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5（二更） 妙漪，我們的新天地到了……

馬車在汴京城最大的客棧外停下, 容玠今日還要去吏部報道，便沒同他們一起下車。他低調地帶著遮雲離開，剩下的容氏護院, 遵照容玠的吩咐各自領了差事，還留了兩個跟在蘇妙漪邊, 護他們周全。

一行人分道揚鑣後，蘇妙漪帶著淩長風、祝襄和蘇安安進了客棧。

客棧的夥計滿臉帶笑地迎上來, “幾位住店吶？”

“三間上房。”

蘇妙漪隨著夥計走到長櫃前，看著他拿出了一本冊子。

“不知娘子清不清楚，汴京的客棧如今個個都有店簿, 每位住店客的份姓名都要登記在冊。敢問娘子和諸位是從何來？”

蘇妙漪接過筆, 自如地答道, “從臨安來。”

後, 淩長風生怕被人看見，擡著袖遮遮掩掩，那鬼鬼祟祟的模樣惹得那夥計不放心地看了好幾眼。

蘇妙漪寫完自己的名姓, 便將筆遞給了淩長風。

那夥計往冊子上掃了一眼, 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蘇，蘇妙漪？！你，你是那個開知微堂的蘇妙漪？”

蘇妙漪愣了愣，詫異地看向他，“你知道我？”

知微堂的名聲最近是傳得比較響, 可就連汴京客棧的一個夥計都知道的名字, 是不是有些太誇張了？

正當心中冒出一得意時，那夥計卻是一把將那店簿從蘇妙漪手中奪了過來，表一沉, 張口就是逐客，“蘇娘子，本店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您還是出門找別家客棧吧。”

“……”

蘇妙漪蹙眉。

淩長風唰地放下了袖，忿忿地嚷道，“憑什麽？！”

那夥計終于看清了淩長風的臉，反應了一會兒，很快認出了他，“淩大爺？”

淩長風僵了僵，又忙不疊把手舉起來，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捂住臉，“什麽爺不爺，你認錯人了！”

那夥計上下打量他，將信將疑地收回視線，又一次對蘇妙漪下了逐客令，“蘇娘子，慢走不送。”

蘇妙漪卻不肯善罷甘休，啓道，“給我個理由。”

“蘇娘子招惹了什麽人，難道自己心裏不清楚麽？”

蘇妙漪瞇了瞇眸子，轉頭看向淩長風，“……這是裘家的客棧？”

這十日，開在各地的知微堂分店都已經陸陸續續收到了扶風縣慈莊的新聞，并且不餘力地在知微小報上大肆宣傳，連發了好幾日的文章，幾乎已經讓這樁案子“人盡皆知”“家喻戶曉”。

盡管那些文章裏并未過分地針對裘恕，可裘大善人的名聲到底還是因為知微堂損。

初來乍到，若說得罪了什麽人招致報複，那只能是裘恕。

“你家客棧分明姓曹！”

淩長風對汴京城的酒樓客棧門兒清，當即指著那夥計道，“和裘家八竿子打不著，得著你在這兒替裘恕打抱不平嗎？”

那夥計死死抱著懷裏的店簿，不卑不地揚起下，“我家客棧雖姓曹，可客棧所用的茶葉卻是裘家的！如今整個汴京都知道，知微堂的東家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丫頭，還是裘大老爺的眼中釘、中刺！我家客棧要是收留了你，那便是與裘大老爺作對！”

淩長風惱火地，“你……”

蘇妙漪卻已經從最初的愕然裏回過神，冷笑一聲，“好，這汴京城的客棧多了去了，我就不信家家都是裘恕的走狗，沒有一間容得下我。”

“還真讓蘇娘子你說對了，這偌大的汴京城，想找個和裘家沒牽扯的店，那可是不容易。”

