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軌
在見到他之前, 倪薇的心又急切又紊。
可當他睇來平靜的目,拒絕離開并且要聽話時, 好像立馬就按下了心髒跳的暫停鍵, 凝結了周圍的空氣。
到心悸窒息,眼眶也不潤了些,稍微眨一下眼, 必定會有淚珠下淌。
倪薇低著頭,輕微地吸了下鼻子,最終還是說了句很沒骨氣的“我不走, 我在這裏等著你”的話。
謝懷雋并沒有趕走的意思,正如那位白人士的善意提醒,希可以稍微整理下自己的儀容面貌。
倪薇同意了,只是忽然想起,在萬蘅山走散被找到的時候。那時謝懷雋願意撐傘下車, 為遮風擋雨, 不顧泥濘污漬地攬抱, 并且將西服外套披在上。
而此刻, 在溫暖舒適的貴賓隔間裏,披著巾,由傭人服侍吹幹頭發。
這般待遇已經算是上乘的, 至在這種場合是如此。
那位白人士是主辦方的兒,名Erica,據說是謝懷雋的出國留學的校友,倆人曾因學業有過集, 相遇之下彼此寒暄也屬實正常。
倪薇回場, 只認得謝懷雋,自然可以大搖大擺地跟在他邊做小尾。
心不佳, 蔫蔫兒的,又不太會英文,充其量是個啞掛件。
謝懷雋與邊人談,看著,不進話。
謝懷雋弄盞傳杯,低頭輕啜果酒,沒杯。
果酒的度數并不算高,但倪薇已經覺得暈頭轉向了,真的很想離開這裏。
八點鐘,和餐廳經理約定的時間已到,可和被邀請者并沒有如期而至。
著談話中心的男人,倪薇心急如焚,忍不住輕牽他的袖,踮起腳尖說:“小叔叔,我訂的餐廳已經快到時了……”
被打斷談的白人看了眼,言又止。
謝懷雋稍稍擡了下酒杯,以此表敬意,他偏頭低眉向倪薇,與先前一般附耳聆聽。
倪薇輕瓣,嗓音悶悶的:“這裏的菜一點兒都不好吃,等晚上我們再一起好好吃頓飯,怎麽樣?”
因為說的是中文,所以倪薇不怕失禮,很直截了當地說出口了。
謝懷雋眼簾低垂,拍了下的脊背,淡聲說:“晚點再說。”
他又說了遍,但更為簡潔。
倪薇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桎梏在這兒繼續際,其實應該理解的,只是不願意。
就是厭煩一群也許稔、也許不、大部分為拓寬人脈的人,聚焦在奢靡無度的廳堂裏,說些虛與委蛇的話,換彼此需要的利益,或是進行暗流湧的人曖昧。
這些也不算最令人嫌惡,畢竟與沒什麽關聯,反的是,因為這些種種,將想要帶走的人束縛在這兒了。
謝懷雋有權決定自己的去留,畢竟這裏的所有人目都落在他上,吹捧的、推戴的,皆是以他為中心點。
倪薇就是偏執地給他找了個留下的借口,他是這樣的,為了工作不得已進行些社。
對,一定是這樣。
八點半,半個小時過去,倪薇接到了餐廳經理的電話,對方問還需不需要這次的服務。
倪薇是溜出來接電話的,迎著臺窗戶的夜,莫名有種置在雪夜裏的冰冷,依舊執著于延長時間,但心底已經轉涼了。
電話那端的經理嘆口氣,說:“小姐,如果你不是曲小姐的朋友,我們還真提供不了這種服務。”
“對了,你的蛋糕我們一直放在冰箱裏了,但三個小時過去,已經開始融化了。”他善意提醒。
倪薇心更塞了,有些苦:“是嗎?那、那可以再降低溫度嗎?我是說,至讓它保留得沒那麽難堪。”
說得語無倫次。
經理難得放話:“行行行,我盡量,行吧,要是打烊之前你們還沒來,我也無能為力,但蛋糕你還能帶走,打烊之前,明白嗎?”
