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 容玠，你辱人還怪痛的……

翌日一早, 天還未亮，兩輛馬車就停在了蘇宅門外。

容玠坐在前頭那輛馬車上，蘇妙漪上了後一輛馬車, 淩長風、蘇安安和祝襄自然也都跟著蘇妙漪，上了後頭的馬車。

著馬車周遭整裝待發的容氏護院, 蘇積玉略微放心了些，不過他最不放心的, 卻不是這一路的安全，而是別的。

“妙漪……”

蘇積玉走到馬車邊，喚了一聲。

蘇妙漪掀開車簾, 垂眼向蘇積玉, “爹, 還有什麽吩咐？”

蘇積玉支吾了幾聲, “此番去汴京，若是你娘親要見你……”

聽得娘親二字，蘇妙漪瞬間變了臉, 手一松, 就將車簾放了下來。

蘇積玉知道不願聽, 隔著車簾又勸了一句，“你與也多年未見，若想見你，你就去看看吧，別太犟了……”

車簾忽地又被掀開, 出蘇妙漪略帶慍怒的面容。

“想見我就見我, 想不要我就拋家棄子、一走了之，這世上什麽都要遂了的心願不？！”

蘇積玉張了張，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終是臉灰敗地目送著他們的馬車駛遠。

車，淩長風和祝襄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

淩長風還是第一次聽人提起蘇妙漪的娘親。方才那寥寥幾句，已經完全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可看蘇妙漪此刻沉的臉，他也不敢貿然開口。

淩長風只能看向蘇安安，瘋狂地朝蘇安安使眼。

可蘇安安卻埋頭吃著自己的餞，還給蘇妙漪塞了一些，不理會淩長風。

蘇妙漪吃了幾口餞，臉才略微好轉。

淩長風抓心撓肝，試探地問了一句，“原來你娘也在汴京啊，怎麽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有什麽好說的？”

蘇妙漪倒是沒生氣，反而神微妙地瞥了淩長風一眼，“等到了汴京，自然就什麽都知道了。”

天亮起時，車隊駛出了臨安城，可還未走上道，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

蘇妙漪一愣，將車簾掀開，就見遮雲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蘇娘子。”

“怎麽了？”

遮雲朝後張了一眼，“蘇娘子，前面的馬車備了你吃的茶點，公子請你過去與他同乘。”

淩長風瞬間警惕起來，從蘇妙漪後探出一個頭，“回去告訴容玠，不去！”

遮雲看向蘇妙漪。

蘇妙漪想了想，回絕道，“我就不去了，我與祝先生還有不事要商議。”

遮雲不好回去差，為難地撓撓頭，“可是蘇娘子，你們四個人一輛馬車，太了。而且這麽長的路，我家公子一個人坐前面，形單影只的，難免會覺得孤獨寂寥……”

淩長風不客氣地嘲笑，“別睜著眼睛說瞎話了，容玠那種人天生就是孤星，還會怕一個人待著？”

蘇妙漪沉片刻，“這確實是我考慮不周了，的確該有個人去陪兄長說說話……”

遮雲頓時面喜。

短暫的休整後，容府的護院們駕著馬，護送著兩輛馬車駛上道，朝汴京的方向駛去。

前面的馬車裏，容玠黑著臉坐在中間，左邊是端著點心盤子、吃得眉飛舞的蘇安安，右邊是抱著一柄壑清劍、同樣垮著臉的淩長風。

容玠：“……誰讓你們來的？”

蘇安安了邊沾著的點心碎屑，“姑姑說這邊有好吃的。”

淩長風抱著劍，沒好氣地，“妙漪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太可憐了，所以我們來陪你，說、說、話。”

容玠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妙漪也是你的？”

“你管得著麽。”

淩長風如今也不怕容玠了，仗著蘇妙漪也不在，他愈發猖狂地重複道，“妙漪妙漪，妙漪妙漪~”

容玠還不至于同淩長風做這些無謂的爭執，他寧願與蘇安安說話。

“慢些吃。”

容玠不知從何又變出一小袋瓊葉，遞給蘇安安，“你喜歡的瓊葉。”

蘇安安雙眼瞬間放，高興地接過瓊葉，“連瓊葉都有……”

“不止是瓊葉。”