夥計皮笑不笑地合上店簿，一邊躬做了個請的姿勢，一邊卻輕蔑地嗤笑道，“凡是我胤朝行商之人，誰不知道要想在汴京立足，最不能得罪的便是裘家。連這道理都不懂，還來敢來汴京……”

淩長風眉宇間的怒火霎時燃得更旺，驀地上前一步，揪住了那夥計的領，“你再說一遍！”

“淩長風。”

他的拳頭剛舉起來，就被蘇妙漪攔住，沒落到那夥計的臉上。可那夥計卻扯著嗓子起來，“救命啊，打人了！臨安知微堂的人來鬧事啦！”

客棧外來來往往的人都被這靜吸引了注意力，紛紛看過來，蘇妙漪等人頓時了視線焦點。

蘇妙漪蹙眉，看了淩長風一眼，“松手。”

淩長風咬咬牙，想要將那夥計甩開，誰料卻反而被他不依不饒地拽住，“你幹什麽？你打了人就想跑？！”

淩長風瞪眼，“我什麽時候你了！”

“你還狡辯……掌櫃的，掌櫃的！”

忽然看見自家掌櫃從樓上走下來，那夥計立刻拽了淩長風，揚起聲音提醒他，“知微堂的人把我打傷了，咱們報吧！”

那掌櫃的也是個明猾的，一聽這話，當即明白這是個在裘恕跟前討好的絕佳機會，毫不猶豫地，“報！必須得報！”

“……”

淩長風和蘇妙漪相視一眼，都被氣笑了。

有那麽一刻，兩人竟像是心有靈犀似的，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當初剛到臨安時，他們倆差點因為“吃白食”被玉川樓扭送去府的畫面——

怎麽能每次挪窩兒都上這種破！事！

“知微堂的人在哪兒？”

一道威嚴卻神抖擻的男聲忽然從人群後傳來。

衆人循聲去，只見客棧外頭不知何時來了一隊人，為首的中年男人穿著一寬袖領道袍，頭上戴著東坡巾，手裏還盤著兩個澤棕紅的文玩核桃。他橫眉立目、一臉兇相地領著人走了進來。

“辛管事！”

客棧的掌櫃一眼認出來人，立刻端起笑臉迎了上去，“辛管事，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祝襄帶著蘇安安走到了蘇妙漪後，低聲音，不聲地向蘇妙漪介紹，“這位是裘家的第二大管事，也是裘恕邊最得力的。”

蘇妙漪眸微閃。

“聽說知微堂的人來了你們客棧？”

辛管事皺著眉，聲氣地問道，儼然一副氣焰熏天、不怒自威的架勢。

裘家管事找知微堂的人，還能為什麽事？定是為著那些傳遍天下的新聞，要給他們點瞧瞧！

掌櫃的立刻殷勤地給辛管事引路，“辛管事，人在這邊！”

眼看著辛管事氣勢洶洶地朝蘇妙漪走過來，淩長風心口一，當即將糾纏不休的夥計一把推開，大步一邁站到蘇妙漪跟前。

那夥計被推到了地上，被掌櫃的一個眼神示意，頓時瓷似的哀嚎起來。

掌櫃的對辛管事邀功道，“知微堂這些人在我們店鬧事，剛被我們扣下，準備報呢。辛管事，依您的意思，咱們是公事公辦，還是私了啊？”

這便是將置蘇妙漪等人的話語權給了辛管事。

辛管事銳利的目越過淩長風，落在蘇妙漪上，定定地打量，“你就是知微堂的東家，蘇妙漪？”

淩長風側，將蘇妙漪擋得嚴嚴實實，怒叱道，“姓辛的，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慈莊的事是我傳出去的，那些新聞也是我寫的，有什麽沖我來！為難一個弱子算什麽本事？！”

蘇妙漪眼皮跳了兩下，不大領地擡手，將淩長風推開，“他沒那個腦子，都是我做的。”

頓了頓，目不斜視地對上辛管事，眼角眉梢盡是不服輸的諷意，“我就是蘇妙漪，裘恕你來，是想怎麽教訓我？”

