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妙漪，聽說你要定親了？

天昏昏, 仲桓祠廟外仍是人聲鼎沸、喧鬧得很。不過裏頭祭拜的人大多都已經散去了，留下的都是些趁著仲桓祭日來擺攤的商販貨郎和將祠廟當做夜市游逛的百姓。

今年，在知微堂擺出來的《踏雲奇略》面前, 其他攤子都相形見絀、雲愁霧慘。

“長風！”

新書都賣了，淩長風剛差使人收了知微堂的攤子, 就聽見後傳來一道悉的喚聲。

他轉頭，目逡巡了一番, 才終于在拐角暗看見了鬼鬼祟祟的仲暄。

“……”

淩長風將周圍的人都打發走了，走過去和仲暄彙合，“你正常些, 別人當賊抓起來了。”

仲暄趕直腰桿, “上次你同我說過的事, 考慮得怎麽樣了？”

淩長風鼻子, “再等等吧，還不是時候。”

仲暄嘀咕，“都等一個月了, 還等……等你家那位蘇老板？我可告訴你, 再過些時日, 我就要走了。蘇妙漪和我，你必須得選一個。”

“行了行了……”

仲暄越說越不像話，淩長風頭疼地打斷了他，“不說這些了，先進去祭拜仲將軍吧。”

二人趁著無人注意時進了祠廟。祠廟裏煙霧繚繞, 盡是焚燃香火和冥紙的煙熏味, 還摻雜著紅棗、蓼花糖等祭品的氣味。

淩長風走在最前面，揮揮手，撇開被風吹到臉上的紙灰。確認祠廟大堂裏空無一人後, 他才將仲暄了進來，又輕手輕腳地將堂門掩上，只留了一條。

淩長風關門的時候，仲暄已經將自己帶來祭祖的供品通通拿了出來。按照胤朝風俗，他是仲桓曾孫，不僅祭拜的供品與尋常人不一樣，就連焚燃的香也有不同。

淩長風和其他來祭拜的百姓一樣，只能敬三支黑簽頭的香。可仲暄為仲氏後人，燃的香卻是黃簽頭，而且簽頭上還纏裹了金紙。旁人只要一看這簽頭，便能猜出他的份，這也是仲暄不敢白日裏來祠廟的緣故。

“我去門口替你風。”

淩長風敬完香後，就自發起，把守在了門後。

仲暄也上完了香，一邊跪在團上燒祭品，一邊跟著老祖宗碎碎念他這些年在踏雲軍中的功績。

淩長風靠在門邊，聽得也有些心。

正當他聽得神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淩長風心裏一咯噔，連忙低聲音朝仲暄提醒，“邵兄，邵兄！來人了……”

仲暄一驚，好在香和祭品都燒完了，他手忙腳地收拾起來，還不忘將自己的三支香摁進香爐裏，讓香灰徹底掩沒了顯眼的金簽頭。

與此同時，淩長風過門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見兩個人影越走越近，轉眼間已經到了祠廟外。祠廟外的燈燭將其中一人的面容照亮，落進淩長風眼裏。

怎麽會是他？！

淩長風錯愕地睜大了眼。

“還愣著做什麽，快走……”

仲暄已經將自己祭拜過的痕跡收拾幹淨，匆匆趕到了淩長風後，擡腳就要往外沖。

人都在門口了，這時候沖出去定會被撞個正著！

淩長風二話不說，一把將仲暄扯住，飛快地扯著他往供桌下一滾，桌布蓋下來的一瞬，祠廟大堂的門也被人從外推開。

“這門怎麽關上了……”

“許是被風吹的。”

