開了電臺。

毫無防備地，那首不敢聽的悉旋律響起。

忘了從哪一天

我醒來一睜眼

是對你無限的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裏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見你①

那是兩人異地時，一起聽著睡的歌曲，可惜最後一次再遇時，他們分手了。

窗外無雨，心頭早已盤旋出一片朦朧水汽，彼此上悉的味道在空氣裏流，老老實實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湧出的淚。

道路寬闊，空空，前路一無盡。

下車前，夏星曉回視他，“既然做不朋友，那就別再見面了。”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車再次恢複安靜，何煜看著剛收到的微信，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時硯池的神，“張總問您《財經快行線》那筆贊助費……”

時硯池降下車窗，點了一煙，手上的煙灰續得很長，“有關宣傳的工作，讓公關部直接跟營銷部對接。”

他撣了撣手上的煙灰，嗓音在煙酒裏滾過一遭，喑啞低沉，“他們不是要參觀MUSE中心嗎？”

“沒看見。”們乖巧地同時搖頭。

兩人很有默契，絕對不要招惹一個緒不穩、隨時隨地都會原地炸的中年男人。

付衛東的步子一秒都沒逗留，又急匆匆地進場找人了。

夏星曉很想提醒他，今天全國的都聚集在這，海昱科技的人是瘋了才會到場，不過看總監火山發的態勢，又把話咽了下去。

彼時，過大片玻璃穹頂照進來，空氣中的灰塵分子在舞，眼前人來人往，應門開開合合，腳步和喧囂滿大堂。

夏星曉正在翻著論壇的流程表，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周遭人規模地地看過去。

上午九點五十六分，一個年輕男人逆著，大步流星而來，後面跟著七八個隨行人員。

西裝搭在手臂上，白襯衫勾勒出修長的形和勁瘦的腰，他子骨遲緩移，完全不似其他企業家的菁英範兒，帶著放不羈的頑劣氣質。

心跳聲漸漸蓋過腳步聲和談聲，夏星曉的手漸漸攥擺，口上下起伏。

男人眉骨冷，黑眸冷淡微挑，正跟後的人代什麽，回過頭來的時候，無意識地一瞥，卻紮紮實實地撞的視線。

只一眼，如電影中的定格，兩人的眼神穿過人群，穿過嘈雜的空氣，就這麽膠著出了一道虛實難辨的與影。

千山萬水，時隔經年，這人竟然回來了？

夏星曉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面，可真正見到的那一刻，還是控制不住地大腦空白，僵麻。

記憶如水般湧，心被鑿出一片暗黑的渠，風般被灌四面八方的涼。

“時總，請往這邊走。”禮儀小姐紅著臉輕聲提醒。

時硯池懶淡地收回視線，沒停下、沒開口，沒有為這猝不及防的重逢表達任何緒，在一大堆工作人員的簇擁下進了場。

影裏，他撥開人群在走，周遭有喧囂、有浮躁，偏偏沒有半點波瀾。

夏星曉垂眸，掩去眼底晦暗淡。

“我靠，這個祖宗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初寧寧愣了三秒後迅速掏出手機。

“你認識他？”夏星曉指緣著掌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MUSE總裁時硯池？他跟我表哥是發小兒。”初寧寧板都直了，顧不上跟細聊，開始解鎖手機繼續轟炸消息。

“時硯池回國怎麽沒人跟我說？”手機撂邊，一條條語音急迫地發了出去。

很快聽到“嗖嗖嗖”的回複，語音沒外放，驚訝聲溢出聽筒，可見他回國的消息有多麽的突然，竟然在他們的圈子裏也是新聞。

那時候，咬著的下才微微松開，夏星曉抱手裏的話筒，低聲提醒，“寧寧，該進場了。”

十點整，“新能源創新發展”主題分論壇準時開始。

劇場錯的幾何線條向穹頂延，一千六百個階梯座無虛席。

什比克論壇分冬夏兩季，為期五天，在海城和什比克流舉辦，整個論壇L省衛視現場直播，全球同步轉播。

夏星曉按名索驥坐進自己的位置，的大腦剛才經歷了一場海嘯，現在已經緩緩歸于靜寂。

可臺風過境造頹敗餘韻還在持續，手指無意識地反複開關麥克風，發出“啪嗒啪嗒”的噪音，最後，終于還是被痛覺神經占了上風，低頭去看時微微了口氣，腳趾和腳跟雙雙負傷，都磨出了水泡。

