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柯同期歸國的老師里有一閆思斌的，十分看不慣秦柯那個窮顯擺的樣子，撇了撇保溫杯里的茶葉沫子，道：“就你家學生會畫圖？我家這個畫得也不錯啊，來，大伙看看，簡直是設計里的文英，萬年不顯老，吃香！”

其他老師知道這倆人常年拌逗悶子，組團笑著看熱鬧，誰也不言語。

秦柯是建院出了名的護短狂人，你可以罵他本人，捎帶上祖宗十八代都沒問題，但是你不能擺明了瞧不起他的得意門生。秦老師臉一沉，湊到閆思斌面前盯著他手里的設計圖看了半晌，道：“就這還算好？你看看這個疏散樓梯，是給火葬場畫的吧，燒人專用！我從土木那拽來一個學生，都畫得比他好。”

兩個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斗起來沒完沒了，倒是把陸驍的名聲炒得火熱，大半個學院的師生都認識他，真正的院寵級人。

前排一個齊劉海的生看了看他的臉，半側著子低聲道：“陸驍，你臉不太好，是不是沒來得及吃早飯？我有小蛋糕，你要吃嗎？”

小時候因為吃蛋糕被陸然何打了一掌，從那以后他再也沒吃過甜食。陸驍沒有抬頭，很輕地說了一聲：“謝謝，我還不。”

同學哦了一聲，聲音聽起來有些失。

教西方建筑史理論的老師有點啰嗦，聽他的課總有一種加長版新聞聯播的覺，陸驍聽了不到五分鐘就開始跑神。他仗著自己離講臺比較遠，跟室友借了一把工刀和一罐膠水，用地上撿來的紙卡，躲在書本后頭做一室一廳的小戶型模型玩。就在他捉著要不要往里頭放個剪力墻再拉一下層高的時候，老師突然點了他的名字，道：“陸驍，你來說一說古希臘建筑的特點。”

陸驍連課本都沒翻開，道：“古希臘建筑是歐洲建筑的先河，發展時期大致為公元前8——前1世紀，即到希臘被羅馬兼并為止。其建筑結構屬梁柱系，早期主要建筑都用石料。限于材料能，石梁度一般是4~5米，最大不過7~8米。石柱以鼓狀砌塊壘疊而，砌塊之間有榫卯或金屬銷子連接。墻也用石砌塊壘，砌塊平整細，砌嚴，不用膠結材料。神廟是古希臘建筑的標志……”

陸驍語速平和，沒有任何可以賣弄的味道，教室里卻出驚嘆的聲音，他陳述的容跟課本上寫的一字不差。

老師笑瞇瞇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來，再說說伊斯蘭建筑與拜占庭建筑的區別。”

這一章還沒講到，帶了點刁難的意思。

屈起食指頂住鼻尖，是陸驍思考時慣有的小作，室友在一旁拼命翻書，試圖給陸驍找到一些提示，不等他按照目錄翻到指定的頁碼，陸驍先開了口：“拜占庭建筑是在古羅馬西利卡式的基礎上，融合了波斯、兩河流域、敘利亞等東方國家的藝，所形的新的風格。而伊斯蘭建筑是拜占庭建筑影響的，它是在羅馬、埃及、拜占庭及波斯薩珊等建筑的基礎上發展并形。結構上來說……”

教室里又是一片驚嘆聲，依舊和書本上一模一樣。

老師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道：“不錯不錯，有你在，以后上課我都不用帶講義本了。”

陸驍甚是無奈，當初秦柯在本科開設外國古代建筑史綱課程時，就拿他當講義用。講到哪里有什麼東西想不起來了，就招呼一聲“陸驍，你說說這個啥啥啥和那個啥啥啥”。秦老板厚著臉皮夸陸驍比搜索引擎好用，引擎還要輸詞條，他直接語音識別了，還能語音播報。

下課時前排的齊劉海生又轉了過來，指了指陸驍用紙卡做的小模型，怯地道：“陸驍，你能把這個模型送給我嗎？我建模一直不太好，總被導師說。”

陸驍拿起外套搭在臂彎里，道：“不好意思，這個我要帶回去改進一下。”

