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95（一更） 白臉狼，戴草帽。閆家郎……

蘇妙漪被容玠那番取悅的言論哄得暈頭轉向, 晚上睡覺時還真夢見自己獵到了一只漂亮的白狐。

不過僅僅一夜，便恢複了清醒。腦子裏反複回想的變了容玠書案上的那些奏章。

行者當深諳天時之變，商人亦然。

直覺告訴蘇妙漪, 接下來一年，大胤與北狄的戰事或許會顛覆朝堂。而戰爭一旦開始, 便不會輕易停下來，對大胤的所有人, 上至權貴，下至乞丐，都會造難以預估的影響……

看起來太平的盛世景象, 其實岌岌可危, 一就碎。

“東家, 淩將軍來了。”

蘇妙漪正心事重重地坐在樓上發怔時, 淩長風出現在了知微堂。

從樓上下來時，就見淩長風抱著手臂靠在書架邊，頭一歪, 朝揮了揮手。盡管天氣已經有些冷了, 可他上卻仍穿著單薄的錦玄袍, 戴著一對銀紋漆面的護腕，比起剛回城那日，似乎是更心打扮過的。

“你來得正好……”

蘇妙漪提著擺走下來，“我把這三年的賬簿都整理好了，打算趁你得空時送去讓你過目。”

淩長風卻大大咧咧地揮手, “改日吧。我今日過來, 是想問你，想不想去軍營看演練？”

蘇妙漪有些詫異地，“軍營那種地方, 我能進去得了嗎？”

淩長風擡了擡下，“今日例外。”

蘇妙漪只遲疑了一會兒，就頷首道，“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換件裳。”

淩長風角一咧，笑得眉飛舞，“好嘞。”

蘇妙漪很快換了件更方便行的窄袖，淩長風親自駕著馬車，將帶去了踏白軍駐紮在城郊的營地。

正如淩長風所說，今日果然是例外，軍營裏竟有不婦孺都跟著將士們到走。營帳前的開闊空地上竟還搭了個比武的臺子。

淩長風將蘇妙漪帶到了臺前的第一排，按著在中間的位置坐下。

“這些都是……”

蘇妙漪轉頭看了一圈邊其他的婦人孩子。

“都是前線將士的親眷。”

語畢，淩長風拍拍蘇妙漪的肩，“我要去準備了，在這兒等著。”

震天的戰鼓聲響起，臺上的演武正式開始。將士們一個接著一個地上臺，臺下的親眷們也看得津津有味、連聲好。

不一會兒，淩長風也扭著手腕上了臺，與他對擂的，是個已經連勝三局、力大無窮的大高個壯漢，被打下去的敗者無不扶著胳膊、痛得齜牙咧。

蘇妙漪原本也沒對淩長風報什麽希，可沒想到他上一秒還沖嬉皮笑臉的，下一秒卻是斂去笑容，姿敏捷地撐著地從對方揮落的拳頭下了過去，然後見招拆招、赤手空拳地將那比他高上一個頭的對手擊退到了臺下。

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

著臺上一直贏到最後、額頭上沁滿汗珠的淩長風，蘇妙漪才終于意識到，淩長風已經不是自己記憶裏那個連劍都拿不穩、連翻個牆都費勁的紈绔了，而了一個真正的、能上戰場的將士。

歡呼聲驟然變得熱烈，蘇妙漪回過神，擡眼就見淩長風已經拿下了演武第一的勝利品——唯有三品以上武才能佩戴的十三環蹀躞金玉帶。

淩長風拿著金玉帶，意氣風發地從演武臺上跳了下來，徑直走到蘇妙漪跟前，“給你。”

周圍靜了一瞬，隨即便響起更激烈的起哄聲。

直到演武結束，演武場的人都各自散開，蘇妙漪耳邊仿佛還回響著衆人哄鬧的嗡嗡聲。

忍不住了耳朵，就聽見淩長風還在一旁打趣，“重嗎？”