倪薇忙說:“好,我知道了,我會的,謝謝你。”
掛斷電話,倪薇剛扭頭,恰好撞上來找的崔文林。
崔文林說:“謝總這裏應酬結束了,一會兒就會走,我先送你上車吧。”
這句話無異給了倪薇一道希的,倪薇眉眼舒展開,被水霧氤氳過的眼眸明極了:“真的?”
崔文林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點頭:“是的,小姐。”
倪薇跟著他上車了,後座寬敞明亮,裹著毯背靠車椅半躺,不聲地松了松高跟鞋,緩和下酸冰涼的雙腳。
風雪加,冷熱疊下,倪薇有些頭暈,再這樣靜悄悄地窩在這裏,極有可能下一秒就昏睡過去。
的眼皮子在打架,難抵手機的亮。
看眼時間,已經九點鐘了。
倪薇抿抿,向窗外,問副駕駛的人:“崔叔叔,小叔叔什麽時候回來?”
崔文林言又止:“大概一會兒就到,你先在這裏睡會兒吧。”
倪薇搖頭,很執拗:“我不困。”
崔文林過後視鏡,默默觀察倪薇的況。
孩面頰泛紅,眼角更紅,迷迷瞪瞪的看起來就快昏睡過去了,哪想真的完全沒合眼過,直到車門被司機拉開。
冷風竄車廂,開門的靜震得倪薇一激靈,下意識偏頭看去。
謝懷雋坐在邊的位置,戴有腕表的手按了按領帶結,原本溫暖和熙的車廂著些許寒意,空氣裏彌漫著若有若無的白葡萄酒氣。
男人深邃濃稠的面龐依舊朗清明,酒過三巡,也并未到酒的浸染。
他側目向眺來,嗓音低沉:“剛才聽你說不適,現在好點兒麽。”
這是出去接電話用的理由,不過現在確實不舒服,面紅耳熱,嚨幹得很。
倪薇想如實說,但避免直接回酒店,只能說:“好多了,就是很,我們去吃飯吧……”
謝懷雋頷首嘆聲:“和司機說位置。”
司機通過導航定位到一家餐廳,緩緩駛向路道,靜謐的車裏,唯有導航聲與呼吸聲。
倪薇想著要說點什麽,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打斷了。
謝懷雋拾起手機接聽,順帶把擋板升起。
手機聲音并不能完全隔音到僅他一人可聞,倪薇也能聽到細微的聲音。
如果沒聽錯,應當是謝景山打來的。他提起了剛才的白人士Erica,先是問在當地的合作如何,再是問他是否有意與Erica來往。
倪薇其實一直沒往這方面想,打心底覺得兩地相隔甚遠,怎麽會有來往的誼,而且就算有,那應該也是在國……
可沒料到,謝懷雋的回答卻是:“嗯,先稍微接。”
倪薇到自己大腦裏有一弦錚地繃了,電話那端,謝景山嘆出了的心聲:“你老大不小了,是該開始考慮姻緣,但是找個德國人未免也太遠了些?你……”
再之後的談話,倪薇聽不清了,耳邊像是有蚊蠅嗡嗡作響,擾了聽力,的心跳跳得極快,每一次重擊腔,都有男人沉穩有力的嗓音。
他說他并不在乎兩家太遠,也從未考慮過門第問題,他是覺得相談甚歡,可以稍微發展來往。
是朋友之間很純粹的接,僅僅如此。
倪薇猜想過他會喜歡什麽樣的人,即使不知他過去的史,沒有可參考比照的案例。
從沒想過,在已知的況下,他願意第一個接的人,竟會是一個遠在海外、同屬一所大學、久別重逢的白人老同學。
與相比較,倪薇不會多國語言,沒有比肩的高,皮不算白,也不是學金融的,更不是國外最高學府的高材生。
無心與一個僅有一面之緣,且對示好的士作比較,可忍不住在心裏這樣比量,并通盤悉數自己上是否有Erica所不能匹敵的優點。
但發現自己并沒有。
Erica學過純藝,曾在柏林開過畫展;Erica會優雅的際舞,是哥哥教的;Erica……
即使是相隔太遠的缺點,謝懷雋也說不介意。
那的缺點呢?他是否會包容?
