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容玠，你是一切變數的開端……

蘇妙漪從廂房出來, 迎面就撞上了跟過來的淩長風。

淩長風直勾勾盯著頸間的巾，忽地一擡手，蘇妙漪猝不及防, 待反應過來時，巾已經扯了下來, 自己脖頸上一圈青紅掐痕也瞬間暴在淩長風眼下。

“誰？這是誰幹的？！”

淩長風驀地瞪大了眼，驚怒不定地吼出了聲。想起方才蘇妙漪是從傅府回來,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是傅舟！他因為降職的事記恨你，對你手了？！ ”

眼見著淩長風擼起袖子, 轉就要走, 儼然一幅要去傅府興師問罪的架勢, 蘇妙漪連忙攔住了他, “行了！別去招惹他了！”

拜淩長風所賜，蘇積玉等人也被驚，蘇妙漪只能言簡意賅地向他們說了一下穆蘭的狀況, 并囑咐他們不要闖到穆蘭跟前說些有的沒的。

盡管蘇妙漪含糊其辭, 只說穆蘭在傅府過得不好, 可只消一看頸間的掐痕，衆人便什麽都猜到了。

江淼冷笑一聲，又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個草紮的小人，和一細長的銀針，在旁邊一下一下地狠狠紮著, 裏念叨著, “畜生……禽……不對，禽不如……”

蘇積玉那麽溫和的人，亦是攥了拳頭, 喋喋不休地罵了傅舟好一會兒，最後臉紅脖子地丟下一句，“當爹的要是知道兒被這麽欺負了，就是豁出一條命也要他好看！”

蘇妙漪抿，“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從他手裏討一樣東西……”

“什麽？”

“和離書。”

衆人面面相覷，靜了片刻。

蘇積玉率先出聲支持，“和離，是該和離！可傅舟那個混賬東西會答應嗎？”

蘇妙漪低眉斂目，篤定地，“所以要想辦法，讓他答應。”

***

正月初五，容玠提著兩壇好酒去了李徵的府邸。

盡管已經了知府，可李徵的府邸裏連幾個下人都看不見，竟還是一幅家徒壁立、清鍋冷竈的模樣。

容玠來的時候，李徵就坐在院子裏，袖高高卷起，手裏拿著個鋸子，正在修理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凳。

見容玠來了，李徵指了指自己邊的臺階，“坐。”

容玠低頭看了看自己雪白的狐裘，又看了看那灰黢黢的臺階，站著沒。

“嘖。”

李徵丟下手裏的東西，從廳堂裏搬出了一把椅子，在容玠邊放下，“容大公子，坐吧。”

容玠這才抖了抖袍，在椅子上坐下。剛一落座，一疊文書便被李徵丟了過來，落在他懷裏。

“這是什麽？”

“開春後你就要進京了，汴京的勢變幻莫測、步步驚險，我如今在臨安，就算想要幫你也鞭長莫及。這裏面的名單，是樓岳的黨羽，不一定全，但已經囊括了十之八九。”

李徵一邊鋸凳子，一邊對容玠道。

容玠神變得鄭重了些，將那疊文書小心翼翼收進袖中，起朝李徵作了一揖，“多謝。”

李徵頭也沒擡，哼了一聲，“把你的謝禮拿來給我嘗嘗。”

容玠笑了笑，將手裏的兩壇酒一一打開，遞了一壇給李徵。

聞到那清冽的酒香氣，李徵才將手裏的鋸子丟了，接過酒壇。

剛要飲酒，他忽地又想起什麽，作頓住，“正月初一，我趨走時恰好見了你那個義妹。”

容玠若無其事地應了一聲，卻沒往心裏去。

“……從傅府出來。”

李徵補充道。

“那多半是去找傅夫人，們二人是至好友。”

李徵面無表地點點頭，“們二人從傅府出來時，都帶著傷。”

容玠眸一，驀地轉眼看向李徵，“……你說什麽？”

