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林在去弗倫薩之前見過沈茂良一次。

那天晚上，和肖佳帶著七七出去買東西。散步回去的時候，看到了坐在樓下長椅上的人。

沈徽林有些意外，“爸，你怎麼坐這里？”

沈茂良站了起來，“來看看你。”

沈徽林要他一起上樓去家里，沈茂良搖了搖頭，說不用麻煩了，就在這里待一會兒。

他數次言又止，沈徽林讓肖佳先帶著七七上樓。

沈茂良往旁邊挪了一下，示意沈徽林坐下，“你肖阿姨聯系肖佳很多次，也沒回家。沒想到在你這兒。”

沈徽林說：“計劃和我一起去度假。”

沈茂良點點頭，說沒想到，你們兩個的關系的好。

沈徽林說：“大概我和像的。”

沈茂良聽到這話，沉默了許久。

夜靜悄悄的，沒有風，草叢放置了幾盞落地燈，燈清白和。

沈徽林看著源，聽到沈茂良說：“徽林，網上的那些消息，不是我放出去的。”

沈徽林停頓片刻，側頭看了沈茂良一眼。

知道這次不關沈茂良的事，幕后推手是最近一直在和“微”競爭的“訊科”。這個幕后推手要比沈茂良狡猾聰明，沈茂良幾年前試圖曝出來的那些東西，一心只想曝沈徽林談的事，以促那段姻緣。而這次，那些帖子從頭到尾只敢似是而非抹黑沈徽林，都不敢提項明崢的名字。

聽著這樣直白的一句解釋，過了半晌，沈徽林說：“我以為你永遠不會提這件事。”

沈茂良神不明，臉上沒了往常那些儒雅的笑，兩鬢的白發顯出幾分蒼老，“當初你一聲不響就出了國，我還是從張見義那里知道你出國是為了待產。我是想著，放出那些照片或許能把你們往前推一把。”

再聽著這些事，“張見義”這個名字都有些陌生。沈徽林記得他一次次讓自己去華耀產業園送文件，也約記得一年前這人因貪污賄金額巨大被革職查辦。

“推到哪里？”沈徽林聲音沉靜，“推去結婚嗎，他們會人脅迫？你們怎麼會比我還天真。”

沈茂良眼神里多了一些歉疚和復雜，接連說了幾次“我知道了。”

他說當初那些照片本沒來得及發布出去，就被攔截了。不久之后他見到了項明崢，黑賓利停在他公司的停車場，項明崢沒有下車，只開車的司機拿出來一個文件袋。

沈茂良打開一看，全是他打算公布出去的照片。他后背一涼，整個人僵站在那里，看著車窗降下來。那人周清貴謙和，眼神卻疏離冷淡，客氣的說：“伯父，徽林知道你做這些事嗎。”

不是疑問，更多是高高在上的冷淡陳述。從那時候起，沈茂良就知道，那不是他們可以攀附玩弄的人。

坐了許久，已經無話可談，沈徽林讓沈茂良早點回去，就要起離開。

沈茂良神中多了一些憂慮，“網上怎麼還在傳，是不是要理一下？”

沈徽林說：“會有人理。”

“微”不下去的消息，總會有人想辦法下去。

在一起這麼多年，沒和項明崢產生利益牽扯是不可能的。他很同講場深水、復雜糾葛，但他這人一向滴水不又謹慎，經過他手的東西，風險患已經被隔絕在外。

只是這種新聞，對他那個位置的人來說，影響終歸不好。

*

這次出行，沈徽林帶的東西很多。

辦理托運的時候，肖佳看著兩個大行李箱，語調難掩意外，問怎麼帶這麼多。

沈徽林說，七七的東西，小孩子外出需求很高的。肖佳又看向行李箱，覺得不止如此。

飛行時間會很久，在法蘭克福中轉時，他們停留了一天時間。所以，沈徽林生日是在法蘭克福飛佛羅倫薩的飛機上度過的。

抵達當晚住進酒店，肖佳發的朋友圈收到了一條評論，立馬坐了起來，激的和沈徽林分，“他評論我了欸。”

這個“他”沈徽林已經聽肖佳講過很多次，那些介紹閉著眼睛都能想起來——申大計算機學院的學生，畢業后去西南偏遠地區支教，一待就是五六年。

男生不像肖佳那些金燦燦的前任，沒什麼特點，只是五很正一雙眼睛沉穩又好看。肖佳說：“你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好。”

這句話沈徽林聽了不下五次，有時會捧場的問一句“好在哪里？”

肖佳總會滔滔不絕講好久。

酒店是由15世紀的宮殿翻新而來，壁燈映襯著古舊典雅的壁畫浮雕。沈徽林困意朦朧間看著那些浮雕，心底泛起幾分的異樣。

時間真的能更改很多東西。幾年前那個立誓只談富二代、釣高富帥的生，現在反倒迷一個質不充盈、也不會的支教老師。

肖佳興了一整晚，第二天自然醒不過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等醒來時，沈徽林已經帶著七七逛了一圈回來了。餐點送到了房間里，肖佳咬著培，聽七七講早上幾個小時的見聞。

