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章也若有所思,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容玠,“九安,你是怎麽想的?”
“學生以為……”
容玠朝秦行首拱手作了一揖,姿態恭敬,說出口的話卻是狂妄到令人咋舌——
“前輩與其為蘇妙漪擔心,倒不如還是替自己想想退路。畢竟……舍妹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秦行首:“……?”
***
玉川樓裏人去樓空,就連大堂裏的桌椅條凳也不知都被搬去了何,空空不見蹤影。二層和三層所有雅間的門窗都大喇喇地敞開著,秋風穿堂而過,將梁柱上垂系的紗幔吹得飄搖不定,尤顯蕭索。
青雲走進來時,看見這幅凄涼之景,又忍不住想起從前玉川樓一座難求、權貴簇擁的鼎盛時期,心中慨萬千。
“哐當——”
樓上傳來砸牆似的靜。
青雲回神,掃視了一圈四周,揚聲喚道,“蘇娘子!蘇娘子在嗎?”
砸牆聲忽地停下來,下一刻,蘇妙漪便從三層的扶欄邊探出了。
與素日的裝扮不同,今日用頭巾將頭發都彎了起來,穿杏短衫和一襲茜紅的百疊,頸後還繞著一集淺攀膊,將兩邊的袖袍都高高起,儼然一副親力親為、正在勞作的模樣。
瞧見是青雲,蘇妙漪連忙笑著揮了揮手,手裏還握著一卷圖紙。
“馬上下來!”
整個玉川樓裏都回著蘇妙漪清脆響亮、意氣揚揚的聲音。
青雲仰起頭,一路看著那道茜紅影從三樓小跑著沖了下來,就好似一簇生氣蓬的野火似的,頃刻間就將整座空樓裏氤氳的慘淡之氣沖散。
蘇妙漪小跑著下了樓,來到青雲面前。
離得近了,青雲才看見白皙的臉上沾了些灰撲撲的痕跡,鼻尖還沁著細微的汗珠,簡直可以用灰頭土臉來形容,可眸卻是晶瑩亮,一如既往。
“你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
蘇妙漪問道。
青雲出笑容,朝自己後指了指,“這你就要問我的東家了。”
蘇妙漪順著手指的方向張了一眼,了然道,“姜掌櫃讓你來的?”
“他盯著玉川樓許久了,說玉川樓這兩個月來幾乎都是在做賠本的買賣,所以定然撐不過今年這個冬天。所以一直讓人盯著,看看誰會來接手玉川樓,對醉江月有無威脅……”
蘇妙漪笑了,用手裏卷起的圖紙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那現在呢?現在知道是我接盤了,姜掌櫃總能放心了吧?”
“哪兒能夠啊?”
青雲笑著提高音量,“他已經慌得方寸大了,聽說昨天一晚上沒睡著,今早頂著兩個黑眼圈來的!他說你要是改行做酒樓,他一定做不過你,所以讓我來問你一聲,你盤這玉川樓究竟是什麽打算。你要真做酒樓,他就打算改行了……”
蘇妙漪先是詫異,隨即便覺得好笑,連連擺手道,“不至于不至于。你回去他放心,我還沒打算改行,不過是嫌從前的知微堂太小,想換個寬敞些的鋪面。”
掃視了一圈四周,手臂一張,“這玉川樓就夠寬敞,我覬覦許久了!”
聞言,青雲卻是微微收斂了笑意,驚訝道,“你……真要在這兒開書肆?”
“是啊。”
“可是……”
青雲言又止,“這世面上的書肆書鋪基本都只要一兩間鋪面就夠了,便是像秦宅經籍鋪那樣大的鋪子,加上刻印的工坊,也不過才一間四合院的大小。拿這麽大的玉川樓做書肆,我還真是頭一回見……”
“我也是頭一回見。”
蘇妙漪將手裏打卷的圖紙攤開,呈到青雲面前,“喏,這是我親自畫的圖紙!”
青雲好奇地朝那圖紙上看去,卻見上面東一團西一團,畫得七八糟、不知所雲。
“……”
“能看懂嗎?”
青雲老老實實搖頭,“完全看不懂。”
蘇妙漪苦惱地對著圖紙上下打量,“你也看不懂啊。難怪修繕的師傅也看不懂,我只能每日起早貪黑過來,親自盯著他們做活……”
見青雲還是一臉憂心,蘇妙漪卻又眉開眼笑,樂在其中,“既然世間沒有這樣的書肆書鋪,那我就自創一個名號好了,以後我們知微堂就是書樓,是這普天之下第一個書樓!”
送走青雲後,蘇妙漪獨自坐在玉川樓的樓梯上,一邊聽著樓上的砸牆聲,一邊吃著青雲帶來的定勝糕。
“蘇妙漪,你怎麽都不同我們商量一聲,就把玉川樓買下來了?你可知這一步若是走錯,那你便是將之前積攢的一切都賠進去了!”
蘇積玉痛心疾首的嚷嚷聲仿佛又在耳畔回響,“你來臨安之後的所有努力,所有經營,全都白費了!”
蘇妙漪若無其事地將最後一口定勝糕塞進了裏。
無商不險,無險不商。
便是這次賭輸了又如何,不過是從頭開始罷了。來臨安的時候都沒怕過,這次又豈會畏首畏尾?
忽地想起什麽,蘇妙漪又拿出一支筆,繼續在的圖紙上寫寫畫畫。
伴隨著那樓上哐哐當當的砸牆聲,筆鋒滴下的墨珠也在白宣上暈染開,玉川樓乍然起了一陣風,又將那紗幔吹起。在那朦朦朧朧的遮掩下,圖紙上的濃墨重彩也逐漸化作煥然一新的丹楹刻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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