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汀蘭的瞳孔微微一,剛剛才被下去的怒意又摻雜進了其他複雜的緒,更猛烈地反鋪過來,整個人都在抖,“所以這些年,你一直在怨我恨我,從未有一刻放下過……”
“我為什麽要放下?”
蘇妙漪斂去笑意,素來和婉的面容鋒芒畢,銳利得像是變了個人,“你憑什麽我放下!”
看著那雙最像自己的桃花眸噴薄出濃烈的怨恨,虞汀蘭被深深刺痛,驀地閉了閉眼,將蘇妙漪的眼神隔絕,“我原本從未奢求過你的原諒,在浴佛節之前……”
頓了頓,虞汀蘭睜開眼,方才那一閃而過的脆弱已然不見蹤影。
死死盯著蘇妙漪,“妙漪,你可以永遠不原諒我,也可以一直恨我。只要你自己的日子過得順遂,我遠遠地看著便安心了。我甚至已經打算離開汴京,永遠不去打擾你……可我萬萬沒想到,數年未見,你竟變得這般心不正,敢在廟裏妄言、敢在佛前做戲,滿腦子都是旁門歪道!”
說著說著,虞汀蘭眼眶便紅了,將當初在大相國寺看見的福牌拿了出來,朝桌上擲去。
那寫著“無有災咎、維康維壽”的福牌應聲裂了兩半,其中一半從桌上掉落,砸在了蘇妙漪腳邊。
伴隨著福牌的碎裂,虞汀蘭也有些失控了,口而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玩弄人心……蘇積玉怎麽會將你養這幅模樣?!”
“虞汀蘭!”
蘇妙漪瞬間被激怒,音調一下揚起,尖銳地直呼其名,“你不配提我爹!當初是你先拋下了我們,是你讓我從小沒了娘,是你讓我和我爹被街坊鄰裏指指點點,在臨安城待不下去……我和我爹在婁縣相依為命這麽多年,你現在冒出來說他將我養壞了,養得不合你心意……你究竟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這一下,亭外候著的裘府下人都聽見了,忍不住都紛紛轉頭,朝亭子裏對峙的母二人窺視了一眼。
察覺到衆人的視線,蘇妙漪眼睫一垂,驀地掩去了眸中水。遲來的狼狽和難堪只想立刻逃跑,就好像自己上的陳年傷口又被撕扯開,/在外,這幾乎就等同于在人前示弱。
這不對……不對……
來裘府,是為了直脊梁地宣戰,而非像個喪家之犬一樣跪地乞憐……
“妙漪……”
虞汀蘭僵立在原地,張了張,可喚了一聲後又沒了聲響,就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掌扼住了嚨。
半晌,才艱難出聲,“你恨我,報複我一人就夠了……為何要針對他?”
“……”
蘇妙漪緩慢地眨了眨眼。
虞汀蘭的嗓音變得沙啞,“從你來汴京的那一日起,他替你撐場面,教你釣魚、教你打馬球,教你如何在汴京站穩腳跟……你想要騎鶴館,他就幫你掃清障礙,哪怕知道你和淩長風的婚約不過是做戲,他也全你……妙漪,你要什麽他就給了你什麽,他沒有任何地方對不住你,你卻利用了他對你的信任……”
夜風拂過,涼亭倒映著的水泛起清漣,又歸于死寂,恰如蘇妙漪此刻的心境。
都到了這種時候,的母親竟還只記著要為裘恕鳴不平……
目落在那魚竿盒上,蘇妙漪雙眸黑沉沉的,又恢複了最初的漠然,“究竟是我忘恩負義,還是你虞汀蘭是非不分?”
“……”
“是他裘恕貪贓行賄在前,我可有污蔑他一句、陷害他一樁?”
蘇妙漪怒極反笑,“只是收集他的罪證,將他做過的事曝人前,揭穿他僞善的真面目,這便做害他?”
“……”
虞汀蘭神複雜地著蘇妙漪,半晌才閉了閉眼,往後趔趄一步,扶著石桌緩緩坐了下來,似是疲憊到了極限。
蘇妙漪知道自己贏了。
居高臨下地看著虞汀蘭,以勝利者的姿態,然而可惜的是,心中竟沒有一一毫的暢快。
失落之下,蘇妙漪生出了一個偏執的念頭,或許是因為贏得還不夠多,是因為虞汀蘭還沒有輸得一敗塗地。
虞汀蘭應該痛哭流涕,應該悔恨不已,至要像當年在碼頭親眼看著他們離開時那樣狼狽,那樣可憐……
“裘夫人,時候不早了。與其與我辯駁這些,你還有更要的事要做,不是麽?”
懷揣著最大的惡意,蘇妙漪用最輕描淡寫的口吻,言語如刀,刺。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裘家完了,趁著火還沒燒到你上,把能帶上的金銀財帛都帶上,收拾收拾……”
“準備改嫁吧。”
輕飄飄的最後五個字,卻如雷霆,如罡風,頃刻將虞汀蘭的防線摧毀。
驀地睜開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蘇妙漪,臉白得駭人,連瓣都在抖。
蘇妙漪移開視線,低拾起那碎裂在地的福牌。也不知是幸災樂禍更多,還是期更多,丟下了最後一句。
“可要逃得越快越好啊。”
就像當初頭也不回地逃離和蘇積玉一樣。蘇妙漪從亭中離開。走到水邊時,隨手一揚——
“咚。”
“咚。”
兩聲悶響,福牌落水,激起滿池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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