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83 妙漪，你又被人背叛了一次……

蘇妙漪沉片刻, 拿著小報轉出了屋子。

再回到正堂時，容玠和遮雲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下坐在院子裏劍的淩長風。

淩長風擡頭看, “怎麽樣，想好了？”

蘇妙漪一聲不吭, 只是將那張寫好的小報遞了過去。

淩長風飛快地掃了一眼，點點頭, 又將小報還給了蘇妙漪，什麽都沒說。

蘇妙漪挑了挑眉，“這手段可算不上明磊落, 你不阻止我？”

“你能想到的, 總是比我想到的更多。既然還是決定這麽做, 自有你的道理。我覺得我不用問。”

蘇妙漪低垂了眼, 沒說話，只是將那小報又疊起來，收進了袖中。

“蘇安安呢？”

忽地想起什麽, “還在知微堂沒回來？”

淩長風愣了愣, “蘇安安不在知微堂……總之我在的時候不在, 我還以為在家裏……”

蘇妙漪抿，若有所思，“又不見了。”

淩長風嘶了一聲，“你這麽一說我也發現了，自從來了汴京, 蘇安安就總是神出鬼沒的。不過也是, 這汴京城裏的吃食花樣太多，跟個填不滿肚子的饕餮一樣，能看得住就有鬼了。”

好半天, 蘇妙漪才喃喃了一句，“是嗎？”

話音未落，蘇安安就捧著一袋蜂糖糕從外面回來了，對上此刻本不該出現在家裏的蘇妙漪和淩長風，嚼著糖糕的作一僵，微微睜大了眼，含糊不清地，“姑姑？你們怎麽回來了？”

“我就說肯定是溜出去買東西吃了……”

淩長風一臉了然地轉向蘇妙漪。

蘇妙漪瞇著眸子打量了一會兒，走過去，擡手就掐住了蘇安安白白胖胖的小臉蛋，“我把你的零用錢都克扣那樣了，你哪兒來的錢到逛吃？”

“……”

蘇安安心虛地直眨眼睛。

“是不是藏了私房錢？”

“沒有……”

蘇妙漪松開蘇安安，二話不說開始搜，蘇安安被撓到了，又笑又，只能向一旁抱著手臂看熱鬧的淩長風求救，“淩長風，淩大哥……姑父！姑父救我！”

蘇妙漪作一頓。

淩長風先是錯愕，不過反應過來後，角瞬間咧到了耳，立刻上前，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孩子藏點私房錢怎麽了，你非把搜刮幹淨才罷休嗎？”

蘇妙漪掃了淩長風一眼，收回手。

不過手裏已經沒收了蘇安安揣銅板的小荷包。那荷包上繡著個圓滾滾的小豬，還是容奚在集市上買了送的。

“姑姑你還給我吧……”

蘇安安還想踮著腳奪回自己的荷包，“你，你就把荷包還給我也行……”

蘇妙漪倒出了荷包裏的銅板，將空荷包還給蘇安安。

蘇安安手來接，蘇妙漪卻沒有立刻放手，而是著荷包的系繩，鄭重其事地，“蘇安安，除了私房錢，你可還有別的事瞞著我？”

蘇安安一怔。

淩長風也詫異地看向蘇妙漪，又轉眼打量蘇安安。

堂詭異地靜了片刻。

蘇妙漪和蘇安安一人著荷包的一端，將那上面繡著的小豬都扯得微微變形。

僵持中，蘇安安搖頭，“……沒有。”

蘇妙漪手指一松，放開了荷包，“那就好。”

淩長風約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打圓場道，“有些了，今晚就在家裏吃吧？我可以下廚。”

“你們吃吧，我還要去一趟知微堂。”

聽得要去知微堂，淩長風微微睜大了眼，“你不會是急著今日手吧？”

“我只是去店裏轉一圈，沒想做什麽。”

