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兩個侍端著匣盒往皇帝面前呈時,他才忽然開口問道,“細作是何人?”
隨著劉喜當著衆人的面掀開盒蓋,那將士也低垂著頭,擲地有聲地答道。
“府庫司郎中,閆如芥。”
容玠眸驟。
***
“裘老爺絕不可能是北狄的細作,他將一生心都已經獻給了大胤,怎麽可能反過頭來去串通北狄……”
蘇宅裏,祝襄眼眶通紅,緒有些失控地嚷起來,“這世上就算是所有人都背叛了大胤,也不會是他!”
蘇妙漪一不地僵在原地,半晌才張了張,“栽贓,陷害……這一定是旁人的謀……”
聲音一頓,頭疼裂,難以接地扶住了額,“就算是捉住了真的細作,事關重大,他們怎麽敢隨意置?!”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
祝襄閉了閉眼,“就因為這一句,他們便可先斬後奏。”
穆蘭怔怔地坐在躺椅上,“這戰報上還說,湘城失守,踏雲軍全軍覆沒……那淩長風是不是也……”
“不會的!”
蘇妙漪攥了手裏的戰報,驀地揚聲打斷了穆蘭,然後像是在安,又像是在安自己,一遍一遍地重複道,“不會的……他不會死,世叔也不會死……”
忽地想起什麽,蘇妙漪變了臉,一把抓住祝襄,“這件事先別告訴我娘……”
“紙包不住火,怕是……瞞不了多久。”
“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蘇妙漪死死咬著牙,想起了那日在仲廟,裘恕噩夢醒來對說的那些讖語,“把鎖在家裏也好,給灌下安神湯昏睡幾日也好,什麽法子都好!總之絕不能讓這件事傳進的耳朵裏!”
一正在灑掃的下人驚過,被蘇妙漪的吼聲嚇了一跳。下人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完的話便呆呆地回稟道,“娘子,夫人今日一早就出門去大相國寺了,到現在還未回來……”
蘇妙漪瞳孔震,一把松開祝襄,提著擺徑直朝院外沖去,將祝襄和穆蘭的喚聲都遠遠甩在了後。
“東家!”
“蘇妙漪!蘇妙漪……”
穆蘭腹部愈發疼痛,再次彎下腰,覆在腰腹間的手掌不自覺攥了裳。
祝襄原本也要追隨蘇妙漪而去,見了穆蘭如此模樣,又生生止住,揚聲對下人吼道,“快去請大夫!”
蘇妙漪沖出宅門後,便見一輛馬車停在外頭。甚至都沒聽清車夫說什麽,便出馬車邊佩著的刀,一刀砍斷了系在車上的牽繩,隨即翻上馬,朝大相國寺疾馳而去。
時近初冬,迎面吹來的勁風已經有些刺骨,刺得遍生寒,扯著韁繩的手都在微微打。
耳邊只剩下呼啦啦的風聲,吹得腦子裏嗡嗡直響,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神思恍惚,全靠本能在策馬。
臨近早市,正是汴京城最熱鬧的時候。離州橋附近越近,車馬越多,到了最後,蘇妙漪的馬已經再難跑起來。
一咬牙,猛地勒住韁繩,從馬背上縱跳下,棄馬朝大相國寺的方向跑了起來。
“南薰門出大事了!”
主街上不知是誰嚷嚷了一句,“快去看看!”
早市的人群頓時如水般朝南薰門的方向湧了過去,蘇妙漪逆著人群艱難地跑了幾步,被行人的肩膀連連沖撞。
似是忽而被撞醒了一般,步伐倏然一頓,也驀地調轉方向,順著人群朝南薰門而去。
南薰門下,已經了裏三層外三層不明狀況、卻都趕來看熱鬧的百姓。蘇妙漪姍姍來遲,只占了後面些的位置,能遠遠地看見城牆。
“你們看那兒!”
前排有人指著城樓臺階喊了起來。
衆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幾個披堅執銳的將士捧著個匣盒正在往城樓上走。
“這是在做什麽?”
“不知道啊。你們聽說了嗎,湘城好像失守了,北狄人殺了進來,死了不人呢……”
“真的假的?你從哪兒聽來的?”
“不信你就看今日的知微小報吧,千真萬確!”
衆人正議論著,那幾個將士已經走到了城樓正上方。其餘幾人蹲下,不知在城樓後頭做什麽,而為首之人則揚聲對底下宣告——
“奉陛下旨意,湘城破,皆因細作與北狄勾結所致,今將裏通外國的賊子梟首示衆,首級懸于城樓上七日七夜,任何人不得靠近。膽敢摘下首級者,與賊子同罪,格殺勿論!”
話音既落,幾個將士便將首級從城樓上懸墜了下來。
蘇妙漪驀地擡眼,震愕地朝城樓上看去。
一陣風吹過,將遮掩的黑布掀落,那顆頭顱暴在衆人視線下,引得人群中一陣驚呼。
“那,那是不是裘恕,不對,閆如芥!那是閆如芥!叛國投敵的細作是閆如芥!!”
一石驚起千層浪。
人群後,蘇妙漪僵地擡著頭,目定在那被懸以示衆的頭顱上。
理智告訴,不要看,不要看,快走……
可整個人卻像是被一巨釘牢牢釘在了原地,怎麽都彈不得,視線也像是被黏住了一般,怎麽都移不開半分。
在這一刻之前,心中甚至還抱著一僥幸。
活要見人、死要見。傳信之人未窺全豹,說不定裘恕還活著,只是個誤會,或是迷人的手段……
然而此刻,所有的僥幸和揣測盡數湮滅——
裘恕真的死了。
那個親自教打馬球教釣魚、如師如父的裘恕;那個會因為臉上的磕傷在醫館裏急得團團轉的裘恕;那個信誓旦旦告訴,與其像裏的老鼠一樣茍且生,不如站得更高、做得更多,彌補罪過的裘恕,就這樣死了……
背負著叛國的罪名,恥辱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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