容玠隨手拉開車裏的暗格，裏頭竟滿滿當當裝著各種餞點心。

蘇安安一眼看出了端倪，“好多都是姑姑吃的，待會我給姑姑也拿一點！”

容玠角微掀，頷首，“這就對了。”

眼見著蘇安安投了敵，淩長風不服氣地掏出一個蒸餅，“蘇安安，別吃那些花裏胡哨不頂飽的了，你最喜歡的不是蒸餅嗎！”

淩長風將蒸餅遞給蘇安安，卻又不肯給，威脅道，“把瓊葉扔了，蒸餅才給你。”

蘇安安：“……”

淩長風循循善，“蘇安安，這蒸餅和瓊葉其實是一種東西！瓊葉，聽著好聽，看著花哨，其實不過就是把普通蒸餅切薄片，再煎金黃，塗上蜂、撒些佐料裝點，這樣折騰一番，價錢就翻了好幾倍……”

說著，他斜了容玠一眼，輕蔑道，“華而不實，招搖撞騙！”

淩長風又轉向蘇安安，將蒸餅遞得更近了些，“至于這蒸餅呢，雖然看起來平平無奇，但你看著什麽樣，吃到裏就是什麽樣，原原味、純正質樸！蘇安安，你會選哪個？”

淩長風期待地盯著蘇安安，就好像問的不是蒸餅和瓊葉，而是他和容玠，誰更好。

蘇安安著眼前的蒸餅和手裏的瓊葉，陷糾結，“……”

容玠不聲地垂眼，“蒸餅到都有，有何稀奇？這袋瓊葉，卻是昨日遮雲在李記點心鋪排了一個時辰的隊才買到的。”

蘇安安心一橫，抱了手裏的瓊葉，“我，我今日先吃瓊葉，改天再吃蒸餅！”

“……”

淩長風笑容一僵，恨鐵不鋼地朝後靠去，惡狠狠地咬了一口蒸餅。

轉眼對上容玠淡定自若的模樣，他愈發不平，忍不住又咬著蒸餅挑釁道，“其實按道理來說，妙漪如今將你視作骨至親，喚你一聲兄長，我也該對你恭敬些。”

“兄長”二字一出，容玠眉宇間到底還是掠過一寒意，不過轉瞬即逝。再擡眼時，面上又是波瀾不驚。

“你既有此心，那我這個做兄長的，也不妨同你說句真心話。”

容玠看向淩長風，口吻犀利，“莫說是蘇妙漪，便是我嫡親的妹妹，我也斷然不會允許同一個百事無、不學無的書肆夥計在一起。淩長風，就憑你如今的模樣，你覺得自己有哪一點配得上容氏義，配得上蘇妙漪？”

“……”

淩長風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扣著壑清劍的手掌也猝然收。

他想要反駁，卻不知該說什麽，他想拔出劍把容玠剁碎，卻又沒有豁出去的膽量，于是臉青了白，白了灰，最終只能頹然地靠回了車壁。

蘇安安看似兩耳不聞車事，一心只吃瓊葉，可在下了馬車後，還是趁著給蘇妙漪塞點心的機會，悄悄同耳語——

“淩長風被容玠欺負哭了。”

蘇妙漪：“？”

蘇妙漪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淩長風，只見他一個人蹲在樹蔭底下，用壑清劍在地上挖著坑，背影就跟個郁悶的蘑菇似的。

“容玠做什麽了？”

蘇妙漪低聲音問。

蘇安安將一枚瓊葉嚼得嘎嘣脆，含糊其辭，“也沒什麽……就是……辱他。”

“辱……”

蘇妙漪微微瞪大了眼，忽然有些同淩長風。

畢竟容玠辱起人來……是疼的。

于是歇完這一陣再次啓程時，蘇妙漪住了蔫頭耷腦的淩長風，“淩長風！”

淩長風一只腳已經上了容玠的馬車，聞聲頓住，轉頭看過來，眼睛果然紅紅的。

蘇妙漪愈發對蘇安安的話深信不疑，口吻裏多了一關切，“我有話同你說，你回來坐。”

淩長風渾一震，就好像突然被打了似的，整個人又支棱了起來，高高興興地提著壑清劍就跳下了車，“來咯！”

車簾被掀開，容玠看著淩長風跑向蘇妙漪，又看著蘇妙漪隨手替他摘掉了頭上的雜草，二人一前一後上了馬車。

容玠薄抿，眉宇間緩緩蒙上了一層暗影。

“公子……”