七七邊分邊問，教堂為什麼要修那樣子，里面的某個雕塑造型好奇怪······

肖佳驚嘆于四五歲小孩兒的鑒賞觀察能力，但自己腦袋空空又難免尷尬，坦誠道：“寶貝，讓你媽媽給你講講哦，小姨上學時候就沒聽過課。”

九月份，佛羅倫薩氣溫還是很高。那天是個大晴天，窗戶外太高懸，線明亮到有些刺眼。

為了避開高溫，吃過午餐之后，他們在房間待到傍晚，才準備出門去看看。

從電梯出來，繞過一段曲折的走廊，沈徽林低頭看了一眼戴著小墨鏡的七七，問要不要先將墨鏡取下來。

七七搖頭說不要，這樣子看起來會比較酷。

聽到大廳里的談話聲，沈徽林腳步微頓。

這個時間是旅游淡季，酒店住的旅客并不多，四周大多難以辨認的意大利語。這樣的英語流，格外悉，也格外突出。

沈徽林停了幾秒，循著聲音看了過去。

酒店大廳中間放著一座巨型雕像，夕過頂端玻璃屋頂斜灑進來，幾組暗的皮質沙發那里，站著一個高的影。

他背對著，聽前臺的工作人員說著什麼，時而應一兩句，只言片語表明他在找人。

七七還沒有來得及喊人，項明崢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

目停頓片刻，他一手在兜里抬步走了過去，在沈徽林面前停住。

長途飛行讓他看起來有些疲憊，開口卻從容，問他們要去哪里。

七七先應聲了，說要出去玩兒。

項明崢低頭看了一眼七七，了白的臉頰，下意識去找禮。

他每次去沈徽林那里，都會給七七帶一份禮，玩、話書、珍珠發卡，每次都不重樣。乃至七七一看到他都會很開心，眼睛亮亮的等他變“魔”。沈徽林有時候也很佩服，哄孩子他真的很有一套。

這次顯然不同。

項明崢穿著襯衫西，一件外套都沒多帶。搜尋過口袋，稍一猶豫，最后只拿出一個金屬質地的打火機。就要遞出去，被沈徽林攔住了。

他一笑，又將東西收了回來。

*

佛羅倫薩是一個很容易迷路的城市，街道狹窄錯綜，很適合漫無目的地閑逛。

不不慢的沿著阿諾河散步，風有些大，沈徽林扎著的頭發有些松散，碎發時不時擋住了側臉。

項明崢和并肩走著，側頭看到了，抬手自然而然的幫整理。

沒有問網上那些東西理的怎麼樣了，也沒問他為什麼會來這邊，出國審批不是很困難嗎。

換屆選舉會議就在幾天后召開，項明崢之前提過一次，只是半夢半醒并沒有聽清確切時間。

太漸漸西沉，整座古舊的城市被籠罩在橙紅的溫影里，他們站在橋上看泛著暈的河水。

他語調淺淡平和，說去年答應了，肯定得來看看。

沈徽林聽到這話，目在他上停了幾秒。項明崢手撐著護欄，黑襯衫被風吹得輕微鼓起，側臉看起來又是那副散漫不上心的樣子。

河對岸是鱗次櫛比的教堂屋舍，集的建筑群里找不到任何一現代高樓，遙遠的過去被在這一，永遠存留。

項明崢說，“沒想到，你喜歡這樣的地方。”

沈徽林看著眼前全然陌生的異域風景，說自己是典型的優績主義選拔出來的人，從小到大都很做浪費時間的事，比起去藝館更多是去補習班。

項明崢似乎也不熱衷這種藝之都，所以比起去展館教堂看那些畫作雕塑，他更愿意待在室外散步。

沈徽林說完，項明崢講了一件舊事。

那是十幾年前了，他還在紐約讀書，假期的時候和賽車隊的朋友來南歐。同行的人都有賽事，他手臂傷參加不了，一個人逛遍了佛羅倫薩。

他說他反復逛了好幾次，中途到了一個遭遇曲折的畫家，回去之后投資拍了一部以畫家為原型的電影。

“原本以為會為傳世之作。”

沈徽林問：“沒火嗎？”

項明崢笑意淺淡，“何止不火，賠掉了我手里所有的錢。”