生再度失，陸驍沒再多言，側過子自生面前走了過去。走到教學樓外，他將小模型拆開碎，然后扔進垃圾桶。

陸驍上帶著一種傳奇，太多的故事圍繞著他，模糊了本來的面目。有人說他溫文爾雅，有人說他謙和有禮，這些不過是他諸多面目中的一個，有著修飾的分。而真正的陸驍其實是冷的，那是他從陸然何上繼承來的東西，涼薄二字刻在骨子里。

那時的他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心甘愿地將余生的孤勇并全部溫，都放在同一個人手心里，守著，寵著，從格到眼神統統起來。

那個人在雪地上踩出一串腳印，蹦蹦跳跳地撲進他懷里，帶著歲月饋贈的溫度，眼睛里全是星星，眨一下，萬明朗。

他的始于某個春天般的瞬間，終于天荒地老。

（59）

建院課程繁多，從早上八點一路排到下午三點半。上完了課，陸驍又被秦柯拎去做了半個小時苦力。回宿舍后倒頭就睡，被室友推醒時，窗外已經堆滿了夜和雪。他約覺得自己忘了件什麼事兒，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恍然想起他答應了俏俏晚上要去接。

已經遲到四十分鐘了，小姑娘會哭鼻子吧。

陸驍直接從上鋪跳了下來，作利落得驚呆了來串門的兩個同僚，一邊換服一邊打開微信界面發了條信息過去，言明他睡過頭了，問俏俏現在在哪里，他馬上去接。

微信沒有回復，打電話過去也沒有人接。陸驍是真著急了，過路口時險些闖紅燈，一路加著倍速趕到學校門口，看見俏俏站在路燈下，手里頭好像抱著什麼東西，一委屈的味道。

居然還在等，這丫頭……

陸驍停好車快步走過去，連聲道歉：“不好意思啊，睡過頭了。”

他這才看清，俏俏拿在手里的居然是一個烤紅薯，大概是等的時間太久了，紅薯已經沒了熱氣。

俏俏肩膀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咬著看向陸驍，小聲道：“我原先想著等我吃完烤紅薯，你要是再不來，我就不等你了。”

陸驍看向那個已經沒了溫度的紅薯，眼睛里浮起笑意，目和聲音都是的，故意道：“然后呢？”

俏俏的睫上粘著細碎的雪，愈發顯得眼神潤，賭氣似的一跺腳：“然后我就連吃了三個，手里還剩著第四個！”

過街燈看過去，所有的景都是溫暖的，笑意從眼睛里蔓延到陸驍的角，本就英俊至極的一個人，因著笑容的緣故，上籠著一層而耀眼的。

俏俏只覺心跳一，仰頭看著他，道：“陸驍，你是在笑嗎？”

陸驍笑著的頭發，道：“是啊，笑得魚尾紋都出來了。”

俏俏的眼睛亮了起來，帶著滿心慕看向他，道：“我讓你很開心嗎？”

陸驍依舊點頭，態度和脾氣都好得出奇，有問必答：“是啊，你讓我很開心。”

耳邊是撲通撲通的心跳，俏俏覺得自己獲得了莫大的褒獎，比理考試滿分還要開心，眨著眼睛扯了扯陸驍的袖，道：“我突然又想吃烤紅薯了，陸驍，你再請我吃一個吧。”

俏俏目盈盈地看著他，陸驍從那雙純黑亮的眼睛里，清晰地讀到自己的影子。他有一瞬間的恍惚，恍惚覺得陸然何留在他生命里霾全部消散，連那些黑暗疊加的角落都盈滿了的味道。

就像晨起時掀開厚重的窗簾，燦金的線一寸寸灑進來，滿室溫。

（60）

三個烤紅薯打底，陸驍擔心俏俏會肚子疼，就近找了家小店，帶去喝粥。要了一盅田園時蔬粥并幾樣小菜和點心，都是口糯易消化的。

老板很熱地迎上來，道：“好久不見了，陸先生。”轉頭看見俏俏，登時出好奇的神，道：“這你是妹妹嗎？長得很可啊，洋娃娃似的。”

俏俏兔子般支棱起兩只耳朵，想聽聽看陸驍會怎麼回答。

陸驍接過老板遞來的菜譜翻了翻，狀似無意地道：“不是我妹妹，是我家的養媳。”

圍在桌旁的老板和服務員俱是一愣，俏俏生怕他們不信，著膛強調了一遍：“對啊，我就是陸驍家的養媳。”