這兩人的聲音淩長風都不陌生。

前一個，來自白日裏才與他打過照面的住祠僧人。而後一個，就是他方才看見的裘恕！

裘恕來祭拜仲桓，這倒是沒什麽稀奇。可為何偏偏同他們一樣，要等到晚上、等到祠廟裏無人的時候？

察覺到淩長風的表不對，仲暄不解地看過來，指了指供桌外頭，向他使了個眼：外面的人你認識？

淩長風眉頭微蹙，沒有作，仍豎起耳朵聽著外頭的靜。

可裘恕和那位住祠僧人卻都沒有再說更多，供桌外只剩下上香、燒祭品的窸窸窣窣聲，聽得仲暄都昏昏睡，忍不住打了個無聲的哈欠。

不知為何，裘恕這三支香似乎燒得格外慢。

淩長風蹲得都快麻了，才聽見他們二人收拾東西離開的腳步聲。

臨走前，裘恕和那住祠僧人又低聲談了幾句。

“今日那仲氏後人可曾來過？”

“未曾。”

“若有他的消息，煩請第一時間告訴我。”

“……”

“怎麽了？”

“仲氏後人與知微堂不淺，您直接去問蘇老板，豈不是更容易些？”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出了祠廟，裘恕回答了什麽，淩長風也聽不清了。

待到外頭徹底恢複寂靜，仲暄和淩長風才從供桌底下爬了出來。

“剛剛那是什麽人？找我做什麽？”

仲暄一瘸一拐地直起腰，朝裘恕和那僧人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轉頭就見淩長風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方向，“看什麽呢？”

他順著淩長風的視線看去，只見供桌上的香爐裏，多出了三支格格不、黑底印著金經文的高香香簽。

仲暄也愣了愣，盯著那從未見過的香簽，“這是……什麽香？”

淩長風搖了搖頭，“我也沒見過。”

仲暄卻是心大得很，沒再繼續研究那香簽是何來歷、有何用途，轉而催促淩長風，“行了，我們也快走吧。別又被什麽人堵在供桌底下了……”

仲暄轉就走。

淩長風也遲疑著收回視線，可剛跟著仲暄走出幾步，卻還是折返回來，一邊雙手合十朝仲桓的塑像拜了拜，一邊將那三支高香香簽拔了出來，收進袖中。

***

從仲廟裏出來，淩長風便和仲暄分道揚鑣。夜已深，仲廟外已經沒了車馬，淩長風便只能揣著袖子裏那三支高香，一路疾走趕回了家。

巷子裏停著一輛從未見過的馬車，淩長風卻并未往心裏去。

他徑直進了次院，看見樹下坐著的悉影後，登時加快了步伐，張口便道，“蘇妙漪，你猜我今天在哪兒看見了裘恕那個狗……”

“狗賊”二字還未出口，蘇妙漪忽地轉過來，笑靨如花地打斷了他，“你回來了。”

“……”

淩長風怔住。

下一刻，蘇妙漪略微側了側，淩長風這才看清樹下坐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坐在蘇妙漪對面的婦人，一錦羅裳、翠玉明珰，五與蘇妙漪有幾分相似，神韻卻大不相同。

他瞬間猜出了此人的份，袖中攥著那三支香簽的手微微一松，結結地喚了一聲，“裘，裘夫人？”

虞汀蘭也在不聲地打量淩長風。

盡管淩、裘兩家從前的匪淺，可從不過問裘恕生意上的事，也不怎麽出門，所以盡管聽聞過這位淩爺的名聲，可卻從未打過照面。

淩長風一路狂奔回來，臉上本就汗涔涔的，此刻頂著虞汀蘭犀利的目，更是心虛張，額頭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他求助地看向蘇妙漪，卻見也一臉不大正常的笑容，甚至還主湊過來，拿出絹帕替他拭去額上的汗珠。

“你去哪兒了，怎麽跑得滿頭是汗？”

淩長風子一僵，眼睜睜地看著蘇妙漪作，頭滾了一下，“……你中邪了？”

蘇妙漪置若罔聞地垂下手，下一刻，卻牽住了淩長風的袖，轉頭看向虞汀蘭，一字一句道，“娘親，他就是我的意中人，淩長風。”