蘇妙漪看了一眼天，“況且今日都什麽時辰了，來不及刻最新的小報……最快也要明日。”

蘇安安不解地看著他們，“什麽最快要明日？”

蘇妙漪沒再回答，出門之前，特意回了一趟屋子，將那份已經寫好的小報用鎮紙在了桌案上，然後才離開。

***

翌日。

蘇妙漪正在知微堂樓上翻著賬簿，忽然就聽得樓下傳來一陣叮叮當當、不尋常的靜，似乎約還有爭執聲。

愣了愣，站起，剛要下樓查看，就聽得一陣腳步聲走了上來。

蘇妙漪垂眼，只見緩步走上來的竟是裘恕！

一改昨日剛從詔獄出來的疲憊憔悴，裘恕又變回了那個錦玉袍、沉穩威嚴的騎鶴館總掌事。

只是比起往日的溫和慈，今日他難得沒出什麽笑意，眉目間著一銳利和冷沉。

蘇妙漪預料到什麽，卻一不地定在原地，直直向他，沒有毫要退避的意思。

裘恕走上來站定，視線卻落向蘇妙漪後，“裘某今日有些事要與蘇老板商議，煩請諸位退避。若有未讀完的書，可一同帶走，一應花銷由裘某承擔。”

語畢，樓下又齊刷刷擁上來好幾個裘家的護院，將二樓的客人們都客客氣氣地“請”了下去。

蘇妙漪神微沉，轉往扶欄下一看，這才發現整個知微堂都被裘家人清了場。

恰好淩長風今日同仲暄出去了，店裏只剩下老弱婦孺，蘇安安和幾個雜役都被牢牢扣押在一旁。

“裘行首這是想做什麽？”

蘇妙漪冷笑，“難道是因為不滿前幾日裘家被府查賬，便想將我這知微堂也給封了？”

裘恕沒有應答，徑直越過蘇妙漪走進屋，目掃視一圈，似乎在搜尋什麽。他後，在書架、桌案上索著，最終落在了桌案旁的暗格上。

“裘恕！”

蘇妙漪驀地揚聲，阻止了裘恕接下來的作，“你終于懶得再裝什麽慈父，打算徹底暴本了是麽？”

裘恕神莫測地回頭看了一眼，“小妙漪，我怎麽對你，取決于你如何看待我。你若視我為父，我自會將你當做掌上明珠……”

說話間，他已經打開暗格，將蘇妙漪昨日寫好的那張小報取了出來，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拿出火折子點燃了一角，“反之，若你執意步步，與我勢同水火，我也只能將你視作仇敵。”

蘇妙漪死死盯著火舌將那紙頁上的字跡吞沒，眸飄忽不定。裘恕手指一，將那逐漸燒卷的殘紙丟進了渣鬥中。

“這小報的容已經刻在了我的腦子裏，你燒一張又有何用？”

蘇妙漪譏諷道，“我還能再寫無數張，刻無數張，足夠汴京城人手一張，哦，不對，是整個大胤人手一張。”

裘恕轉頭看向，口吻不明，“小妙漪，我就真的這麽罪無可恕麽？”

蘇妙漪被他的眼神灼了一下，驀地別開臉，不答。

裘恕沉默良久，才出聲，“宣平六年，祖父被治罪。閆氏子孫，唯有我因年無知被赦免，可還是被江湖上下了追殺令，與我同行的閆氏舊仆皆因護我而死。還有些仆役早就離開了閆家，以為不會閆家牽連，就仍留在汴京，誰想到我離開後，百姓們的怒火便轉移到了他們上，那些曾潑在我門前的糞水、丟在我上的菜葉，也到了他們，其中有個被我母親發賣的婢，曾為閆氏奴的份一宣揚出去，便被主家喊打喊殺地逐了出來，在一個夜晚不知被什麽人欺淩至死，拋街頭……”

蘇妙漪無端打了寒，面上卻不顯，“在我面前說這些，難道是要我同你可憐你，替你保守？裘恕，你都這麽一大把年紀了，總不會還如此天真吧？”