蘇妙漪順著他的視線，目落在自己腰間的金玉帶上，微微點頭，“這是你贏下的，戴在我上算怎麽回事……”

淩長風隨意道，“我連家業都給你了，一個金玉帶也不算什麽。”

他退後兩步，又覺得那金玉帶空空，了些什麽。稍一思忖，便從自己懷裏掏出一把匕首，佩在了那金玉帶上。

“這就對了。”

他滿意地點頭，“這是踏雲軍特制的匕首，近打鬥十分好用。那日在城外看見你遇刺的時候，我就想送個什麽兵給你防，左思右想還是它最合適。”

“……”

邊還有不將士來來往往，蘇妙漪沒再推托，與淩長風繼續往外走，“依你看，如果大胤和北邊開戰，能有幾勝率？”

淩長風一愣，看向蘇妙漪，“你怎麽會關心這些？”

“這是關乎黎民百姓的大事，我當然要關心。不止是我，所有人都該關心。”

淩長風點點頭，“也是。但如果是現在的話，五勝率吧。”

“……”

和容玠的預估一樣。

見蘇妙漪沉默，淩長風還以為不信，“你們在汴京或許不知道，如今北方那群胡人，已經不是從前的愚蠢蠻夷了。他們驍勇善戰，來勢洶洶，是前所未有的勁敵……”

說著，他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就算是現在開戰，若籌不夠軍費，也可能連五都沒有。”

“要多軍費？”

蘇妙漪忍不住問道。

淩長風看了一眼蘇妙漪，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別這個腦筋了。如今就是將你蘇家和我淩家的家底搬空，也湊不夠這軍費。更何況，這軍費能不能真的落到實，也未可知……”

二人正說著話，忽然有一傳信的將士縱馬疾馳，眼見著就朝他們沖了過來。淩長風一驚，連忙手將蘇妙漪拉到了一旁。

“沒事吧？”

淩長風連忙上下打量。

蘇妙漪舒了口氣，搖搖頭。

淩長風手下的一個將士匆匆跑來，“老大，有急報！邵將軍到找你！”

“知道了。”

淩長風轉向蘇妙漪，“今日不能再陪你了，我先送你出去。”

他低頭，看著自己與蘇妙漪相握的手，頓了頓。見蘇妙漪沒有掙開他，淩長風眼裏閃過一意外和驚喜，趕若無其事地牽著，二人一前一後地往軍營外走去。

蘇妙漪的視線落在二人牽著的手掌上，眼神先是一不茍、慎重其事的較真，仿佛在探究這世間最複雜的難題，接著又像是百思不得其解，變得茫然和困，最終，還是歸于平寂，出些失……

淩長風將蘇妙漪送出軍營，又來他手下的一個弟兄駕車，送回知微堂。

臨走時，蘇妙漪解下那十三環蹀躞金玉帶，還給了淩長風。

淩長風不想接，“說好了送給你。”

可蘇妙漪卻堅定地將那蹀躞金玉帶塞回了淩長風手裏，礙于今日的場合，沒有多說什麽，只丟下一句，“匕首我收下了，但這金玉帶……我之不起。”

汴京城這兩日總是被雲籠罩著，雖沒有下雨，天也沉沉的，悶得人有些不過氣。

馬車從街巷裏駛過時，蘇妙漪坐在車中，忽然聽得一陣稚的聲。掀開車簾一看，就見一群五六歲的孩們在跑跑跳跳地唱著謠，他們拍著手，頭上的發揪上下著。

起初蘇妙漪還忍俊不，只覺得可，直到聽清那謠的容，臉上的笑意才頃刻間消失。

“白臉狼，戴草帽。”

“閆家郎，裘家罩。”

“善惡到頭終有報，天換日逃不掉……”

蘇妙漪瞳孔震，猛地手掀開車簾，“停車！”