著那雙豔昳麗卻鋒芒畢的眉眼，辛管事目裏自帶的那些芒刺逐漸收斂，臉上的煞氣也褪得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卻是慨和恭敬。

衆目睽睽之下，他拱手，領著後那群裘家的家丁，向蘇妙漪作了一揖，沉聲喚道——

“見過大小姐。”

***

遮雲陪著容玠去吏部。

馬車上，遮雲在座位後頭發現了蘇妙漪落的團扇，拿了起來，“蘇娘子將扇子落下了。”

容玠看了一眼，“是最喜歡的一把，替收好。”

遮雲點點頭。

想起什麽，他言又止。

“怎麽了？”

容玠問道。

“公子，知微堂前幾日把慈莊的新聞傳得天下皆知。如今蘇娘子他們來了汴京，裘家難道就不會挾嫌報複嗎？”

遮雲小聲嘀咕，“在汴京城做生意，得罪了裘家，怕是很難立足吧。”

容玠掀起眼看他，“你擔心？”

“……我是怕給公子惹麻煩。”

容玠收回視線，淡聲道，“旁人得罪裘恕，或許會沒了活路。可蘇妙漪不會。”

遮雲一愣，“為什麽？”

容玠停頓片刻，沒有立刻回答遮雲，而是轉而說起了另一樁事，“蘇家人原本是在臨安城安家立業，十多年前卻忽然離開臨安，去了婁縣，你可知道是為什麽？”

“……”

從除夕夜蘇妙漪收到汴京送來的煙花後，容玠便暗中派人打探了這些煙花從何而來，也順藤瓜地查到了一些陳年往事。

“那一年，蘇積玉還是臨安府衙門的刀筆吏，卻因為過于剛直得罪了上司，被逐出衙門，淪落到賣字畫為生。接著，蘇妙漪的娘親便與蘇積玉和離，拋下只有五歲的蘇妙漪，同一個外地來的、只有一面之緣的字畫商人離開了臨安。自此，蘇積玉了鄰裏街坊的笑柄，所以帶著蘇妙漪逃也似的去了婁縣。”

遮雲皺了皺眉，“拋家棄，這種娘親能有好下場嗎？”

容玠角微微一掀，“蘇妙漪的娘親離開臨安後，嫁給了那個字畫商人。那字畫商人靠字畫起家，生意越做越大，開始經營書院、茶樓、酒肆，後來是瓷、茶葉……”

容玠說到這兒，遮雲已經約聽出了什麽，一雙眼越瞪越大。

“如今，蘇妙漪的這位繼父已經了胤朝首富，了天下第一大善人。”

遮雲瞪大雙眼，下被驚掉了，“裘，裘恕是蘇娘子的……”

說話間，馬車已經在吏部大門外停下。

容玠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準備下車，臨走前一擡手，合上了遮雲的下。

“裘恕是蘇妙漪的繼父。”

***

“大，大小姐？！”

客棧，除了祝襄和蘇安安，衆人幾乎都被辛管事這一聲“大小姐”驚呆了。

淩長風更是出了與遮雲一般無二的表，他轉頭看了一眼蘇妙漪，又看向辛管事，震愕而恍惚地問道，“你……什麽？”

辛管事著臉難看的蘇妙漪，沉聲道，“大小姐，東家有令，讓我等只要在汴京城見您，便務必將您請回裘府，與夫人相見。”

話音未落，後那群人便齊聲呼喝，“恭迎大小姐回府。”

原本喧嚷嘈雜的客棧大堂倏然一靜，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都彙聚在了蘇妙漪上，什麽樣的目都有。有的驚疑不定，有的懊悔心虛，還有的，已經飛快地認清局勢，眼裏浮起了各種算計……