“那傅舟自從被降職做了主簿，便一蹶不振、日日醉酒。我早知他品行不佳，卻沒想到他竟還會對自己的夫人拳腳相向……”

李徵低了眉梢，“蘇妙漪昨日去傅府，恐怕就是因為此事與傅舟起了爭執，脖子這兒也有一圈淤痕……”

容玠的臉有一瞬變得極為駭人，他蹭地站了起來，轉便要走。

見狀，李徵眉心一跳，及時開口住了他，“你現在若出了這個門，那明日傅舟有什麽好歹，本定親自去容府拿你。”

容玠蹙眉，回看向李徵，“你都已經知道傅舟做了什麽，便眼睜睜地看著？”

“清難斷家務事。”

“這只是家務事？”

“不過堂的，通通都是家務事。”

李徵淡淡道，“唯有到了衙門，才是本的案子。”

容玠很快讀懂了李徵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只有那位傅夫人將傅舟告上公堂，你才會替主持公道。”

想起那日躲在蘇妙漪後的穆蘭，李徵扯了扯角，“只要敢投告，我自然會讓傅舟吃不了兜著走。可惜，絕不會這麽做。”

容玠也想到了，語氣微沉，“妻告夫罪，徒兩年。”

“這世上有哪個子，甘願承牢獄之災，也要控告自己的夫婿？”

李徵輕飄飄地說道，“更何況按照律例，撻妻之罪，還要罪減兩等。除非傷重致死，否則絕無重判。若真投告到府，耗費兩年的不說，獄中要遭心折磨，出獄後恐怕還會被報複、被脊梁骨……”

容玠默然不語。

李徵看了他一眼，“對子而言，太太平平地和離，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與此同時，蘇宅裏也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和離？”

來蘇宅要人的傅舟拍案而起，像是聽到了什麽荒謬的笑話，“我都沒說要休了這個喪門星，竟然還敢跟我提和離？！”

正月初五，臨安城的各家商鋪都開張迎財神了，蘇妙漪讓其他人都去了知微堂張羅，自己則留在蘇宅守著穆蘭。

也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去找傅舟算賬，這個畜生竟還腆著臉來蘇宅要人，張口閉口又是喪門星，又是和離的。

蘇妙漪恨不得現在就將人掃地出門，可想到自己今日的目的，到底還是忍下來，拍了拍自己手邊的匣盒，“只要傅大人願意同穆蘭和離，這箱金珠便是你的。”

傅舟的目順勢落在那不大不小的匣盒上，眼裏只是錯愕了一瞬，便又化為譏嘲，“蘇妙漪，為了你這個好姐妹，你倒是舍得下本錢……可和我失去的位相比，你這點破金子算得了什麽？你當我跟你一樣，是財迷心竅的市儈小人嗎？”

“傅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蘇妙漪只覺得同此人待在一個屋檐下都惡心反胃，“你以為我們一定要求著你和離嗎？莫要我們將你做的好事狀告到府去！”

傅舟嗤笑，“去啊，我倒要看看，你們要狀告我什麽，狀告我職？那日在衙門，是你蘇妙漪親自為我作保，說我是助你查清白鴨案的有功之人，如今若要推翻供詞，那便是將你自己也拉下水！”

“……”

蘇妙漪咬牙。

當初的一念之善，不僅沒能換回此人的悔改，反倒給他送上了把柄……

“狀告我毆打傷人？撾妻，罪減二等，而穆蘭，反而要被拘在牢裏，整整兩年！”

傅舟的口吻愈發嘲諷，“你們這是什麽？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蘇妙漪怒火中燒，扣在匣盒上的手指一點點收。

平複了好一會兒緒，才怪氣地刻薄道，“傅主簿，我發現，你自從當不了知府之後，就連人皮都懶得披了。”

