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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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巨變。
天子進持續的高熱, 偶爾蘇醒,連進食都困難,肚子裏更存不住吃食。
這樣點燈熬油,油總有熬幹之時。
某日睜眼半晌, 好不容易能說話了, 天子自覺到了彌留之際, 便再度喚來閣請了璽印,重敘上回不曾擬完的旨。
皇妃罪行惡重,除開對謀殺大行皇後之外, 還被查出明知龐貴人有那毒香,卻還是設計令其與天子親近。
此罪, 比龐貴人之惡更甚。
按天子旨意,最終皇貴妃之位被奪,且法辦國公府。
而這樣喪德之人, 其子已不配為繼。
能做出這些決定, 足以見得天子恨極了皇妃。
至于繼任人選,在同長公主長聊過一場後, 他闔目思索良外,最後于破碎的呼吸之中,緩緩吐出一個人名:睿王。
據長公主所說,睿王啞疾已有好轉,能與人談,且本還打算,今年來參加萬壽宴的……
“萬壽宴……”天子盯著屋頂的彩梁,兩眼空:“今年的萬壽宴, 朕怕是等不到了……”
他念著大行皇後的閨名, 眼瞳渙散, 漸無澤。
當夜子時二刻,天子駕崩。
帝逝,舉國服哀。
喪儀繁瑣,小斂大斂都頗耗時日,僧尼設壇誦經,道場日日梵不斷,亦隨可見著素服的影。
守靈的人換了一拔又一拔,宮裏的嚎哭繞著每塊磚壁,真鬼聽到了都要打冷。
而詔獄這個地方,從來都是比地獄,更讓人退避三舍的。
一進去,目便是難以落腳的黑,連地磚都結著一層厚厚的油,兩者結合,再亮的火把都照不清。
囹圄之地,排不出的疫癘之氣,犯人或如篩糠,或奄奄一息。
一聲慘有如哮,徐貞雙被嚇得崴了下腳,得來帶路卒子不耐煩的神。
很快,地方到了。
牢室的門被打開,靠牆的方向,趙東階看了過來。
徐貞雙定心口,提著匣子走過去。
蹲下,把匣子裏的酒菜逐一擺開,末了又取帕子沾了水,遞給趙東階。
趙東階沒說話,沉默地接過,把那餐飯給吃了。
等他喝完壺裏最後一口酒,徐貞雙問:“為什麽藏甲胄,你想造反?”
酒足飯飽,趙東階重新靠回牆邊,角挑起一點弧度看:“現在來說這些,你到底是想問什麽?如果我說只是收來觀賞的,你信是不信?”
徐貞雙沒說話,但持續與他對。
眼神膠著到最後,趙東階最先移開眼,踢了踢匣子:“滾吧,別再來了。”
徐貞雙笑了笑,一邊收著碗筷,一邊輕聲說:“本來當個逍遙公子多好,非要把自己作踐這樣……現在可好,沒有回頭路走的覺,是否舒稱又刺激?”
收拾完碗筷,打開匣子的最後一層,取出筆墨,再慢慢將紙鋪在地上。
趙東階饒有興致地看著:“你弟弟還活著?何必費這份心,我早說過了,他和你的死都與我沒有幹系……你替謝枝山忙活這些,是覺得我一定會聽你的?”
徐貞雙在他的嘲諷中靜靜做著自己的事,待研完一小塊墨後,平靜地了過去:“我知道你不在意乎我,那太後呢,你真能全然不顧?”
“什麽意思?”趙東階鎖視著,目寒。
“有人說了,太後醒還是不醒,醒了是癱還是殘,就看你的孝心了。”說著,徐貞雙又自袖中取出指頭大小的瓷瓶,從當中倒出兩粒紅的丸藥來。
“安靜些去吧,把這輩子的貪嗔癡都帶走,下一世,就做個順和的人。”說著這些話,甚至笑了一下。
趙東階凝目而視,貂黑的眼裏漸有戾氣漫上來。
他沖過去,先是掐住徐貞雙的脖子,將掐得快要歪斜之時才松了手,拇指停在的:“你這是要跟我一起死?”他過去,呢喃著問:“這算什麽?殉?”