裘恕終于轉過來，眸沉沉地看向蘇妙漪，“這句話，恰恰也是我想告訴你的。”

蘇妙漪愣住。

“當年連不由己的閆氏奴婢都會淪為衆矢之的，如今呢？若你將裘恕就是閆如芥的事宣揚出去，定會有更多無辜之人被牽連進來……”

裘恕停頓了一下，又道，“首當其沖的，就是你娘親。我知道，你或許本不在乎的死活。可不論你對有多大的怨氣，外人眼裏，你與就是濃于水的母，與我也是半路父。妙漪，不論你承不承認，你都已經與我們不可分。我是裘恕，你就是裘家大小姐，我若是閆如芥，你又豈能獨善其？”

屋靜了片刻，才傳來蘇妙漪的一聲冷笑。

“危言聳聽。”

“……”

“就依你所言，不論我心意如何，都已經上了你的賊船。可既然你的份是如此大的患，與其等著有朝一日旁人掀翻了這船，倒不如我親手點了這把火，還能占個摘發伏之功，與你們徹底撇清關系！”

裘恕抿不語，眉心蹙了川字。

自來汴京之後，蘇妙漪還是第一次看見裘恕出如此冷冽的神。總告訴自己，裘恕那副慈眉善目、溫和退讓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是假的，可裘恕的真面目究竟如何，其實也不清楚，也好奇……

“所以裘行首，你的已經守不住了。除非……殺了我，殺了淩長風，還有所有知的人。”

預料中的然大怒或是鷙戾氣都沒有出現，裘恕反而緩緩舒展了眉頭，靜靜地向，眼底深不可測。

“妙漪，你好歹也喚過我這麽多日的世叔，今日我便教教你。殺人滅口，不過是一場看似一勞永逸，實則後患無窮的騙局。想要人守口如瓶，只消找到致命的弱點，便能穩勝券……”

聽到這兒，蘇妙漪已經皺了眉，心中有些不安。

而下一刻，看清裘恕從袖中拿出的一枚扇墜，的臉倏然變了。

這是小時候送給蘇積玉的生辰禮。蘇積玉這些年一直帶著，從未離過……

一瞬的驚愕後，蘇妙漪反應過來，驀地沖過去奪過那扇墜，怒不可遏地，“你對我爹做了什麽？！”

裘恕將那扇墜還給了蘇妙漪，語調緩緩，“裘某能有今日，絕不是只靠仁慈良善，定然有自己的手段。”

“……閆賊之後，豈有善類！”

半晌，蘇妙漪才咬著牙出這麽一句。

裘恕背對著，形一僵。最後還是頭也不回地帶著護院離開。此後，整個知微堂雀無聲，靜得可怕。

蘇妙漪獨自一人坐在書案後，臉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耳畔還回響著裘恕最後的警告——

“積玉兄如今平安無事，可若你再輕舉妄，那裘某就說不準了。至于何時能讓你們父團聚，那并不在我，而在你。小妙漪，何時你能讓我放下戒心，相信你會將這份小報的爛在肚子裏，積玉兄自會安然無恙地回到你邊。”

蘇妙漪咬牙，手中死死著扇墜，掌心被硌得生疼。

并非沒想過裘恕會如何應對，可沒想到會這麽快，這麽快得到消息，這麽快就將蘇積玉的命攥在手裏……

眸一閃，忽地朝掩合著的屋門看去，“進來。”

門外之人遲疑了一會兒，才將門推開，走了進來。

“姑姑……你沒事吧？”

蘇妙漪看著走到近前的蘇安安，“我沒事，可我爹有事，他落到了裘恕手裏，可能連命都快沒了。”

蘇安安睜圓了眼，似是驚訝，又似是懷疑。

蘇妙漪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一早就知道，裘恕在我邊安了他的人，我一直覺得這個人是祝襄，包括那次在扶風縣，我也以為是祝襄將慈莊的風聲給了裘恕。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可能錯了……”