倪薇不知道,已經無暇顧及了。
電話還未掛斷,的下陷的毯裏,不由得嗚咽氣。
也許是聽到的泣,謝懷雋按下了手機,轉而側看。
他沒說話,先開口的是倪薇。
“你要和Erica小姐往了?”倪薇開門見山地問,盡量讓自己的聲線平穩,可尾音卻在。
小聲氣,不知是說給誰聽:“那我怎麽辦。”
映眼簾的孩,比之剛才頭發更了,雙眼紅腫得不行,看著可憐至極。
說的話落在謝懷雋耳中,莫名有種意被拒,得知心上人有了其他人的委屈。
如此解讀,謝懷雋心裏微沉,只覺得可笑。
他約約察覺到什麽,但他不想這麽認為,就像那天無意到的吻,又或是更早時候的擁抱。
他想,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是該確認一些事,即便說些過分難聽、違心的話。
“遲早會有這麽一天,我會和另一個人結婚。”謝懷雋淡道,眼皮掀起。
“我說過,我不可能時時刻刻顧及你,在你擅自來到這裏,策劃一場自認滿意的過家家,你就應該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必須圍著你轉。”
“餐廳經理可以因為你給夠錢,安排最好的位置,服務員可以因為你大方,奉上最周到的態度,你坐公車,只能到達就近目的地的站點,你送來的花束,禮賓員只能送到門口,所有人都在規則裏游走,不越界不出錯,即使向你散發善意,也有他們自己的考量。”
“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為了你突如其來的到來和晚餐邀約,就可以推掉工作上最有價值的人際來往?”
“照顧你,是因為我是你的監管者,是長輩,是叔叔,除了你之外的任何小輩,我都會這樣對待。”
“你問我你怎麽辦?我告訴你,你現在就應該乖乖待在宿舍,好好和室友上下學,複習期末要考的科目。”
倪薇聽著,鼻息堵塞,雙眼漸漸又模糊了起來。
沒什麽可說的,選擇沉默。
謝懷雋也不說了,并未強制要求回應。
轎車停在餐廳前,街道上洋溢著節日的熱鬧氛圍,并不算冷清。
崔文林下車開了這裏的門,倪薇磨蹭了一會兒,因為鞋還沒穿好。
謝懷雋已經站在車邊等了,清淩淩地站在那裏,并沒有要幫的意思。
倪薇最終扶著崔文林的臂彎下車,踏積雪中,有些難以前行,是崔文林替掃踏出新路。
餐廳還沒打烊,經理上前迎客,看眼蔫蔫兒的倪薇,再看眼旁側矜貴的男人,邊帶他們去預訂好的座位,邊道歉說今日本要彈琴演奏的員工已經下班回家了。
謝懷雋嗯了聲,緒很淡。
倪薇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菜已經提前上了,有些涼,看著還結了。
經理為自己辯解,說是一切都按照倪小姐的吩咐照辦的。
謝懷雋沒看他,轉而向倪薇。
倪薇低著頭,嗓音沙沙:“是,他沒做錯,我說的。”
經理松了口氣,笑著問是否上新菜,他們會再做出一桌。
倪薇拒絕了:“不用了,我不。”
這句話的真實還需存疑,但既然本人都不堅持了,謝懷雋便道:“走吧。”
左右不過是再讓人做一份夜宵,就像昨天那樣。
謝懷雋轉就走,倪薇確實不要這桌菜了,不過堅持要把放存的蛋糕帶走。
經理了然,回去取來轉給崔文林。