埋在圍巾里的下順勢抬了起來，出一小塊烏青的。陸驍皺起眉，兩手指扳過俏俏的下，道：“這是怎麼弄的？”

陸驍修長的手指著的皮，俏俏臉上暈開蘋果似的紅，小聲道：“打球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一下。”

陸驍在的鼻尖上彈了一下，淺笑著道：“你還會打球，真沒看出來。”

俏俏被陸驍笑意清淺的樣子萌得心跳蹦，不自在地轉了兩下眼珠，道：“其實，我玩得不太好，拿不到分還總傷。聽余笙說你以前是校隊的，能不能教教我？”

陸驍將神里的小心虛收進眼底，故意逗，道：“在你腳底下放個跳板，你跳起來都不一定能得到球框，確定要跟我教你打球？”

俏俏皺了皺鼻子，一邊小口喝粥一邊抗議：“陸驍同志，你這可算人攻擊，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喝粥的碗有點大，俏俏的臉又小，一低頭，整張臉都埋了進去。陸驍看著好玩，忍不住用手機拍了兩張照片。俏俏忙著喝粥，毫無察覺，陸驍又點開通訊錄，將拍來的照片對應著俏俏的號碼設置頭像。

他盯著屏幕上小圓框里的抱碗孩看了半晌，笑意怎麼忍都忍不住。

（61）

吃完了飯也才七點半多一點，穿外套的間隙，陸驍突然想起那個帶著小蛋糕來上課的生，猜測孩子應該比較喜歡吃甜食，對俏俏道：“要不要再吃點甜品之類的？”

俏俏抱著肚子認真思考片刻，大眼睛水汪汪的，最后甚是憾地一攤手，道：“真的沒有地方了，吃得太飽，一點空隙都勻不出來。先記個賬，下次請，行不行？”

陸驍笑著點頭：“好，下次再請。”

停車的地方挨著學校的室外籃球場，場上空的，沒什麼人。陸驍看了一眼，對俏俏道：“不是說讓我教你打球嗎？就現在吧。”

俏俏先是一愣，然后忙不迭地點頭：“好啊好啊。”

學校有門衛，但是陸驍的兩寸證件照常年在教學樓里的榮榜上掛著，刷個臉就進去了，還順手借了個籃球。陸驍了大擱在場外的長椅上，出里面深的V領。他把球按在地上拍了兩下，了一下彈，對俏俏道：“你想學什麼？運球，傳球還是定點投籃？三步上籃可能有點難，要不……”

話還沒說完，俏俏突然從他左側晃了過來，功斷球之后，試圖三步上籃。俏俏有心在陸驍面前賣弄，卻忘記了剛剛下過小雪，球場上的積雪還沒來得清掃干凈。起跳的瞬間腳下猛地一，眼看著就要栽倒，腰間一暖，有人握著的腰將托舉起來，原本高不可攀的球框就在手可以的地方。

俏俏也不知道是應該先尖還是應該先投籃，心下一片漾，整個人都傻了。

“還差最后一步，你的三步上籃就完了，別猶豫啊。”陸驍笑著提醒。

俏俏這才回過神來，抬手將籃球扔進球框。陸驍俯將放下，卻不想俏俏突然撲了過來，手臂帶著他的肩膀，同他一起側摔進了雪堆里。細碎的雪沫飛了滿天，映著昏黃的街燈，如同錯了季節的柳絮，格外好看。

俏俏正摔在陸驍的口上，兩個人的視線在一起，都帶著星星般閃閃發亮。俏俏臉上一紅，迅速退開一些，躲了過去。

陸驍有點累，躺下了就不樂意，甚至張開接了一點落下來的碎雪，冰涼的在舌尖上化開，臉上是孩子氣的笑，右耳上小小的曜石躍出奪目的華。

眼前突然一暗，一雙細的小手蒙住了他的眼睛。俏俏的聲音很安靜，糯糯地的，陸驍莫名想起他小時候吃的那塊蛋糕，那是他第一次吃蛋糕，也是最后一次，仔細嗅一嗅，似乎還能聞到油的香氣。

俏俏說：“陸驍，你是不是會魔法？你對我笑一下，我的心跳就全了，想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你。”

