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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燈右行》 番外:又是正當年

一晃,顧向北走了20年了。

這些年,胖小的心慢慢也有了變化,顧向北剛走的那幾年,胖小老覺得自己是被拋下似的,彷徨、迷茫,有時候在家張就想哥,話都說出口,才發現沒人搭理他。

胖小自認這輩子沒吃過什麼苦,小時候,他被顧向北保護的很好,無風無浪,就連屁上挨他媽笤帚的時候,都有顧向北護在他前面,所以哪怕他三十多歲的時候,都老覺得自己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天天在老許家常菜里吃爸媽的,喝爸媽的,萬事不愁。

可是顧向北這一走啊,胖小突然就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個人了,他不是個文藝青年,但有時候閑下來,爬上顧向北坐過的煙囪架子,將整個忙忙碌碌的旅安鎮盡收眼底,他就想啊,這蒼蒼茫茫的人間啊,怎麼就剩他了呢?

他開始擔起責任,開始學會思考死亡,思考回,他有時候會特意把跟顧向北有關的一切東西收拾得干凈利索,人也勤快了不,他怕這人間要是真有回往復,顧向北回家的時候,總要看見一個干干凈凈的地方。

他哥干凈,一直都是。

但收拾著收拾著,他會突然停下來,不做了,然后把剛才收拾好的東西全部攪和,任由垃圾橫飛,窩窩囊囊。

因為他又突然覺得,就算收拾得再干凈,他哥也回不來了。

就這麼糾結著過了20年,胖小從31歲到51歲,十足十小半輩子過去了,前些年楊秀華也走了,因病走的,臨走的時候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邊誰也不認識。

胖小跪在他媽邊,覺得病床上的人特別陌生,哪里還有當年叱咤風云的模樣,楊秀華臨走的時候跟顧向北很像,瘦的跟個干似的,兩個大眼珠子凸出來,瞧著就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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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媽,你有什麼要代的?”

楊秀華灰撲撲的眼珠子轉回來,看著胖小,問了句:“你是誰?”

胖小說:“胖小,你兒子。”

楊秀華又閉上眼,半晌,迷迷糊糊說:“我兒子是北子。”

胖小掉了淚珠子,等他再抬頭的時候,楊秀華已經咽氣了,死的并不安詳,念叨著北子北子,或許已經不記得顧向北這個人到底長什麼樣子,是什麼人,又在彩絕倫的一生中扮演了什麼角

就是念叨。

可能終于在將死的時候良心發現,覺得這輩子對不起一個人,連道歉彌補的機會都沒有,不敢就這麼走了,怕下地獄的時候閻王來算賬。

胖小葬了他媽,哭不了,就沒哭。

可能顧向北死的時候帶走了他這一輩子的眼淚,胖小往后的那些年,已經不太容易落淚,哪怕去看一場據說幾十萬人落淚的電影,他也覺得沒什麼,食之無味。

最搞笑的就是悲劇片,男主莫名其妙就相了,一方莫名其妙就確診絕癥了,另一方突然就良心發現了,兩人抱在一起哭,抱在一起嚎,這就賺足了觀眾的眼淚。

胖小看完,回來就跑到顧向北下葬的那條小河邊,笑話他。

“哥,你要是還活著,把你和師頌南那點破事拿出來拍個電影,說不定也能賺足眼淚呢。”

調侃完,他愣了會,又哭了。

因為他突然想起來,悲片里面的男主是在遇見以后才開始命苦,但顧向北不是,他從生下來命就苦,到死也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胖小蹲在河邊,喂了半宿的蚊子,又走了。

日子啊,過得沒滋沒味的,倒是意外的飛快。

胖小后來找了個老婆,家也是旅安鎮的,給他生了一個娃,是個男娃,跟胖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時候著個胖肚子,臉上胖的跟個包子似的,在老許家常菜前面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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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不咋樣,為此,胖小的老婆總是跟孩子著急。

胖小卻不太在乎,只是在笤帚快落在兒子屁上的時候,才好言好語把老婆哄走。

也每每在這個時候,胖小才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他不再是“胖小”,而是“許建同”了。

他閑下來的時候,喜歡給孩子講故事,講的故事里面總有個人。

孩子問他:“爸,你老說大伯大伯的,是誰啊,我咋沒見過?”

胖小著他的頭,說:“你大伯走得早,是個好人。”

孩子若有所思,以為這是榜樣,說:“那我以后要為大伯那樣的人。”

胖小又搖頭了,他說:“做誰都別做你大伯,那是傻子。”

孩子聽不懂了。

胖小自己也不太懂。

顧向北走的第20年,他和于三春相約在那條河邊燒紙。

于三春稍微來遲了點,到的時候,子上還沾著泥土,走得很艱難。

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年的獨居生活已經有些不方便了,已經在給自己尋麼個養老院住到死,死之前把存的錢都捐了。

反正,這輩子沒結婚,沒孩子。

胖小笑了:“三春姐,每年來這你都穿子,多大歲數了還打扮?”

三春也笑:“臭小子,我那是穿給你哥看的。”

他們倆習慣帶瓶酒,燒完紙,就坐在溪邊你一口我一口,說說話。

他倆在一起沒什麼話題,說來說去,還是顧向北。

胖小吞下一口白酒,辣的舌頭發麻,緩了會,他看著面前濤濤的水面,慢慢說:“三春姐,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我這兩年總做夢。”

“就是老了。”于三春嘆口氣,滿頭銀發隨風飄舞,“人老了就胡思想,做夢也是。”

“我啊,夢里沒什麼別的容,就是咱們旅安鎮的這些人,這些事。”胖小又喝了一口,“我有時候會夢到你,夢到我媽,我爸,夢到小賣部那個老頭,不管是誰,你們在我夢里都是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又丑又難看,老的不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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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是老太太啦。”于三春咳嗽兩聲。

胖小著水面,惆悵又茫然,他輕笑了聲,說:“但只有我哥,是個例外,他在我夢里的樣子特別年輕,比他走的那年還年輕,我老是夢到他20歲的樣子,他就那麼站在旅安鎮的巷子口,有時候爬在煙囪架子上,頭發又又黑,被風吹起來,出個額頭,瀟灑得跟個港風明星似的,帥。”

“那好。”于三春抿笑了,“我認識你哥的時候,他也就20歲,結果這一晃,他走了都20年了。”

“如果有轉世投胎的話,他現在多大了?”胖小問。

于三春算了算,笑道:“這不正好,二十了。”

“又是正當年啊。”胖小咧開笑了,他拿起手邊的石頭子,朝著水流扔進去,撲通一聲,波紋一圈一圈散開,最后又歸于平靜。

沒人再知道那顆沉水底的石子的命運,就像沒人知道死了以后的顧向北去哪了,現在在做什麼,去遠方看看的愿都實現了沒,路上愿不愿意再等一等誰,下輩子還會不會再來旅安鎮走一遭。

沒人知道。

更沒人知道這20年里,死了的顧向北有沒有原諒死了的師頌南。

誰知道呢。

死了以后的世界眾說紛紜,神莫測,有說天堂遍地黃金,有說須彌極樂萬般自在,可誰也沒死過,誰也不知道。

活著的人只知道一件事。

顧向北回不來了。

哪怕無數個午夜夢回的時候他都會來到夢里,笑得亦如當年那般年輕明,他還是個健康活潑的大小伙子,對每一個人掏心掏肺,還是那個旅安鎮的大好人。

等到夢醒的時候,一切都散了。

再想留,也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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