傅舟如今最聽不得的就是“主簿”二字，五都變得有些扭曲，甚至拳頭一攥，沖地想要手，但又顧忌著蘇妙漪背後的容氏。

他眼底的鷙愈發濃重，口吻怨毒，“你盡管罵好了，總之我不可能同穆蘭和離，甚至都不會休棄。我就要把困在傅府，讓到死都做我的傅夫人！越痛苦，越煎熬，你蘇妙漪也就抓心撓肝、坐臥不安……蘇妙漪，是你們將我害如今的境地，我便要拖著你們一起下地獄！”

“你……”

蘇妙漪被激怒，驀地起沖到了傅舟面前，揚起手，可掌還未落下去，便被傅舟扼住。

他摔開蘇妙漪的手，就好像大仇得報、酣暢淋漓一般，笑得狂妄而猙獰，“最後奉勸你一句，明日太升起之前，趁早把我的夫人送回傅府！否則，便到我去衙門狀告你拐帶眷，持械傷人了……”

說著，傅舟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纏著的紗布，那是那日穆蘭用樸刀劃傷的位置。

蘇妙漪眼睜睜地看著傅舟揚長離去，臉青白，咬牙切齒，額角的筋脈都在跳。

這狼心狗肺的渣滓竟然還敢威脅……還有臉倒打一耙……

難道這世間，竟是越無恥的人越無敵？不就是再上一次公堂麽，難道還怕他不？！

蘇妙漪死死攥了手，心中已然做了決定。

夜落幕，蘇妙漪從醉江月了些酒菜，提著食盒進了穆蘭的屋子。

“傅舟答應和離了。”

一進屋子，蘇妙漪就一掃白日裏的憤懣不滿，轉而掛上了張輕松的笑臉，向穆蘭宣告這一“喜訊”。

穆蘭正掀開食盒，將還熱著的酒菜從裏面端出來，聞言，作一頓，愕然地擡眼看向蘇妙漪，“真的？”

“我騙你做什麽……”

蘇妙漪面不改地扯謊道，“你與他已經撕破了臉，更何況我還搬出了李大人和容玠，他若不肯和離，自己也討不著好。”

見穆蘭仍是心事重重、將信將疑，蘇妙漪又道，“你不相信我？這世上還沒有幾件我做不的事呢。”

穆蘭面上的疑雲這才緩緩散去，扯了扯角，“也對。”

今夜月明如水，二人將食盒裏的酒菜都端出來後，又特意將方幾挪到了窗邊，過支起的窗，對月小酌。

因穆蘭臉上的傷還未好全的緣故，酒壺裏裝得并非是酒，而是烏梅飲。

“時間過得真快。去年這個時候，我們都還在婁縣……”

穆蘭忽然問道，“蘇妙漪，你還記得去年正月初五是什麽形嗎？”

蘇妙漪勉強回憶了一下，“正月初五迎財神，我家書肆和你家酒樓都開張了，大早上我和蘇安安在門口放竹，你也放竹，非要和我比哪家竹更響……”

“你沒比過我。”

想起那日的竹聲，穆蘭挑了挑眉。

蘇妙漪噎住，暗自翻了個白眼，“我爹摳門，又不太相信這些，所以賤價買得便宜竹，哪兒能跟你家的竹比！要是我親自去買，定不會輸給你……”

想到什麽，蘇妙漪又心虛地了鼻子，“不過有件事你或許還不知道，因為那日竹聲不夠響，被你嘲笑，我氣得夠嗆。後來趁你們不注意，我轉頭就把書肆裏清掃出來的垃圾都倒進了你家酒樓外的垃圾堆裏……”

“什麽？！”

穆蘭驀地睜大了眼，砰地一聲手掌拍在了幾案上，怒發沖冠，“正月初五的垃圾是窮土，你倒在我家酒樓門口……蘇妙漪你缺不缺德？！！”

蘇妙漪面訕訕地堵住了耳朵，腆著臉笑，“消消氣，消消氣……後來我還是讓蘇安安把那些垃圾全都挪走了，包括你家的。”

“……”

