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②①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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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北最大的陵園。

顧時缊給他的母親選了最中心, 也是最貴的區域。

在誦經堂旁邊，裏面傳來陣陣空靈的鐘聲，微風四起間, 鈴鐺清脆撞擊。

顧時缊先接過姜手中的花束，彎腰放下去，隨後自然又練地跪在面前。

昨夜剛下過雨, 陵園的花葉被吹落，晚櫻的花瓣混雜著泥土和雨水散落在地上。

他毫不在意那些, 直接跪了下去，昂貴的西裝瞬間被污水浸染。

姜安靜地站在旁邊, 不越界。

看到顧時缊手去照片上的塵土和水珠，而後笑了。

“今年，給你帶了兒媳婦來，今天有認真打扮很久，只是被我不小心弄花了臉，別責怪。”

姜斂下眸，難得沒有在這個時候嗆他兩句, 風來樹, 枝葉挲窸窣作響。

溫的風拂過臉龐時，像是被人輕捧著臉。

姜倏然心一, 看向墓碑上的名字，喃喃自語道：“就好像聽到了什麽。”

“嗯。”顧時缊回頭看, “說讓我別欺負小姑娘。”

這對話說來可笑。

但兩個人卻相視一笑。

這陣風暫時沒有停止, 姜的手忽然被他拉住，顧時缊擡眸。

“來打個招呼？”

姜微微頷首, 往他那邊走了兩步，稍微整理了一下擺, 也準備直接跪下。

但顧時缊攔住了。

“不用跪。”顧時缊說，“我媽會心疼，又要說我欺負小姑娘了。”

姜不解，表示：“初次見面，我還是想…”

顧時缊看了兩秒。

他明白姜其實是一個很有自己堅持的人，既然認定了今天要跪著打這個招呼。

就一定會跪。

兩人都有自己的堅持，顧時缊沒有再阻止。

“等等。”他說著，下了今天穿的外套，“地上髒。”

姜說：“不用，你都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還很涼。”顧時缊還是將外套墊在了地上，“膝蓋別著涼。”

他已經將服墊在面前。

不容拒絕。

姜只能緩緩跪下，在他的服上，隨後覺到自己的手被顧時缊牽著。

他在認真跟他的母親介紹。

“姜。”

“我的小青梅。”

“你是知道的。”

顧時缊顯然沒有在母親面前提起，都不需要多說別的，只需要告訴母親。

是誰。

姜笑了笑，說：“伯母好，很可惜沒能跟你見一次面，以後我們也會經常來看你的，今天給你帶了小蛋糕哦。”

蛋糕是姜說要買的。

剛開始顧時缊的確沒想到可以帶蛋糕，姜突然提議。

說得很有道理：“既然是紀念日當然要吃蛋糕啊！”

姜這麽說的時候，顧時缊還笑出聲了，輕松調侃：“也只有你，會覺得忌日也是要吃蛋糕的紀念日。”

吃蛋糕，像是一種慶祝。

好像不符合人們對“死亡日”的理解。

但姜卻說：“為什麽不可以？死亡不是那麽可怕的一件事，或許，死亡也是另外一種重生。”

那也就是另一個生日了。

顧時缊當時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覺得自己心間某個結，突然被人輕松地解開了。

此刻。

他們將蛋糕擺在這裏，將代表著年齡的蠟燭也上。

很自然地朝顧時缊手：“打火機。”

“我沒有。”顧時缊說。

姜猛回頭，“你沒有打火機？”

可是默認他有！才沒有買的！

“不煙，當然沒有。”顧時缊也後知後覺忘了這事，“我去找管理員借個火。”

姜：……

還是不太確定。

“你真的沒有嗎？”姜再三確認，“真的不是因為在伯母面前不好意思承認，所以才說自己沒有吧？”

顧時缊還沒來得及回答，被姜追著念叨。

“其實沒什麽的，我覺得伯母肯定是很溫、很開明的家長，不會責怪你的。”

“年人，工作應酬，很正常。”

表示理解。

顧時缊倏然笑了，“我真的不。”

姜又看了他兩眼，隨後被他湊近，呼吸中充盈著一淡淡的薄荷味。

“我不煙，你跟我接吻的時候沒嘗出味道嗎？”

姜：……

膽敢在媽媽的墓碑面前說這樣的話！

往後退了點：“你…”

“沒事，我媽很開明。”顧時缊挑眉，“不會介意。”

姜推了推他，他快走。

顧時缊這才離開去找管理員借火。

顧時缊去管理，姜就自己蹲在這個墓碑前面，又認真看了許久他母親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看起來就很溫和、好相，顧時缊的眼睛跟很像。

他們都長了一雙，漂亮、看起來很深的眼睛。

姜笑了笑，忽然說：“他跟您長得真像，媽媽的基因果真好。”

姜也想起，小時候，就經常說顧時缊的眼睛很漂亮。

顧時缊剛搬過來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這個人是外來者。

剛開始沈淮和莊羽白他們，其實都不跟顧時缊玩的，只有姜會接近他。

沈淮那時候還勸說姜，說：“這個人看起來好兇，而且他爸爸…更兇，你又不是不知道，幹嘛跟他走得那麽近？”