徐貞雙氣息一片,整個人委頓在他手裏,只有拼命咳嗽的份。
趙東階把匣子拖過來,從裏面找來水壺:“幹吃多難,不如化著喝,你說呢?”
“……好。”
聽他的話,徐貞雙從地上爬起來,找出一對酒杯倒上水,再將那兩丸藥分別放下去。
趙東階屈看著:“不如你先喝?”
徐貞雙很冷靜,把筆遞給他:“你寫,寫完我就喝。”
趙東階了眉,彎著子,很快填滿了一張紙。
他將筆往牆上一扔,端起個杯子,朝徐貞雙勾了勾手:“過來吧,我喂你。”
徐貞雙毫不猶豫湊了上去,遠山眉下一雙的眼簾,紅淡,不施朱脂。
趙東階點著的下,在那上抿了一口,接著,把酒杯慢慢送近。
在杯沿遞到邊之際,徐貞雙眼也不眨,甚至主向前要去夠,然而下才到瓷片,趙東階卻忽然將那杯口倒扣,接著手化作刃,肘彎擡起。
徐貞雙脖子一歪,被他接了個正著。
單手攬住,趙東階自懷中取出一包藥,赫然便是上回在教坊司順走的那包。
拆開折面,他悉數倒另一杯水中,再湊到鼻邊聞了聞:“烏金散啊,終究是差了一程……”
口,不過兩三息的事,趙東階抱著徐貞雙躺在地上,緩緩闔起雙目。
最後的作,是將那酒杯摔在了牆上。
靜嚇到角落裏的一只殼蟲,它不安地煽翅膀,沿著一隙地窗飛了出去。
詔獄外頭,月灑在房檐的瓦楞上,像是層層薄霜。
……
次日,錦衛傳來消息,趙東階畏罪服毒,自盡于獄中。
在其側留有一紙供狀,那供狀中寫得清楚明白,指使人對福船下手的并非謝枝山,而是他。
按其所述,史臺接過案子複審,果然將當中疑點一一對上。
待丞雜將案本出,經閣與司禮監共議之後,謝枝山終于等來了清白。
他獲釋那日,司瀅與謝母站在大理寺外。
等人出來了,幫著系好披風,再遞上一塊雪白的豆腐。
生豆腐的味道實在不怎麽樣,謝枝山強忍著難吃完了,接過司瀅給的果脯,面才緩和些。
謝母一遍遍替兒子拍著上的雜草和塵屑,終于流下兩眼真熱:“這地方別來了,你娘不住……再進一回,我真要去找你爹了。”
“是兒子讓娘提心了,兒子不孝。”謝枝山跪下,結結實實給母親磕了三個響頭。
謝母扶起他,一行人折返家中。
馬車來了兩輛,奇怪的是謝枝山不願同司瀅共坐,非要自己獨乘一輛。
等回了府裏,他去家廟上香,司瀅則跟婆母到廳前,應付了下聞訊而來的客人。
待送走客人後去家廟找他,聽聞已經回了陶生院,可往陶生院去,找遍地方也沒看見他的影子。
“人呢?”司瀅嘀咕著四下。
織兒也納悶得:“郎君是不是也去接待客人了,同夫人錯了條道,才沒著?”
興許是吧,但這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消失,讓人找著有些惱火。
有那麽一瞬,還以為他又出了什麽事。
“算了,由他去吧。”司瀅沒再理會,正想去廚房看一眼午飯,這尊佛終于出現了。
他換過裳,帶著一水氣走到跟前。
司瀅上上下下掃視他:“你這是……忙什麽去了?”
謝枝山靦腆地笑了笑:“我洗了兩三遍……”他出一只手:“你聞聞,上還有沒有味?”