倪薇又從崔文林那主拎過。
蛋糕包裝得不風,四面皆是白紙,上下也沒有明塑料可窺探裏狀態。
這樣就很好,否則要是看見自己畫的畫化沒了,真的會心碎的。
回到車上,謝懷雋看到上的蛋糕包裝盒,沉默片刻,忽而道:“一會兒去酒店,晚上我陪你吃飯。”
倪薇很低的“嗯”了聲,溫順聽話。
謝懷雋想手接過的蛋糕盒放在中間,但倪薇從始至終都護得死死的,沒松手。
直到下了車,倪薇還在拎著。
蛋糕盒很大,外的指骨被風刮得泛紅。
有禮賓相迎,謝懷雋心底輕嘆,彎腰接過的蛋糕盒:“我提著。”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倪薇聞到酒氣,稍微屏息,還沒來得及堅持,他已經將提袋揭走。
走進酒店,乘坐電梯,抵達頂端的提示音,勉強將倪薇的思緒拉回。
謝懷雋刷卡,推門單手撐著,讓先進去。
倪薇像昨日那樣,把外套掉掛在架上,鞋了換上棉拖。
的鞋得徹底,鞋邊有白霜,白也洇出水漬。
謝懷雋只看一眼,就要把子掉。
倪薇聽話,坐在換鞋凳上一只又一只地拉下去。
可是掉的子怎麽理又是一回事,不待謝懷雋下達第二道指令,倪薇將子攥在手心,起小聲說:“我拿去洗了晾起來。”
像這種小件,倪薇沒有重複使用的習慣,向來是換新的,至在謝懷雋的印象裏,一直是這樣。
也許只是覺得在外頭不方便罷了。
謝懷雋按了按領帶結,淡道:“晚上我會讓人再安排下房間,你就睡這裏,別覺得是浪費錢。”
倪薇“哦”了一聲,轉去洗手間洗子。
門沒關,謝懷雋看手洗子,心裏沒由來的下。
收回視線,謝懷雋在客廳撥了線,詢問晚餐什麽時候可以送來。
這頭電話剛打完,另一邊他的手機又響起。
因著上一通電話,這次打來的是嚴溪,還是在詢問他往的意向。
不知怎的,謝懷雋覺得剛才與倪薇說的話,似乎有些過重了。
但他并沒有要在面前繼續打電話的意思,所以接聽之後,先去了外面的臺。
倪薇回來時沒看見謝懷雋,子晾在門口的架子上,恰好看到櫃臺上擺放的花束。
花束還未凋零,花苞依舊綻放,上方的信封卡片還在,并沒有被拆封的痕跡。
花還在,蛋糕還在,他讓人準備晚餐了。
可是倪薇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這就好比被人打了一掌給顆甜棗一樣。
臉是疼的,甜棗也沒甜到哪裏去。
滿腦子都是謝懷雋說的話,一字不落,字字清晰,像按下了循環鍵,不斷重複、重複、再重複。
倪薇抹開眼角的淚,把蛋糕盒子拆了。
的手法有些急躁,隨意牽扯,連上方的卡片也撕碎。
但在即將開蓋時,又不由自主地放緩舉,生怕毀壞了蛋糕。
可是蛋糕盒拆開,裏面的蛋糕已經融化了,寫在上方的字跡也不清晰。
在這一刻,無數委屈湧上心頭,倪薇拆開塑料切刀,挖出一大口,一口一口地塞進裏。
覺很噎,又隨手把茶幾中央的葡萄酒開了,沒倒杯子裏,直接對喝。
另一邊,謝懷雋剛掛斷電話,折返回來看見的一幕,就是小姑娘蹲坐在茶幾前,一邊哭著挖蛋糕吃,一邊喝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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