駕車的將士一驚，一下扯韁繩。伴隨著一聲慌的馬嘶，馬車在巷口停下。

“蘇娘子，出什麽事了？”

將士驚詫地轉頭，卻見蘇妙漪已經臉發白地從馬車上一躍而下，疾步朝那群唱著謠的孩子們沖了過去。

“閆家郎，裘家罩……”

“住！”

蘇妙漪打斷了那首謠。

孩們嚇了一跳，回頭看了一眼，個個都像驚的鳥兒一般，哭哭嚷嚷地撒丫子跑開。

蘇妙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蹲下，攔下了一個孩，強歡笑，緩和了語調，“你們剛剛唱的，是什麽？”

孩害怕地眨眨眼，有些要哭出來的架勢。

蘇妙漪從袖中翻找出一塊蜂糖糕，遞給孩，著子哄勸道，“能不能告訴我，是誰教你們唱這些的？”

孩嚼著蜂糖糕，含糊不清地說道，“不，不認識……”

“是男還是？多大年紀？”

蘇妙漪不甘心地扶著孩的肩膀追問。

孩吃完了蜂糖糕，一下掙了蘇妙漪的桎梏，飛快地跑走了。

蘇妙漪眼睜睜地著的背影消失在巷尾，攥了攥手，轉回到馬車上，對那將士道，“勞駕盡快將我送回知微堂，多謝！”

一踏知微堂大門，四部的幾個探子就迎了上來，“東家……”

“都跟我上樓，立刻。”

蘇妙漪甚至沒有聽他們說完，就匆匆走上了樓。

誰料當走到樓上，一推開書房的門，一個悉的背影竟已經站在了窗口。

“……世叔？”

窗邊，一紫錦袍的裘恕轉過來，神平靜地看向蘇妙漪。

知微堂的探子們又被趕回了樓下，圍聚在角落裏面面相覷。

他們著急地等在樓下，不知道裘恕和蘇妙漪說了些什麽，只約聽得上面傳來激烈的爭執聲，和一些件被摔碎的聲響。衆人聽得眼皮一跳一跳的，卻不敢上樓，只能不安地仰頭，死死盯著樓梯口。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看見裘恕從蘇妙漪那間屋子裏摔門而出，臉青白地下了樓。

“裘老板……”

有人壯著膽子喚了一聲。

裘恕卻連看都沒看他們，著一怒意，從他們面前飛快走開。

衆人心中愈發忐忑，連忙你推我搡地上了二樓。

二樓書房的門大喇喇敞開著，裏面的已是一片狼藉。書冊、小報散落了一地，而蘇妙漪卻是雙手撐著書案，氣極低地背對著門口。

探子們相視一眼，蹲下開始收拾被吹到門外的小報殘頁。

一人拾起一張小報，看清那格外顯眼的標題時，忽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其他人也被吸引了過去，朝那小報上一看，紛紛出不可置信的表——

「天換日、改名換姓！」

「閆家子行善求恕，靈前空燒萬炷香」

拿著小報的那人只覺得手中紙頁忽然變得燙手起來，慌忙松開，“東家，這，這是……”

聳著肩站在書案前的蘇妙漪終于轉過來，面上看不出什麽異樣，一雙桃花眸裏卻溢滿了難以分辨的緒。

目輕飄飄落在他們手中的小報上，好一會兒，蘇妙漪才啓道，“……今日就發這份小報，現在去刻印。”

衆人面驚愕，僵在原地。

蘇妙漪攥了手，咬著牙叱道，“快！”

***

城郊軍營。

遠離了汴京城裏的燈火，軍營上空的夜也格外黑沉，連一點星月都看不見。風聲蕭蕭，搭在空地上的營帳裏都著火，時不時傳來將士們的談聲。

淩長風剛從仲暄的主帳裏走出來，經過一個營帳時，敏銳地捕捉到了“知微小報”四個字，頓時停住步伐，側耳細聽。

“我呸！什麽天下第一大善人？！原來就是個裝模作樣、假仁假義的白臉狼！”

