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玨是同他長姐宣瓊與二哥宣琮來宮,宮宴男分席,往來宮人如水,鑼鼓地換上菜肴果盤。他觀片刻,才找到他兄長,毗鄰坐下。
宣琮年長宣玨三歲,脾氣卻是和父親一脈相承,最是嚴苛古板,不茍言笑。那閻羅王般的氣場,據說能止小兒夜啼,嚇唬孩子一嚇一個準。
至宣家旁支的子侄輩,兒影保準有一個從父母口里聽到的“二叔”。
但宣琮也沒有青面獠牙、長相猙獰,相反,他鼻,是副稱得上溫和的好面相。不過這極淡的,被細眉間積年累月的皺痕沖散,往那一鎮場,活像個羅剎。
羅剎爺開口:“去哪了?宮里頭竄,也不怕沖撞貴人。”
示意高座,道:“喏,陛下早就到了。”
宣玨對他兄長的嚴苛心知肚明,又不好扯謊,半真半假地道:“今日有人落水,隨陛下去池邊,等人救上來后他就先行離開了。我見風景不錯,又沿著攬月池轉了一圈。”
“聽說了。”宣琮皺眉,“萬開駿?”
他對萬開駿印象很深。虎父犬子,年年科舉,年年落榜,下九流的濫調子倒是填得不錯。
宣玨道:“是他。不慎墜了水。”
宣琮一抬下顎,指向東邊太醫院:“連哭帶嚎地被架到那邊去了。好像胳膊折了——沒死算是大幸。”又話鋒一轉:“意外還是人為?聽說是四層?他個被酒掏空的,吃飽了撐的練武耍秧子呢?”
宣玨無奈,心說怪不得刑部總著宣琮過去,兄長的確敏銳,他笑了笑,道:“意外。”
宣琮沒再說什麼,不知信了還是未信,然后抬手召來旁邊的小侍,道:“戚家的小廝,來傳口信的。找你有事。”
宣玨目一凜。
*
萬開駿這事也就是個小小曲,沒給宮宴帶來波瀾。
午宴稱得上賓主盡歡,晌午過后,有的男客有事便先行離開,留下貴宮妃們,也三三兩兩約著出宮。等月上梢頭,好乞巧討個彩頭。
“殿下,奴婢給您準備的針線,您有帶在上嗎?”葉竹看著謝重姒托著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納悶地問。
謝重姒:“當然。”
葉竹松了口氣。
謝重姒又悠然接上大氣的后半句:“……沒有。”
葉竹:“……”
謝重姒拍拍的肩膀,笑道:“行啦。我對我的紅不抱任何希,你也別抱期待。反正以后也用不著我親自手繡嘛。”
“那哪一樣!殿下日后若是嫁人,肯定是要……”葉竹這句“自己手”還沒說出口,那邊,謝依就猶豫扭地走了過來,說道:“堂姐,我了只小兔子,尾部收線我理不太好,你會嗎?”
說著,就把繡面展示給謝重姒看,綠綢之上,線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白兔。謝重姒自信滿滿:“當然。”
葉竹心道:“估計又得加一句添頭。”
但出乎葉竹意料的是,謝重姒利落麻利地將針線穿勾尾,然后完地挑了個小結。手四平八穩,抖也未抖。
“哇。”謝依驚喜地眨眨眼,歡快地拉住謝重姒,乘著流淌一地的月,就要往花園的葡萄架子下趕。
留下有些茫然的葉竹。
想:殿下什麼時候學的這門手藝?
謝重姒沒正兒八經學過繡花。但在鬼谷療傷,針灸頗多。
替扎針的那位師姐江州司,長了張仙氣渺渺的臉,日常不干人事,每次扎針前先卜卦,妙卦才手,找位更像是瞎子黑,一針扎個四五次都算。疼得謝重姒是痛不生。
后來謝重姒只得自己手,足食。拿著刻著位的木雕小人練了半年,又干脆著布匹扎針刺繡,能練手穩,還能給枯燥無味的谷中歲月添點趣。
等謝重姒和謝依都放完花燈,乞巧完了回來,葉竹才想,哦必然是在谷中太苦了,殿下要自己補,于是前言不搭后語地開口:“殿下,苦了您了……”
謝重姒:“???”
等搞清楚狀況后,捧腹大笑,又拿這事兒念叨了葉竹至大半年,當然這是后話。
謝重姒笑夠了,只是道:“啊不可能有那麼慘啦。”
抬頭了漸沉的夜和稀開來的人影,有些不安:“戚文瀾說好了今兒來,中午不行就晚上,這都夜了,還不到?”
正巧謝依告辭離去,小丫頭頗有些不舍,謝重姒干脆旁敲側擊:“安榮啊,我送你回王府?正好,皇叔遠道而來,我從未上府拜訪,借你東風一趟,捎帶我過去。”
這麼說,謝依自然不好拒絕,出宮乘了馬車,帶著謝重姒回了淮北王府。謝重姒言笑晏晏,和淮北王寒暄了小半時辰,確保留下個“可靠沉穩”印象后,就出了府。
然后十分不沉穩地拉過葉竹給牽來的馬,策馬狂奔。
乞巧節本是男游街的日子,但現今大街上人頗為稀,駿馬飛馳而過也不嫌攘,可見已快到半夜。
謝重姒當然不怕戚文瀾發生什麼意外,畢竟那磨礪出的銅筋鐵骨不是蓋的,但本就是掐著日子往鬼谷送信,這次已遲了幾日,不能再拖沓了。
于是就趁夜出宮,反正都民風開放,治安順和,琉璃燈火暖洋洋地鋪在冷然的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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