穆蘭這才又收斂了怒氣，重新坐了下來，“……你轉頭禍害誰去了？”

蘇妙漪低聲音，“隔壁老蔡家的黑心雜貨鋪。”

穆蘭眉眼舒展，和蘇妙漪了一杯，“替天行道。”

二人紛紛笑起來。

待喝完一盅烏梅飲，蘇妙漪又提起酒壺給穆蘭添，穆蘭則是轉頭向窗外，臉上雖帶著笑，但同時又有些悵惘，“那時候雖然吵吵嚷嚷，可日子過得還算平靜，要是能一直那麽下去，似乎也不錯。可惜……”

頓了頓，收回視線，“沒過多久，你就撿了個野男人回家。于是這一年裏，所有變數都由此發生了。”

蘇妙漪微微一怔。

“你撿回了容玠，轉眼便要和他婚。我生怕落在你後頭，就盯上了來婁縣辦差的傅舟。再之後，我嫁了人，你的未婚夫卻不知所蹤。兜兜轉轉，我們這些人又在臨安城聚首……”

蘇妙漪張了張，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穆蘭看出的猶疑，“我說這些話，不是在怪你和容玠。歸究底，還是我太想勝過你了，哪怕有一件事也可以。”

聽到這兒，蘇妙漪長嘆了口氣，既疲憊又懇切地看向穆蘭，“這樣稚無謂的攀比游戲，就到此為止吧。往後我們誰都不和誰比了，行不行？”

穆蘭笑了笑，卻沒應聲。

蘇妙漪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一陣睡意突然鋪天蓋地地將淹沒，幾乎快要坐不住。了眼，向自己的酒盅，嘀咕道，“這烏梅飲裏也沒有酒啊……我怎麽好像……有點醉了……”

話音未落，整個人就已經昏昏沉沉地往下一倒，伏在幾案上睡了過去。

穆蘭坐在對面，眼睜睜地看著蘇妙漪倒下，面上卻沒出毫意外的神，仿佛一切都在的預料中。

穆蘭手過去，將蘇妙漪胳膊倒的酒盅拿了起來，用帕子拭幹淨，重新在桌上放好。

白日裏趁著好，其實出了門，在蘇宅裏走走停停曬太。沒想到剛好撞見了上門索妻的傅舟。

傅舟那番無恥之尤的話也被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明日太升起之前，趁早把我的夫人送回傅府！否則，便到我去衙門狀告你拐帶眷，持械傷人了……」

穆蘭下定決心地起，走到蘇妙漪邊，將被藥倒的攙扶到了床榻上，替蓋上了被褥。

“這藥足夠你睡到明日午時了。”

穆蘭手解開了床邊的帳簾。

帳簾掩合前的那一刻，垂眼，盯著蘇妙漪的睡，鄭重道，“就算這世上當真沒有你解決不了的事，可蘇妙漪，我也想贏一次。”

寒冬臘月，長夜漫漫。

卯時的臨安城仍是一片漆黑，薄霧蒙蒙。

伴隨著一陣梆鼓聲，臨安府衙的大門被推開，裏頭的三班六房、胥吏衙役也都紛紛聚集在公堂外應卯。

其實幾個月之前，他們晚個一時半刻也沒什麽關系。可新上任三把火，再加上這位新來的知府大人又是出了名的嚴于律己、嚴于待人。按規矩，他在辰時來衙門即可，可他偏偏每日卯時跟著所有人一起來衙門點卯畫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衙門上上下下都不敢懈怠。

果然，他們剛點完卯，衙門外就傳來落轎的靜。

衆人轉去，借著天際出的一丁點亮，就見一頂轎停在衙門外。

李徵從轎中闊步而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烏紗帽和服，剛要走進衙門，眼前卻忽然閃過一道人影。

“大人當心！”

兩個隨行的護衛當即側擋在了李徵面前，握手裏的樸刀，作出鞘之勢。

李徵抿，視線越過兩個護衛的肩頭，落向不遠那跪在轎前的素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