“閆睢狗賊不忠不義、通敵叛國，害了仲將軍和數萬踏雲軍！如今仲氏後人藏而不，憑什麽閆氏後人只是換了個名姓，就又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富貴名利應有盡有？！好人無好報，惡人倒是逍遙自在、高高在上？這世間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公道了？！”

將士們正義憤填膺著，帳簾卻是突然被掀開，淩長風神不明地走進來，“……什麽閆氏後人？”

“淩將軍你還不知道嗎？”

一份不知被傳閱過多遍，已經得皺的小報被遞了過來，“裘恕，就是那個到做字畫生意、茶葉生意的裘老板，他竟然姓閆，是閆睢那個狗賊的嫡孫！”

“……”

淩長風僵地手，接過了那張小報，低頭，悉的字跡、悉的標題，正是當初被蘇妙漪下來的那一張。

“知微堂是當初第一個拿到仲將軍稿的，沒想到這次又是他們，把裘恕的真實份公之于衆！”

踏雲軍不常回京，幾乎沒幾個人清楚京中的形勢，更何況是知微堂和裘家的關系。

也有人疑地咦了一聲，“我怎麽記得，知微堂的蘇老板，和裘家沾親帶故，好像是，是裘恕的繼呢？”

帳靜了一瞬，衆人卻是將信將疑。

“定是你記錯了吧！怎麽可能？”

說話那人撓撓頭，也有些懷疑自己，“我應該沒記錯吧，不信你們問淩將軍。老木他們都跟我說了，說淩將軍和知微堂蘇老板有婚約，淩將軍你說……哎？”

衆人齊刷刷朝營帳口看去，卻見帳簾微，空無一人。

淩長風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駕——”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驟然破風響起，頃刻間傳遍軍營。

營帳裏的將士們一愣，紛紛掀開帳簾探出去，卻見一道玄黑影騎在馬上，驅霆策電似的從營帳間掠過，不顧阻攔，徑直躍過轅門，一路絕塵而去，背影徹底與漆黑的夜融為一……

與此同時，整個汴京城也因為今日的知微小報，嘩然震。

從城東到城西，從熙來攘往的主街到偏僻的小巷，從樂樓的宴廳到小吃攤的木凳，三五群的人聚在一起，幾乎手裏都拿著那寫有“閆家子行善求恕”的小報。

衆人議論得熱火朝天、唾沫星子直飛，甚至比軍營裏的將士還要憤慨。

“姓閆的能是什麽好東西？披著人皮的黑心玩意！還特意給自己改名裘恕！求什麽恕了？大肆斂財，開幾個慈莊，施幾次粥就想求得饒恕了？”

“說到慈莊我就想起來了！你們還記得幾年前知微堂傳揚出來的一樁醜聞嗎？在扶風縣的一個慈莊，表面上救濟孤兒，實際上呢？做著人販子和良為娼的勾當！”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時裘家不是還派了人去各個地方自查麽？我還以為扶風縣是特例，裘恕是不知的……現在想想，裘恕一定就是背後指使，被查出來了才棄卒保車！”

這麽一說，整個茶攤上的謾罵聲愈發鼎沸，甚至有人直接拍案而起，說要殺去裘府，找裘恕算賬。

“裘府那麽多護院，你進得去嗎？”

茶攤的老板從他們後經過，怪氣地諷刺道，“別不就打打殺殺的，把裘家搞垮了，你們平日裏連口好茶都沒得喝咯。一個個的，從前不是非裘氏的茶不喝，非裘氏的酒樓不去嗎？”

幾句話點醒了衆人。

有的嚷著再也不喝裘家的茶，有的說再也不裘家經營的任何東西，更有的召集起了人，說要去裘家那些茶肆酒樓還有字畫鋪鬧事砸店……

待到那些緒激、難以平複的人一窩蜂走了，才有人捧著那張小報，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