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嘉煜買了筒羊，那小販立即眉開眼笑起來，著一口不夠標準的京腔說：“咱們這羊可是咸州產的，地道！客拿好！”

聞嘉煜笑著接過來，仰頭飲了個干凈，拐進一條小巷時轉手將竹筒拋到角落，又東繞西繞好幾條街，才從一個巷子口進到賭坊后門。那后面齊刷刷站著一排人，為首的是個頭，那頭“喲”了聲，說：“來贖人的？”

許瀝被兩個大漢架住，背朝著這邊看不見來人，只聞言竭力把頭扭過來，蹬著哭喊道：“子陵、子陵救我，他們要殺我！”

聞嘉煜從袖袋里拿出個滿當當的荷包，對那頭說：“我只有這麼多。”

那人掂了掂，冷嗤道：“就這？你知不知道這許三公子賒了多賬，就這點，連本金的零頭都夠不上，也就夠贖他兩頭發！來啊，給我剁他兩手指，就當利息了！”

兩個大漢得令就將許瀝的手往案板上摁，許瀝頓時嚎起來，“子陵！聞子陵！”

聞嘉煜不不慢地開口說：“這位可是許相家的三公子，是當朝天子的親表弟，諸位還請三思啊。”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還錢！你們這些天吃香哈辣的公子哥在我這小賭坊里拿喬說沒錢，我呸！沒錢？那就剁一手指，我替你去跟你老子要！”

那刀就要落下來了，聞嘉煜陡地接住壯漢的手臂。

那麼壯的長臂，聞嘉煜一只手就拿住了，那壯漢掙了掙，竟然掙不開！

頭瞇了瞇眼，上下打量這一書生氣的青年，說：“沒看出來，還是個練家子。”

聞嘉煜微笑道：“何必呢，許家短不了諸位的錢，真見了，那可就不是錢的事了。三日，就三日，一定湊齊。”

頭思量了會兒，打了個手勢命人退下，說：“行，三日為期，我若見不到人，你就得見尸了。”

……

出了賭坊大門，許瀝地倚墻而站，著氣說：“你才是我的好兄弟，仗義！怪不得我爹看好你，只不過三日……上哪弄那麼多錢，我爹非得打死我不可。”

聞嘉煜道：“你還不知道吧，宮里出大事了。圣上遇刺，裴邵中毒昏迷，許相被卷了兩樁案子里，自己都還沒摘干凈，你再撞上去，只怕要遭殃了。”

“啊？”許瀝說：“我爹沒事吧？”

聞嘉煜搖頭，“案子還沒結，事沒有定數。”

許瀝恍惚了一下，“那的確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給他惹事，可若不跟家里要，這麼多錢，我只怕……”

聞嘉煜沉，看起來真的在替他想辦法，片刻后道：“要不先當點值錢的件，來日手頭寬裕了再贖回來？”

“我哪還有值錢件，早就當完了。”

許瀝嘆氣，說到這里忍不住幽幽看了聞嘉煜一眼。

他原本也不好賭，但自打革職在家后便分外清閑，幾回跟著舊同僚吃酒，見聞嘉煜腰間那幾個象牙墜子是稀罕件，出手也不同尋常小吏摳搜，一問才知他這樣的清秀文生竟然也會進賭坊，且很有經驗。

但細想也不稀奇，場里形形的人他見多了，人麼，外頭那層都是假的，里面是何等糜爛就難說了。

聞嘉煜單看著他便知道他心里頭在轉什麼，只佯裝不知，還作出替他苦惱的樣子，說：“還有三日，我再替你想想法子。方才了驚，喝酒暖暖。”

許瀝沒有胃口，正要推辭，就聽聞嘉煜說：“幾位同僚都在，場上混過來的，總歸有些門路，我替你打聽打聽。實在不，你再回府想法子，親父子，許相也不能看你死。”

聞嘉煜說話總是能讓人心神定下來，許瀝想了想，應下了，地說：“待我渡過這次難關，你就是我親兄弟！”

聞嘉煜微笑，“好啊。”

第66章

程崢抵住額頭撐在案首,手邊摁著許敬卿那封折子。

侍端著凝神靜氣的茶，推門。單腳剛邁門檻，就踩到了一本折子,他嚇得忙抬起腳來,再看案旁一片狼藉,原本小山高的奏疏斜倒了一半,散在地上。這兩日早朝雖免了，可大臣們上書不斷，有為許敬卿說話的，也有為裴邵鳴不平的,程崢覺下就是個大火爐，自己被架在了正中央左右為難，沒人在意他的死活。

君王的暴躁眼可見，鄭昌遞了個眼神,沒讓那小太監上前霉頭,自個兒走了幾步接過托盤，擱到桌上時難免要發出聲響,程崢抬頭就要發脾氣，見是鄭昌,又把話咽了回去。

鄭昌的聲音渾濁而緩慢,有定人心神的功效，“圣上今早不見許相，也沒見大理寺和兵部的大人，可是心中有了主意？”

“正是沒主意,才拖著不見。”相比起來程崢這個年輕人說話的語氣更為頹喪,他隨手拉過來兩本折子,說：“你看,兩黨相爭，想死朕。國庫告急叛軍北上時他們都沒這樣著急，朕這個皇帝，還不如許敬卿和裴邵要。”

鄭昌道：“凡事皆有律法在前，若是證據確鑿，指明了許相與此事不開干系，誰又敢違背律法和圣旨再爭論不休？一切都還得看圣上，要不要讓大理寺再查下去。”

這話𝒸𝓎一語中的了，程崢頓時無言。

事難就難在了這里，程崢著許敬卿那封請罪書陷兩難，他心知肚明，再往下查，許敬卿的罪過絕不是他奏疏所寫的“用人不淑”、“識人不清”這般簡單，而許敬卿這封請罪書，自表愿卸去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這是把他宰相的實權都了出來，也是給程崢表了態，即便程崢不往下查，他也愿意罰來平息裴氏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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