“……”還真是跑去洗澡了,司瀅的心落回腔子裏,但又奇怪:“怎麽不在房裏洗?”
謝枝山沒答,倔強地著手:“你先聞聞,還有沒有味?”
大抵是一會兒真要出門或會客,怕有牢房裏的黴餿味,司瀅著聞了聞:“很幹淨。”
聽說幹淨了,謝枝山這才敢近:“我不在房裏洗,是怕熏著你。”又扯著一角袖門:“你累不累?要不要去床上躺著?”
司瀅耳腮一紅,睫也抖起來:“你,你別鬧了,大白天的上什麽床?”
怎麽會有人面皮這麽厚?就算在牢裏素了這麽久,也沒有一回來就……做那事的道理吧?
又又氣,司瀅往他牙的方向看了看,使勁回袖子,靈活地往旁邊一避。
兩條倒得飛快,逃出了房間。
本以為這就作罷了,哪知吃飯的時候,謝枝山又作妖。
為給他補子,司瀅張羅了好些菜,當中自然也有喜歡吃的。
譬如鵪子水晶膾,只才要去挾,謝枝山便擋了過來,把黃芽甘豆湯移過去:“娘子喝這個罷。”
就這一回,尚還可當作丈夫的溫存恤。
司瀅道了聲謝,勉強喝兩口,又想吃荔枝白腰子,可這回,謝枝山直接把他燉的補湯替了上來:“娘子多喝湯,對子有益。”
著眼前兩碟子湯水,司瀅看了眼雕花煎,已經不大敢手了。
謝母在旁邊看得直皺眉:“你是不是牢房蹲傻了?別鬧你媳婦,讓痛痛快快吃一餐不行?”
說完,把雕花煎整盅端到司瀅跟前:“吃你的,別理他。”
挨了兌,謝枝山再沒敢手。
他瞧著那煎,冬瓜做的,雖然瞧著油腥重,但應該也算益食。
一餐飯吃完,謝母問:“聽說睿王……新皇快要到了?”
謝枝山忖了忖:“應當明後兩天會到。”
這麽說來,應該只有今天能歇了。
謝母起:“去吧,別糊在我這裏,大好時,你們兩口子該親熱親熱,我去家廟找你們爹聊一會。”
夫妻兩個被趕出正院,只得往陶生居回。
才走一小段路,謝枝山忽然拉住司瀅手臂:“娘子累不累,我抱你可好?”
後頭織兒時川都跟著,前頭的苗圃還有下人在翻土,司瀅張地避開:“我不累,你走你的,別我。”
“娘子當真不累?”謝枝山跟上來,又張地提醒:“小心踩階,慢慢來。”
一路就這麽黏纏著,回到了陶生居。
司瀅煩不勝煩,且升起些擔憂來。
哪裏的牢房都死過人,他這回蹲這麽久,不會是被邪祟沾,在撒臆癥吧?
但回想一下,明明回府的時候過火盆,甚至袍子的邊都差點被燎了。
該做的驅邪事都做過,所以……這到底是怎麽了?
司瀅著實擔心,便在謝枝山強行把搬上床的時候,抱住他的頭:“你是不是瘋了?怎麽一心想著那事?”
謝枝山愣定了下,才發覺誤會了。
他小心翼翼攬住的腰,聲音在的掌心裏頭矜持起來:“娘子怎麽說這樣的話?我不是為了那個……我……忍得的。”
司瀅愕住:“那你是為什麽?這大白天的就,就把我往床上搬。”
謝枝山煙視著,頗為:“娘子既有了孕,自然是要多歇息的。”
說完,又款款深深地向的小腹。
這下,倒是真相大白了。
司瀅放開那顆腦袋,一臂支出老遠:“誰告訴你我有孕了?”
謝枝山被迫抻著脖子,眼梢往下打,似乎不解。
司瀅在那留有細茬的下頂兩下:“四表弟跟你說的吧,他的胡話你也信?要真懷了,婆母能不知道?”