在所有人眼中，顧時缊是偏執孤僻的。

但只有姜，義無反顧地在奔向他。

姜跟沈淮說。t

“你知道嗎？他的眼睛很漂亮。”

“就像書上寫的，那個星之瞳的小花。”

星之瞳，是日本文書中“阿拉伯婆婆納”的名字，這種花，在白天看好像平平無奇。

一種小野花，隨便開滿一整個草坪。

姜跟父母出去旅游的時候曾拍到過這種花，回去翻看自己的小相機的時候，看到了自己晚上拍的照片，

突然眼前一亮。

因為看到了，繁星一般的璀璨。

所以才被稱為“星之瞳”。

星星的眼睛，明亮、閃耀，覺得，顧時缊的眼睛就是這樣的。

“你們現在沒看到他的優點，可能，是要換個方式看？”姜那會兒也說不清楚。

但當時的確看到了。

他的芒。

…

顧時缊是跟管理員一起回來的。

因為陵園這邊本就是不許用明火的，只是聽聞要點蛋糕蠟燭，管理員才網開一面說，可以幫他們點。

只是為了防止安全問題的出現，他也要在旁邊看著。

就點一小會兒。

他還是第一次見，給亡者過生日吃蛋糕的。

兩個數字，姜和顧時缊一人點了一個，姜點著蠟燭，說：“那我們還是唱個生日快樂歌吧？”

顧時缊笑了。

忌日也能變一種“生”日，變值得“慶祝”的日子。

再難過的事，都會被姜變輕松愉快的，總是如此天馬行空。

顧時缊還愣著神，姜以為他害，主說：“好吧，那我來唱這首歌。”

姜端著小蛋糕，很認真地看著搖曳的蠟燭燭火。

聲音輕輕。

“祝你生日快樂…”

很專注，雖然覺到旁邊的目，但也沒有回頭和分心。

姜知道，或許在大多數人眼中，自己的行為就是個怪胎，分不清紅白事，沒有分寸。

管理員也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

如果這個世界很瘋癲，那至也有個搭子，顧時缊現在就已經被拖下水。

只到了管理員的目，卻沒有用餘去看顧時缊此時看的眼神。

他似乎沉溺于的輕聲唱腔中。

想起十幾年前。

顧時缊那時候剛來到京北，在母親過世前，雖然單親，但母親也給了他足夠的。

來到京北的第一年，是他第一次沒有過生日。

顧時缊那時候還有著過生日的習慣，但回家後，什麽都沒有。

他的父親并沒有回家，家裏冷冷清清。

顧時缊自己去對面的蛋糕店，買了個小蛋糕，拎著蛋糕回來的時候，到了在外面玩的姜。

看到他，就跑了過來。

“漂亮哥哥！”

“你今天生日嗎？我可以參加你的生日派對嗎？”

“我可以給你唱生日歌哦！！”

他沒有生日派對，本是要一個人默默吃下這個蛋糕的，因為顧時缊那時已經知道。

隨父親來到京北以後，他也不再是完整的自我，從此以後的每一年，可能都不會過生日了。

但姜忽然闖了他的世界。

給他唱了好幾遍生日歌。

“我唱得好嗎？好聽的話，你下次生日也要請我吃蛋糕哦！”

“明年一定！不許騙小孩兒！”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唱這首歌了。

姜唱完這首生日歌，眉眼彎著，看著眼前黑白的照片。

“這輩子一定去了很幸福的家庭吧？要快樂喔。”

“永遠幸福、永遠快樂。”

還是和以前一樣。

“好聽嗎？好聽的話，下次生日也要請我吃蛋糕哦。”

52.

-

早上出門的時候，天氣還有點，但現在太又沖破了雲層。

掃墓沒有太久，顧時缊下午有工作。

返程時。

姜也的確想了好一陣子，才開口問他。

“顧時缊，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他嗯了一聲，洗耳恭聽。

姜的手抓了安全帶，手指用力，心跳加速，但還是決定要一個答案。

“當年我生日，你為什麽沒來？”問。

這件事，一直是心中的魚刺，太需要被剔除，趁著今天這個機會，問他好了。

車速似乎忽然放慢了一點。

顧時缊回答：“我本來想來的。”

他只說這一句話的時候，姜的手就松開了一些，還好…他不是不想來。

顧時缊，應該沒有騙。

姜說：“既然想來，那你又為什麽…”

“我那天有個比賽。”顧時缊說著，看著前路的眼神，沒有一閃躲，“比賽結束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時間。”

比賽？

姜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雖然知道，顧時缊手上獎狀堆積山，顧叔叔對他實在是嚴格，總是要求顧時缊學很多東西，去參加很多比賽。

但確實不知道，那個時間裏，顧時缊竟然有比賽。

是…那會兒不太關心他嗎？

“原計劃裏，應該比賽結束回來還趕得上。”顧時缊說，“但那天，現場出了點小問題，推遲了開場時間，我趕回來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計劃和安排，就這麽被打破？