“意中人”三字宛若一道驚雷劈下來，在淩長風腦子裏轟然炸開。

直到將虞汀蘭送走後，淩長風耳畔仍回響著那聲“意中人”，整個人暈暈乎乎的站在院子裏，像是魂都沒了。

等蘇妙漪折返回來，他才勉強清醒，目輕飄飄地落回那張如花似玉、俏慧黠的臉上，有氣無力地抱怨道，“蘇妙漪，你不能總是這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當衆玩弄我的……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要是再拿我當擋箭牌……”

頓了頓，他的聲音裏帶了些咬牙切齒，“至得提前同我說一聲！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與虞汀蘭周旋了大半日，蘇妙漪已是心力瘁，聽了淩長風這話，笑容愈發訕訕，“那我現在就得告訴你一聲了，你不僅得冒充我的意中人，還得跟我……定個親。”

“……定親？”

淩長風又一次恍惚了，不可置信地重複道，“你要同我定親？”

“是。”

淩長風張了張，不抱什麽期地問，“來真的來假的？”

“……騎鶴館那群人用在室沖撞財運的卦象困住了我。所以我只能先把婚事定下來，才能從長計議。”

淩長風屏住的一口氣瞬間嘆了出來，惱怒地原地打轉，“我不幹！蘇妙漪，你這就是在辱我！”

蘇妙漪看向淩長風，笑意斂去，神鄭重了些，“貿然把你扯進來，是有些不妥。可淩長風，難道你就不想盡快扳倒裘恕，把淩家的家業奪回來嗎？我原以為，我們是一路人。”

“我們自然是一路人……可為了一個裘恕，真的要做到這個地步，連自己的婚事都要搭進去？”

“只是演戲而已，和扶風縣的那一出有什麽區別？”

蘇妙漪思忖片刻，“我已經想好了，先辦文定之禮，再以你還在孝期為由，將婚期推遲到三年後。如此，便足夠堵住騎鶴館那些行首的口。我可以和你約法三章、起誓發願，只要等我進了騎鶴館、拿到了證據，這樁婚事就此作廢。到時對外就說，都是我的錯，是我朝三暮四、執意毀婚，你就不必擔心自己名聲有損……”

“我在意的是這個嗎？！”

淩長風臉漲紅地嚷了起來。

蘇妙漪有些不懂了，微微皺眉，“那你在意什麽？”

淩長風咬咬牙，哼哧了好一會才問道，“……你怎麽不去找容玠？”

蘇妙漪被問懵了，“什麽？”

“不論是當初在扶風縣，還是現在對裘恕，你邊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若想找人定親，容玠也可以，你怎麽不去找他！”

如果說在扶風縣時，蘇妙漪撇開容玠找他，他還洋洋得意、自覺占了上風，可現在他卻後知後覺地咂出什麽。

在這種形下被蘇妙漪選擇，當真是好事嗎？是不是覺得，只要對象是他淩長風，那就絕無假戲真做的可能。可若換容玠，那就不一定了？對自己會不會回心轉意沒有把握，所以他就了的一張安全牌……

“你想讓我去找容玠？”

蘇妙漪如今一門心思撲在騎鶴館上，猜不淩長風心裏的那點彎彎繞。皺皺眉，“容玠……”

怎麽可能去找容玠呢？

就是失心瘋了，在大街上隨意招個贅，都不可能找容玠。

淩長風是最好的人選，可既然他不願意，那也不能強人所難。但還能找誰呢？

蘇妙漪這幅若有所思的模樣，落在淩長風眼裏，卻了真的在考慮容玠這個選項……

“算了，今晚的事你就當做沒發生過，我會同虞汀蘭解釋清楚。”

蘇妙漪頭疼地擺擺手，剛想要離開，淩長風卻又冒冒失失地追上來，一下攔在了前，滿臉懊惱地，“你還真要去找容玠？！”