眼前明明是一片純粹的黑，他卻仿佛看見了，有煙花升騰，綻出斑斕的。陸驍故意眨了眨眼睛，纖長的睫過俏俏的手心，有點，還有一種莫名的溫。

（62）

那天是陸驍送俏俏回家的，走到單元門門口，俏俏鼓起勇氣對陸驍道：“下周末就是圣誕節了，人民廣場上有煙火表演，我們一起去看吧？”

圣誕節正好趕在星期天，學校沒課，秦柯的父母早已移民大利堅，鄉隨俗，秦柯一定會飛過去陪家人過節，沒時間作幺蛾子來折騰手底下這幾個苦力。

時間上沒問題，想了一圈，陸驍心里有了主意，面上卻不聲，雙手環在前，靠在車門上，故意道：“快要期末考試了吧？”

話題突然被扯開，俏俏疑心陸驍是要找借口拒絕，眼睛里登時浮起委屈的神，上卻不得不順著他的話題走，道：“是啊，元旦過后就要考試了。”

陸驍繼續道：“上次期中考試考了多名？我問的是年級大榜。”

俏俏愈發心虛，著鼻子小聲道：“107……”

陸驍睨著：“當初是誰說想考Q大，想跟我上同一所大學來著？”

俏俏恨不得把腦袋埋進雪堆里：“是我。”

陸驍道：“以你現在的績，上Q大，按照最冷門的專業算，有戲嗎？”

別說最冷門的專業了，連Q大門口的煎餅果子都吃不上，喪氣道：“沒戲。”

“那怎麼辦？”陸驍眼睛里全是笑意，可惜俏俏本不敢抬頭去看。

俏俏握拳宣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拒過洋節，安心復習。”

陸驍話鋒一轉：“星期天下午四點，我在小區門口等你，允許你遲到十分鐘。”

俏俏一愣，猛地抬起頭：“啊？”

陸驍拉開車門坐進去，把車窗降下來一半，對俏俏道：“算是考前員吧，期末你要是能考進年級前五十，我送你個禮。”

俏俏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著半降的車窗小般喋喋不休：“你同意跟我一起過圣誕節了？真的嗎？真的嗎？禮？什麼禮？吃的玩的穿的帶的？能不能先劃一下范圍啊學神？你要是敢送我一套復習材料，我就直接躺地上耍賴！”

陸驍按著俏俏的腦袋把從車窗里推出去，邊是溫的笑。

秦柯前幾天問他對將來有什麼打算，他說還沒想好，秦柯倒是幫出了個主意，秦大師的原話是這樣的：“你要是不著急去做夾在甲方和乙方中間的那個孫子，可以考慮讀個博，再去國外鍍鍍金，到時候建筑理論和建筑設計這塊，想教哪個你自己挑，老院長不同意我去幫你撒潑。陸驍，實話說我教過很多學生，你是最沒有功利心的一個，夠聰明，有天賦，脾氣，卻不財也不求名利，放在社會上打磨實在可惜，留校執教是一條很不錯的路。你考慮一下。”

秦柯有一句話說得很對，陸驍是個功利心很淡的人，他沒有特別強烈的愿，也沒有十分想要的東西，這麼多年，他像是一直活在世界的邊沿，冷眼旁觀，不落煙火。

說好聽點無無求，說得直白點就是生寡，外表再怎麼謙和有禮，心也是冷的，捂不熱。

可是現在，他突然找到了有愿的覺。陸驍推開車頂的天窗，有幾片雪花落進來，映著黑曜石的澤，輕飄飄的，如同擺。

當初他放棄本科直博的機會，堅持一步一步走，就是不想走得太快，他與這世界已經足夠淡漠。現在看來，他很激自己當初作出的決定，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遇見你。

俏俏一年半以后參加高考，而他明年可以遞碩博連讀的申請，在本科，他讀博士，如所愿，同一所學校。

余建國夫妻倆躲在客廳的窗簾后頭將樓下的況看得分明，清楚地看見車輛開走后自家傻丫頭開心得原地直蹦，后要是有尾，早就已經搖上天了。

余建國憂心忡忡：“這是了？這麼小的年紀，不太好吧。車上的是什麼人吶？”

白太后利落地吐出兩瓣瓜子皮，道：“上次陸驍來家里吃飯，開得就是那輛車，型號和車牌都對得上。小丫頭能耐不小，又給咱倆弄個狀元回來。”

余建國還是不放心：“可是從余笙的表現來看，狀元也不一定都是好人吶……”

余笙：過了分啊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