裘恕和裘夫人一直沒有子嗣，也不曾收養個一兒半。裘家這偌大的家業最後究竟會傳給什麽人，汴京商戶的心裏有諸多猜測，但都沒個定論。

誰能想到，偏偏是蘇妙漪這個被傳了幾日的裘家“眼中釘中刺”，搖一變，竟了裘家管事口中的“大小姐”？！

那些視線將蘇妙漪從頭到腳地打量，看得各種不適，甚至有些反胃。

來汴京之前，就有所猜測，猜測裘恕會為了討好虞汀蘭，對客客氣氣、曲意迎合。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在進京前都已經送給他這麽一份大禮了，他竟還能假惺惺地演上這麽一出！

“……別惡心我。”

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蘇妙漪才咬著牙，從牙裏艱難地出一句，“我姓蘇，蘇妙漪，跟你們裘家一點關系沒有。你得哪門子大小姐。”

辛管事面不改，“大小姐姓蘇還是姓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小姐是夫人的骨，那便也是東家的掌上明珠。既然東家將您視如珍寶，那您便是裘家的大小姐。”

蘇妙漪怒極反笑，忍了好一會兒，才沒在大庭廣衆下賞他們一個“滾”字。

“他們想如何便如何？我答應了麽？”

臉冷然，“我與你們東家、與你們夫人，什麽關系都沒有，更不會踏裘府一步！還有，別再讓我聽到大小姐三個字！”

語畢，蘇妙漪徑直越過辛管事等人朝客棧外走去。

淩長風還怔怔地杵在原地，被祝襄喚了一聲，才反應過來，急忙跟上了蘇妙漪。

辛管事微微皺眉，不再言語。倒是客棧的掌櫃不依不饒地在他們後喚起來，“大小姐！大小姐別走啊，就在小店住下吧！小店是這汴京城最好的客棧吶……”

眼睜睜地看著蘇妙漪等人揚長而去，那掌櫃的有些心虛地轉向辛管事，“辛管事，這，這都是誤會……”

辛管事沒完差事，眉眼間又多了幾分悍氣，嚇得周圍的人都不敢多言。他沒空搭理客棧掌櫃，帶著那群裘家人告辭離開。

客棧大堂裏轉眼間變得空落落的。

掌櫃的一臉痛心疾首，頓時將氣都撒在了那個瓷淩長風的夥計上，“你看看你幹的什麽好事？！把裘家大小姐掃地出門……我看你是不想在汴京城混了！”

那夥計一腦門冷汗，有苦難言。

一行人出了客棧，淩長風跟在蘇妙漪邊，臉上都不知該做何表，“你怎麽都沒告訴我，裘恕是你的……”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蘇妙漪冷颼颼飛過來的眼刀截斷。

淩長風頭一滾，將“繼父”二字咽了下去。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除夕夜給蘇家送來煙花的是什麽人，才恍然明白蘇妙漪為什麽會“好心”地替他與裘恕作對，還要“幫”他奪回家産，原來本不是什麽路見不平、行俠仗義，而是因為奪母之仇啊……

淩長風心中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不過很快，那點失落就又煙消雲散。另一個念頭冒出了出來：裘恕能讓他和蘇妙漪同仇敵愾，這似乎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就在他糾結時，蘇妙漪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遠。

淩長風著蘇妙漪的背影，又掃了一眼街道兩邊林立的茶樓酒肆，忽然似有所悟地對祝襄說道，“看來這條街的確有可能姓蘇，那淩家家業奪不奪得回來也沒所謂了啊……”

祝襄：“……”

淩長風咧一笑，雙手枕在腦後，沒心沒肺地哼著小曲離開。

祝襄面無表地掐了幾下人中。

***

胤朝文，皆由吏部的考功司年年考核，又由文選司掌升遷調。此外，員選任也都是由文選司負責。今日，從各地學直取仕的學子，和去年績稍遜、選剩下的進士們，都會來吏部領取授職的憑。

日上三竿，吏部大門敞開著，著各服的員進進出出，有的面帶喜，有的滿腹心事，有的彈冠相慶，有的強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