“……你到底想如何？”

蘇妙漪一句話問住了淩長風。

是啊，他想要如何呢？他雖問蘇妙漪為何不去找容玠，可那并不是希去找他的意思！就憑容玠的險狡詐、心機城府，若蘇妙漪真同他定了親，他指不定能做出什麽事來，生米煮飯……

一想到這門婚事落在容玠手裏可能真，淩長風頓時頭皮發麻，心一橫，雙手扶住了蘇妙漪的肩，大義凜然地，“我同你定親。”

憑什麽只許容玠做卑劣小人，他就要做正人君子？

蘇妙漪松了口氣，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沓紅紙和筆，“你寫吧。”

淩長風愣愣地接過來，“寫什麽？”

“定親宴的請柬。”

“……還要辦定親宴？”

“當然，不然怎麽堵住那些行首的。”

淩長風點點頭，提筆，又頓住，“定親宴在何辦，哪一日，要請哪些人？”

“後日，裘府，騎鶴館。”

“……”

淩長風出一言難盡的表，有些難以下筆，“非要在裘府？”

“若不是在裘府，怕是請不那些行首。”

蘇妙漪語重心長地，“我知道你不想去裘府，不想見裘恕，難道我願意嗎？不還是為了大計，忍辱負重、臥薪嘗膽。”

淩長風撇撇，轉著手裏的筆自言自語，“你是在忍辱負重嗎，我怎麽覺得你樂在其中的。你要不提什麽大計，我都要以為你已經被裘恕那個狗賊懷收服了，打算和他父深、一家團聚呢……”

死一般的寂靜。

淩長風後知後覺地擡眼一看，就對上蘇妙漪驟然降到冰點的眼神。他的後頸頓時竄上一寒意，忙不疊地將紅紙和筆全都摞進懷裏，擡腳就跑，“我，我回屋裏寫！”

蘇妙漪死死盯著淩長風的背影，一路盯著他回了隔壁主院，臉不僅沒有毫好轉，甚至由青轉白，從最初的憤怒變為難堪、辱……

魂不守舍地往屋走，明明心中還約惦記著有什麽事沒做，可被淩長風一番話說得心煩意，一時也想不起來了，幹脆將屋門一關，倒頭歇息。

主院裏，淩長風任勞任怨地寫著請柬。

好不容易將騎鶴館那些行首寫完了，他又私心將與自己好的一些公子，諸如仲暄一流也寫上了。可即便如此，請柬還是剩下不。

淩長風咬著筆桿，目下意識瞥向靜悄悄的主院，忽地一挑眉，鬼使神差地在請柬上寫下了“容玠”二字。

***

“齊之遠那個老東西，今日又在朝堂上口口聲聲說自己力有不逮，難以權知汴京府，還請父皇盡快安排人接替汴京府尹一職……”

暗室中，端王將茶盞重重地擱下，臉有些難看，“看來二哥和樓家已經等不及了。”

容玠一襲玄站在燭臺前，將一封封拆看過的信焚毀，眸底被竄的火映照得忽明忽暗。

端王抿，神莫測地看向容玠，“想要抓住齊之遠的把柄，還是只能靠騎鶴館。可惜裘恕將這騎鶴館看得不風，孤實在是安不進人手。”

容玠頓了頓，擡手將燃著的信摔渣鬥中，并不應聲。

見狀，端王微微蹙眉，“孤知道，你不願將蘇妙漪牽扯進來，可如今離騎鶴館只有一步之遙。孤聽說，後日定親，騎鶴館的行首們都邀去裘府參加定親宴，屆時，裘恕便會正式將騎鶴館的印鑒給，允騎鶴館……”

暗室陷一片短暫的死寂。

端王察覺出什麽，看向容玠，卻見他紋不地站在燭臺前，半晌才緩緩轉過來，作裏約著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