謝枝山張了張:“不是頭三個月,不能讓其它人知道?”
司瀅算是發現了,男人在這種事上,就是一幅認死理,還要不懂裝懂的蠢相。
“我們中州沒有這個說法,況且就算不能同其它人說,婆母還用瞞?”有些費解:“朝堂上的事,還有算計別人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這麽……癡?”
說起來,這上頭還真有事要問。
司瀅正起來:“你當時讓我扮大行皇後的妹妹,就想到今天了?還有,你讓我親近皇妃,讓放松警惕,都是早有預謀的對不對?”
謝枝山尚且沉浸在騙的空歡喜中,他悲傷地看了眼的小腹,最後橫躺上去:“飯是一口一口吃的,你真當我活神仙,什麽都掐得到?”
倆人調整了下姿勢,司瀅半坐起來,後兩個圓墩的迎枕,前一顆黑的頭。
捋著謝枝山的耳朵:“那如果我不亮那枚玉佩,皇妃會不會……”
謝枝山很幹脆,直接扔了不會兩個字:“後有國公府,扶植外戚,將來黨同伐異都是有可能的。最重要的是,能對大行皇後下那樣毒手,便足以證明是個有野心的人,起碼不是善類。”
就那種種過往來看,確實并非善類,司瀅這頭還思索著,又聽夫婿添話道:“我去過雲平寺這事早就知道,國公府那頭,不止一次試探我是否知。”
司瀅立起眉頭,明白他的顧慮了。
既然屢屢試探,起碼是存了五分懷疑的,而倘使小皇子真繼了位,國公府便會逐漸掌權。
一旦有了權勢,就算為了那五分懷疑,也肯定會想法子除掉患,才好高枕無憂。
正挖空心思想這裏頭的事,一手指輕飄飄劃過司瀅的頸。
看過去,謝枝山純良地沖笑了笑,過去攀肩耳:“既然娘子還沒懷,那咱們……找點事做?”
果然臭德行,司瀅滿腦門子的包,杵開他:“國喪呢,怎麽使得?”
“不妨,”謝枝山在肩上挖了一道,扣住手:“正好可以給娘子……學學本事。”說罷掀開擺,邀前來摧折。
司瀅了下手,偏偏這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口齒不清地撈住:“娘子千萬要珍惜這會兒,過了今日,我一時半會不得空的。”
氣息呵得司瀅笑了幾聲,且他上說不得空,卻又悄悄填滿掌隙的空。這樣把戲,火辣辣的地方變了的臉,水中撈月,月兒又像蠍子尾,還不是說塌就塌。
但謝枝山沒有說大話,那日過後,他著實忙好一陣子。
有的是要跟的公務,要應付的人,還有亟待收拾的一堆尾攤子。
任上的事司瀅不太懂,只能在吃睡上頭,盡量讓夫婿省些心。
有時下值早了,司瀅被迫玷污過他的道後,同他一頭躺著,會聽他說些朝堂上的事。
當然,也有取笑陸慈在岳丈跟前像孫子的時候,但笑完兄弟,往往謝枝山亦能與之共。
畢竟在舅兄跟前,他也得矮三分。
再有,就是與新帝相關的,後宮的事。
新帝即位,後宮空無一人。這樣當口,哪家有未嫁兒的都想塞進去,袁家也不能免俗。
袁逐玉初時扭扭的并不怎麽願,又說自己比新帝大幾歲,跟個年紀小的男人不一定合得來。
袁大人和袁夫人急得眉跳舞,司瀅則借哥哥的耳報神,趁新帝去長公主府的那日,帶著袁逐玉出街。
離不遠的地方,馬車找了個合適的位置貓著,見到了新帝的模樣。
十六的年郎,有如還在條的柳枝,他穿著素而無紋的行,因在寺中修行過,目如水,且行止不急不緩。
與人說話時,仿佛能聽到他語速有多慢。上的那份靜,令他哪怕于馬囂人聲當中,整個人還是現世安穩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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