遮雲擔心地喚了一聲。

容玠放下車簾，語調平平，“啓程。”

日暮時分，容氏的車馬趕到了扶風縣，尋了個客棧落腳。

顛簸了一整日，蘇妙漪只想早些休息。與蘇安安住在一間屋子，一進門，便累得在床榻上躺下了。

“姑姑，晚飯還沒吃，你就要睡了嗎？”

蘇安安過來搖的袖。

蘇妙漪困得有些睜不開眼，“先讓我睡一會兒。”

“可是我了……”

蘇妙漪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那你自己下樓，找些吃的……”

“哦。”

蘇妙漪再次睜開眼時，窗外已是夜落幕，屋也是一片昏黑。緩緩坐起，掃視了一圈，沒能瞧見蘇安安的影。

“蘇安安？”

喚了一聲，也無人回應。

約記起睡前與蘇安安的對話，蘇妙漪連忙推門下了樓，可在客棧樓下轉了一圈，竟還是不見蘇安安。

蘇妙漪眼皮不安地跳了幾下，著急起來，攔下客棧的雜役，詢問他有沒有看見蘇安安去了哪兒。

“怎麽了？”

容玠出現在蘇妙漪後。

“蘇安安不見了！你看見了嗎？”

“想去街上找些吃的，我讓遮雲帶去了。”

聞言，蘇妙漪才驟然松了口氣，“那就好……”

話音未落，遮雲卻是從客棧外滿頭是汗地跑了進來，“公子！公子不好了！”

蘇妙漪的一顆心倏然又被懸起，驀地轉看向遮雲。

“蘇娘子……”

對上蘇妙漪的視線，遮雲臉愈發青白，“蘇，蘇安安走丟了……”

***

扶風縣地方不大，晚上自然不像臨安城一樣熱鬧。衆人出來尋蘇安安時，街上的各家店鋪都已經打了烊，連店外懸著的燈籠都熄了，街巷間暗影憧憧，唯有從雲間出的清淺月浮著。

“安安姑娘想吃這家的茶果子，我方才在這兒排隊。結果一轉頭，人就不見了……”

遮雲將人都帶去了方才蘇安安走失的那條街，愧疚地連眼都不敢擡。

蘇妙漪卻本顧不上埋怨他，扭頭就攔下了街上經過的行人，向他們一個個描述蘇安安的模樣，“大約這麽高，穿著杏，梳著雙平髻……”

其他人也紛紛在街巷間穿行，打聽有沒有人見過蘇安安。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當地人聽見他們找孩子，竟都出一種微妙而古怪的神，像是想要些什麽，可卻又有所顧忌，最後什麽都沒敢說。

有個年邁的老婦人忍不住剜了淩長風一眼，“你們是怎麽看孩子的？是沒聽過我們這扶風縣的名聲嗎……”

蘇妙漪察覺到什麽，連忙走過來，“什麽名聲？”

那老婦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回答，擺擺手，扭頭就走了。

沒過一會兒，街上便連行人都沒了，他們也無打聽，只能漫無目的地四尋找。

見蘇妙漪秀眉蹙、方寸大，淩長風忍不住勸，“你先回去吧，這裏給我們。”

蘇妙漪咬牙，“不行，蘇安安人都沒找到，我怎麽可能回去……”

容玠也走了過來，“客棧那裏總得有個人守著。蘇安安并非是懵懂無知的垂髫小兒，或許已經自己找回客棧了。”

“……”

蘇妙漪遲疑了一會兒，這才改了口，“那我回客棧。”

蘇妙漪憂心忡忡地回了客棧，誰料一進門，擡眼就見蘇安安正安然無恙地同一個年輕婦人坐在客棧大堂裏。

“蘇安安！”

蘇妙漪又驚喜又惱火地沖了過去，對著蘇安安腦袋就來了一下，“你跑哪兒去了？！”

送蘇妙漪回來的容氏護院一看見蘇安安，也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立刻轉頭去給還在街上找人的容玠和淩長風傳信。

蘇安安吃痛，捂著後腦勺無辜地著蘇妙漪，“姑姑，我迷路了……幸好遇到了吳姐姐……”

吳姐姐……

蘇妙漪不解地轉頭，竟對上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反應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吳娘子，你怎麽會在這兒……”