“……”

“祝襄此刻遠在臨安，就算他是裘恕的人，也本不會知道我寫了一份什麽樣的小報，再去裘府通風報信。能做到這件事的人，除了我自己，只有你和淩長風。而且遮雲告訴我，你不止一次地去過裘府。”

蘇安安臉有些發白，張了張，剛要出聲卻被蘇妙漪冷聲打斷。

“蘇安安，你現在每多騙我一句，就等于拿刀子捅蘇積玉一刀。你想好了再說話！”

伴隨著蘇妙漪冰寒的叱聲，蘇安安肩膀略微了一下，攥著角的手也猝然收，儼然一副張到了極致的模樣。

囁嚅著，垂死掙紮似的喚了一聲，“姑姑……”

見還不肯說實話，蘇妙漪徑直走過去，握住的手腕，湊到自己鼻前，只輕輕嗅了一下，眼底的寒意便徹底凝結，“昨晚我出門去知微堂之前，在小報上灑了些。這的香氣三日之不會散去，此刻就沾在你手上……你還有什麽好狡辯的？”

蘇安安瞳孔微，回自己的手，聞了聞，果然聞見些許若有若無、不易察覺的香氣。

眼睫一，本就泛白的臉頓時變得灰敗，最後一想要辯駁的念頭也被徹底打消。

啞然半晌，蘇安安只能訥訥地說一句，“姑姑，對不起……”

這便是什麽都承認了。

一時間，蘇妙漪只覺得四肢冰涼，渾流的都變得滯緩，被背叛的憤怒和難以置信的荒謬鋪天蓋地罩下來，讓眼前甚至浮起了重重黑影，將蘇安安那張充滿歉疚的稚臉龐都扭曲了醜惡而猙獰的鬼影……

怎麽會是蘇安安？怎麽偏偏是蘇安安呢？！

除了祝襄，甚至連淩長風都懷疑過，卻怎麽也沒想到，“叛徒”竟會是一手帶大的蘇安安！

“為、什、麽？”

再開口時，蘇妙漪甚至嘗到了齒蔓延開的腥氣，“我和我爹哪裏虧待了你，竟得你吃裏外、了裘恕的走狗？！”

蘇安安低垂著眼，連連搖頭，啞聲道，“你們待我很好……姑姑，我做這些事，絕不是想要害你們……可裘老爺于我有恩，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害了他……”

“有恩？”

蘇妙漪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就因為你曾在他名下的慈莊待過那麽一段時日，你就將他視作恩人，那我和我爹養了你這麽多年又算什麽？至親與恩人孰輕孰重，蘇安安，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麽？！”

這話卻像是中了蘇安安的痛。

驀地仰起頭，紅通通的眼睛裏已經漫上一陣水氣。了，宛如被人扼住了咽，艱難地一字一句道，“姑姑……如果可以，我也想與你、與三叔公是至親……可是……我不姓蘇，我從來都不是蘇家人……”

甚至，能為蘇家人，都是仰賴裘恕……

蘇妙漪眉眼間的如晦風雨忽地停滯了一瞬。

“你在說什麽？”

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盯著蘇安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姑姑，你記得我同你說過嗎？我曾被我爹棄在慈莊門口，過了好一段時日才被他找回去……”

蘇安安不敢直視蘇妙漪的眼睛，“其實，我不是被棄的，更不是蘇家的兒。十年前我們鄉裏鬧了一場荒，全家人都死了，只剩下一個我。那時我也快得沒氣了，險些淪為同鄉人的口糧，多虧裘家趕來賑濟施粥，才將我從石臼裏救下來。裘老爺見我奄奄一息，憐我年孤苦，請了大夫替我續命，還親自將我送到了慈莊……從那一日起，我就是裘家慈莊裏無父無母的一個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