文藝片并不座，他的第一個投資慘淡收場。

后來他被人所稱贊大學賺的第一桶金，就是因為這次投資賠積蓄后，借陳正南的錢打的翻仗。

“如果那次翻失敗，我可能連學費都不起。”項明崢說。

很聽他有這麼窘迫的時刻，沈徽林輕笑出聲。項明崢側看，也跟著笑了笑。

他只有一潔凈的襯衫，除了手機和裝證件的錢包，什麼都沒帶。干凈的好像就剩下他這個人，來陪一程。

他用臨時兌換的紙幣去了咖啡店，買了一杯飲品遞給。

沈徽林接過杯子，他卻沒有收回手，握著的手腕往前走。這座城市景點和商業街織在一起，從不缺乏煙火氣，不遠街道人群熙熙攘攘。

沈徽林驚嘆于古建筑能保存的如此完整。

項明崢聽到的話，傾靠近了一些，告訴，那是因為意大利太窮了，城市化發展進程極其緩慢，才無心柳讓這些歷史建筑完整保留。

他總有不著調的說法。

從那條人擁的街道走出來，沈徽林換了一只手拿杯子，項明崢沒有再牽。

他一手進了口袋，和不不慢在城中閑逛。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不談他們之間的那些事，也不談國況，討論的大多都是眼前的場景。

夏令時黃昏也很長，走了好幾條街道，天才顯出幾分昏暗。

沈徽林起丟了喝完的咖啡紙杯，說要回去了。

項明崢“嗯”了一聲，問是不是了，要不要吃點東西再回去。

七七有人帶，他讓不要著急回去。

沈徽林搖頭說不想吃。

項明崢也起，跟著出了長街往酒店走。

重新回到阿諾河沿岸，項明崢腳步放緩了，住了前方的沈徽林，“林林。”

沈徽林回頭，太落了山，暮下整座城市歸于寂靜，河兩岸燈火星星點點。他英的五在夜里更顯清俊，對說，再等一會兒。

沈徽林陪著他在河岸邊站了好幾分鐘。

看向地面，年代太久遠，地上鋪的磚石磨損嚴重，每隔幾塊就有一個缺口。

項明崢看著沈徽林，低頭時出白皙的脖頸，丸子頭有些松散，白皙安靜的一張臉，長睫輕緩眨。

看了半晌他問：“我們很久之前是不是見過？”

沈徽林的腳尖停住，抬眸。

“一個讀中學的生，在路邊攔車。”項明崢蹙著眉，像是在回憶，“是你。”

沈徽林點頭，低聲說了一句，你才知道啊。

項明崢有片刻失神，過了一會兒，說了一句“難怪”。難怪第一次在申大見他，目頻頻落在他的上，總是對他表現得很稔，明明并不是一個擅長際的人。

他手扶住了的肩膀，漆黑的眼底帶了幾分復雜涌，最終又化為沉靜的溫和。

“林林，這些年，是不是痛苦多過開心？”

他聲音低沉沙啞，他很有這樣認真的時刻。

沈徽林張張，涌現的緒太繁太復雜，一時之間竟無法回答。

忽聽一聲破碎裂，墨石一般的寂靜夜被煙花打破，影蔓延四散。

那天沒有通知會放煙花，路過的人發出幾聲意外驚呼，紛紛駐足觀。

沈徽林仰頭去看，錯的亮落在了的臉上。一束束火花上升，在空中裂，又緩慢的流瀉消失。

凝結著古舊回憶的城市被喚醒。

這些年，是不是痛苦多過快樂？

沈徽林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很多人說，這世間很有人能相相守，相伴一程似乎已經不易。

2023年的秋天，已經是他們相識的第七年。

人細胞每三個月會換一次，舊得細胞死去，新的細胞誕生。歷時七年，生理層面會徹底完新舊更替。

但記憶是持久的。沈徽林依舊記得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義無反顧的奔赴，記得布魯克林醫院走廊里的空。

也記得項明崢耿耿于懷，一定要請客吃飯，在破舊仄的餐館里吃完了一整碗不合胃口的面。

沈徽林近乎失神的看著，漫天火花、漫天絢爛。

老橋很快聚集了來往的行人，沈徽林不知道那中間有多懂中文，能認識破時的那幾個寫。

圖案卻是直觀而扎眼的，舒展的煙火逐漸構了蒼茂林。

人擁的老橋下，湖水映出高空中的火，像是兩場煙花同時綻放。

始終無法釋懷的，迪士尼差錯的煙花，此刻像是水中倒影，被高的絢爛涂抹掩蓋。

看向側的人。恍然想起申大校園第一次見他。

寒春三月。

一行人從停車場出來，談笑著往行政大樓走。

那個年輕男人走在最后，量很高，基本沒怎麼開口。在周圍人談論路過的景觀雕塑時，他連側頭看一眼都沒有。

好像對什麼都渾然不在意。

后來，這個人給了模糊的意，綿長悲哀和竭盡所能的托舉。

……

佛羅倫薩有句流傳很廣的話，人類在浪漫里虛構此生。

而短短半生，所有刻骨的現實、彌散的理想，大多因這個人而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