但姜還是覺得奇怪：“你那會兒怎麽不告訴我？”

顧時缊倏然笑了：“你真的會願意聽嗎？”

姜側開頭。

回憶起自己當時表現出的“厭惡”，對他冷言相向。

年時的緒總是很難消散，一場爭吵不來自于一個人的對錯，或許他們都有錯，都有緒。

只是。

那天的天太黑，他們誰都沒有看清對方的眼睛。

這麽說來，顧時缊雖說錯過了零點，但還是在最後趕來，給送了個“禮”。

姜聯系到他上次解釋，說那時候沒錢給買別的禮。

那會兒沒有太往心上去，總覺得顧時缊可能就是在哄騙，但現在回憶，他好像…

沒有撒過謊。

難道，顧叔叔真的這麽狠心？真的一點錢都不給他嗎…

姜皺著眉，還在努力將之前聽到的信息串聯起來，就聽到顧時缊嘆了口氣，倒是他突然開口問了。

“那你呢？”他說。

姜：“什麽？”

“你當時很生氣，一副不想再見到我的樣子。”顧時缊頓了頓，“現在，那次的氣消了嗎？”

姜：……

雖然不好意思承認。

微微點了點頭，說：“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沒有那麽記仇吧…”

“真的？”顧時缊笑出聲，“我記得我剛回來的時候，你還很生氣。”

姜：。

所以，可以認為…

顧時缊現在做的這麽多事，竟然都是為了哄七年前的一次脾氣嗎？

想來真是太荒謬了。

真的，有表現出來生他的氣這麽久嗎：）

哦，好像是有的。

顧時缊去國的幾年，其實偶爾聽到大家提他的消息，但總是視若罔聞，就連聽到他消息的事都沒有給過好臉。

大概是想騙自己。

他是個超級討厭的人，姜，要時刻記得，你現在不喜歡他。

他是你最討厭的人。

說來稚可笑，當年這麽耿耿于懷的事。

其實是三兩句話就能解釋清的。

人啊，總是被年的憾和心緒，困于其中多年。

…

天氣難得放晴。

姜也難得有這樣的好心。

顧時缊先送回家，一會兒還要去公司，他現在，也要上樓換個服。

作為“回報”。

去公司的那套服，是姜幫他搭配的。

從屜裏拿出一枚針，給他遞過去，又說：“我今天打算去艾青家裏玩會兒，晚點回來，就不回家吃完飯了，你今天應該也不回家吧？”

顧時缊這麽晚才去，肯定要忙好一陣的。

“嗯。”顧時缊應聲，又問，“那你晚上什麽時候回家？”

“可能十二點左右。”姜不太確定，“跟閨聊天比較耽誤時間，你這種沒有朋友的人是不懂的。”

總覺得顧時缊沒什麽朋友。

每天就是兩點一線。

家和公司。

平日也沒有朋友約他出去，好像偶爾會回來得晚也是工作應酬，從來沒有過朋友邀請的局。

其實也可以理解…

畢竟他前幾年都不在國，京北那些公子哥早就有了自己的固定圈子。

就連沈淮，邊的狐朋狗友都型了。

顧時缊這時候去，也融不進去。

玩不到一塊兒。

姜覺得自己說得沒有任何問題，卻看到顧時缊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

“我這種，沒有朋友的人？”

姜：……。

難道是口而出，說話太傷人了？

“沒事啊，大不了回頭我想辦法給你介紹人t認識。”姜點頭，悄悄往後退了兩步。

顧時缊輕嗤一道，不回應這件事，只是跟說。

“注意安全。”

“準備回家的時候告訴我，我來接你。”

姜本是拒絕：“我自己開車，不用了。”

“今晚一定會喝酒，車也會停在艾青家。”顧時缊的眼神都沒閃一下，很篤定。

姜：“……？”

這的確是經常幹的事，他怎麽知道的？

“晚上聯系。”顧時缊還在笑，但將領帶遞給。

姜也是順手接過，就要幫他系，繞過去的時候，才意識到——

等等！怎麽莫名其妙被使喚了！

怎麽就變給他系領帶了！

但此時此刻，顧時缊垂眸看著，安靜著不說話，只等的作。

姜覺他不說話的時候，更加無法拒絕。

本來想說他兩句，現在也不說了。

顧時缊看著鏡子中，系好的領帶，還誇獎了一句：“嗯，比我系得好。”

“別。”姜趕說，“別想得寸進尺，我一次手很貴的，而且…”

而且最近睡眠質量太好了。

經常都不知道顧時缊是什麽時候走的，只知道自己醒得相對比較早的時候，他都已經出門了。

很難想象這個人怎麽會二十幾歲就把睡眠進化掉的……

姜的話沒說完，但被顧時缊補上了後半段。

“而且每天早上那個時間，你還沒睡醒。”他故意放慢語調，“嗯，不能打擾公主休息，不然會有起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