吳娘子起，笑著朝蘇妙漪行了一禮，“蘇老板忘了？我本就是扶風縣的人啊。”

這位吳娘子不是別人，恰恰就是當初第一個找到臨安、找到穆蘭，要幫忙寫狀書的那位寡婦。

當初找到知微堂，還是蘇妙漪找了個客棧將他們孤兒寡母安置下來，穆蘭花了三日的時間替寫狀書，教怎麽打司，所以在吳娘子心裏，穆蘭和蘇妙漪都是的恩人。

“我見安安姑娘在街上落了單，就趕先把帶回家了……”

吳娘子也出同街上那些人一樣的神，言又止，“我們這扶風縣和臨安城可不太一樣。”

蘇妙漪愈發覺得奇怪，忍不住追問道，“哪裏不一樣？”

吳娘子觀了一圈四周，低聲音，“扶風縣不大太平，安安姑娘今日幸好遇上的是我，這才有驚無險。接下來你們可千萬不能讓安安姑娘一個人在街上落單了……至于其他的，蘇老板，你就莫要多問了。”

“……”

蘇妙漪想了想，還是對吳娘子使了個眼，“你隨我來。”

三人上了樓，將屋門一關，蘇妙漪又問了一遍，“這裏沒有其他人，吳娘子，你便把事原委都同我說清楚吧。扶風縣可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

吳娘子猶豫片刻，才嘆氣道，“扶風縣，常常會有孩走失。莫說是外地趕路經過的，便是縣裏的，孩子在家門口玩，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人可能就不見了……”

蘇妙漪皺眉，“被拐走了？扶風縣的掠賣之風竟如此猖獗……那為何不報？”

“被掠走的大多都是些窮苦人家的孩子，當然也報過，可府遲遲沒查出個所以然。”

“都發生了這麽多宗掠賣案，總該有些線索吧？”

“府有沒有線索，我們不知道，但其實街坊間一直有傳言……”

吳娘子支支吾吾地，“說這掠賣孩的案子，和我們縣上的慈莊有些關系。”

蘇妙漪一愣，“慈莊？”

吳娘子頷首。

蘇妙漪的眸忽然一亮，有些迫切地向前傾了傾，“據我所知，如今各地的慈莊都是第一富商裘恕的贍助義舉。那你們這扶風縣的慈莊……”

“亦是裘大善人所建。”

吳娘子唉聲嘆氣，“裘大善人建這慈莊本是為了救濟無父無母的孤兒，也不知怎的，如今竟造了個吃人的魔窟出來……有人說，被掠賣的孩其實都藏在慈莊裏，有的被賣出去了，有的就被鎖在後院做苦力……不過說到底也就是些流言，沒憑沒據的……”

吳娘子自顧自地說著，全然沒留意到一旁蘇妙漪的神變化。

將吳娘子送走後，容玠和淩長風等人也回來了。見蘇安安平安無事，衆人總算都松了口氣。

“各自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早起趕路。”

容玠發了話。

蘇妙漪眸微閃，沒有應聲。

容玠察覺出什麽，看向，“怎麽了？”

蘇妙漪掩飾地咳了兩聲，“沒什麽。兄長說的是，我這就回去休息了。”

蘇妙漪拉著蘇安安回了屋子。

容玠又盯著們閉的房門多看了一眼，才收回視線，轉離開。

夜深人靜，客棧裏的燭火都熄了。

幾不可聞的“吱呀”一聲。

蘇妙漪的房門又一次被從拉開，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借著月，到了隔壁的房門口，擡手叩了幾下。

過了好一會兒，房門才被拉開，睡眼惺忪的淩長風探出了頭，“大晚上的，招魂……唔。”

蘇妙漪捂住了淩長風的，直接將他拖進屋，重新闔上了房門。

淩長風先是驚愕，待看清沖進來的“狂徒”是蘇妙漪時，原本要掙紮的作瞬間就收了回來。

進屋後，蘇妙漪才松開了淩長風。

淩長風直起，表古怪地看向蘇妙漪，又赧又糾結地，“蘇妙漪，我，我可不是什麽隨便的人……”

“什麽七八糟的。”

蘇妙漪輕叱了一聲，轉而擡眼，雙眸閃閃發亮地看向淩長風，“淩長風，你想不想在進京之前給裘恕送份大禮？”

淩長風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