左邊的付衛東懨懨的，時不時回眸看向門口，對海昱科技的人賊心不死。

右邊是頭也不擡的初寧寧，手指翻飛地噼裏啪啦打字，八卦業務繁忙。

瓶蓋和瓶在反作用力下“咔”一聲分離，微涼的礦泉水順著口腔。

醒胃，更醒神。

時硯池坐在第二排，膝蓋抵著前排座椅，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調整著同聲傳譯的耳機，腕上的手表隨著作，折出晶瑩的芒，悠然且矜貴。

論壇的議題還在繼續，主持人邀請行業大咖上臺高端對話，裏誇張且隆重的介紹詞，最後落一句：“讓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新能源汽車MUSE總裁——時硯池。”

臺下鎂燈持續不斷地閃爍，夏星曉的視線無聲無息地跟著，看著他一步步踏上臺階。

時硯池角微翹，開口之前轉了轉腕表，那是他多年的習慣作，“電車行業經歷幾洗牌之後，頭部品牌將會占據百分之六十的市場，MUSE希能和所有電車品牌求同存異，抵惡競爭，共同做大市場。”

掌聲陸陸續續地響，就連心不在焉的總監也被氣氛帶，無所適從地看了看周圍，跟著鼓了掌。

夏星曉也輕輕地鼓了掌，那一刻總算有了點覺悟。

命運的齒無聲地滾，將數人送達巔峰，將更多的人送達普通。

而他向來是最耀眼的那個。

後面的采訪環節十分熱絡，總監的視線始終流連在臺上，像狼盯獵，他對夏星曉下了死命令。

“群采之後，你務必截下時總，跟他約期專訪，回國後亮相的第一個節目在《財經快行線》，收視率肯定翻倍。”

付衛東的注意力終于從撤掉冠名的郁中轉移到了節目質量上。

起伏不定的心髒還沒徹底歸位，平靜的湖面又被這個消息炸出滿池漣漪，夏星曉怔了三秒，開始客觀地給他分析形勢，“金融時報和路社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呢，你確定他能看得上我們節目？”

“去試試又不會死。”

夏星曉仿若妥協與認命般，輕輕地嘆一口氣。

采訪他，只是的工作，而已。

他那麽圓個人，應該也會公私分明吧。

群訪在漫長的心理建設中結束，時硯池在助理的安排下提前退場。

記者呼啦啦地往外跑，夏星曉也重新踩回高跟鞋，拉著初寧寧跟在烏泱泱的群後面。

“時總，再說兩句吧。”

“您剛回來就接手MUSE，會有什麽大作嗎？”

各大帶著長.槍短.炮跟著，麥克風、錄音筆、手機都懟到時硯池跟前，他毫沒有停步，繼續往外走。

夏星曉和初寧寧被人群圈隔離在外。

“星曉姐，我來幫你。”

初寧寧使出渾的力氣，大力地推了一把，人群立刻被一怪力撞得四散，止步時，夏星曉的鞋跟正好刮過一個攝像師的架子。

“咣當”一聲，攝像機應聲落地，周圍人忙著去救。

沒錯，大家心照不宣，第一個救的肯定是價值不菲的攝像機。

半秒的反應區間裏，夏星曉還垂死般想抓住點什麽，半秒後，已經不控制地天旋地轉。

在陣陣驚呼聲中，落一個滾燙的懷抱。

全場有那麽三四秒的屏息，然後是不斷亮起的閃燈，還有手機和相機的快門聲。

夏星曉閉眼。

原來，才是那個小醜。

玻璃穹頂的落在腳邊，窗外綠蔭裏噴泉搖曳，碩大壁鐘指針一格一格地撥。

腳踝傳來的痛讓夏星曉悶哼一聲，整個腦子都懵掉。

幾乎是在摔倒的瞬間，時硯池就拉了的手腕一把，勁臂撞上後腰，將人穩穩地帶進懷裏。

紊的神經在悉的氣味裏漸漸平複。

他的服很多，輕微潔癖，一直用著一模一樣香調的洗凝珠，很見的冷松香氣。

可笑的是，對這些味道依然記憶猶新，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很親的回憶，想起那晚他發燙的皮，想起提分手時他暴怒的表。

站穩了，但是不敢擡頭，因為瞥見了那雙無波無瀾的眸底。

夏星曉雙手握話筒，一瞬不瞬地盯著地面，這時才有不人七八舌地圍上來。

“沒事吧，星曉姐？”初寧寧臉都嚇白了，著的手臂小聲安。

“我沒事。”的聲線游離。

腰上的力道很快消失，就連手臂離開時裹挾的風都是冷的。

頭頂的男聲倦懶又低沉，冷冷地在耳邊繞，“這位記者真敬業，給留張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