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張吉在有意緩解氣氛,裴邵側過頭說:“據太醫說還不大好。”
他說話時余瞥過程慕寧。
程慕寧雙目微垂,有一搭沒一搭地平袖上的褶皺,看起來漫不經心,卻時刻關注著周遭的靜。
張吉長長“哦”了聲,“拖著病上朝,想必是有大事要宣布。”
“還能是什麼事。”當中有個白胡子老臣甩袖說:“自然是為了晉國公的事,殿前司把人扣了這麼久也沒個說法,真是沒了王法,幾十年老臣,竟說拿就拿!”
又來了又來了,但逢朝議必會爭議此事。
張吉道:“唉呀,鐘老啊,殿前司前頭扣押只是問詢,但后來不是隴州遞來了消息,李家田地查出了問題,強征百姓田地不說,還謊報農稅,殿前司眼下在審這個案子,并無不妥。”
“哦,那這是換了個由頭扣人了?”那人哼聲道:“由頭說換就換,可有圣上的旨意?朝中掌管刑罰的有刑部和大理寺,何時到軍辦案了?簡直套!”
“有本宮懿旨,鐘大人還覺得不妥嗎?”程慕寧沒有看任何人,只目視前方,溫聲說:“清田一案,本宮奉圣旨辦案,可要將天子私印給鐘大人辨辨真假?”
那人攏了攏袖子,扯了下角說:“這案子不過刑部與大理寺,便是公主一個人說了算,那自然是公主想如何就如何了,旁人怎敢置喙?倘若公主哪日看我們這些老頭子不順眼,自然也可以以清田為由頭,將我等逮捕。”
裴邵沒緒地說:“鐘老不必著急,下一個就要查到鐘家了,殿前司依法辦案,若是鐘家清清白白,自能安然無恙。”
“我鐘某一生都在為朝廷效力!我之清白,蒼天可鑒!想當年我朝時,你這個頭小子還沒出生呢!”
見他一時激憤要撅過去,張吉忙將人扶住,打圓場道:“唉呀莫著急莫著急,也不是那個意思——”
“鐘老是清白的,族中小輩也清白?”裴邵不顧張吉使眼,移開視線說:“兩日前貴府小孫在花樓鬧事,街道衙門不敢置,移了大理寺,這案子是在小姜大人手里吧?”
眾人唏噓,皆看向姜瀾云。
那姓鐘的老臣一口氣沒上來,“可、可是真的?”
姜瀾云亦是一頓,“是,不過案子已結,人已經放——”
“誒,鐘老!鐘老!”
那老臣暈過去,幾人著急忙慌將他架住。
殿頓時做一團,程慕寧側目與裴邵對上一眼,低頭緩緩勾起角。
這時,一道尖銳的嗓音打破了殿的喧囂:
“圣上有旨——”
幾人一頓,抬首去,只見鄭昌冠整齊地站在上首的臺階上,他旁邊站著田福,田福手里捧著一卷圣旨,方才朗聲高喊的人便是他。
但原本該上朝的程崢卻不見蹤影。
也不知是懵怔過頭還是田福說話不夠分量,無一人跪下接旨。
田福不免尷尬,鄭昌這才開口:“圣上龍欠安,另有諭旨,諸位接旨吧。”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跪下去。
田福清了清嗓音,高聲說:“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在位五載,深政事繁重,民生多艱,因此憂思過甚,病衰弱,只得終日纏綿病榻,恐疏忽政事,誤國誤民,幸得祖宗之靈,今得太子,聰慧過人,朕今傳位于其,其為勤政民之明君——”
說到這里,大殿一陣。
有人聲道:“圣上、圣上這是要退位啊!”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還小,怎堪大任?我大周這是要亡啊!”
“都說圣上病重,究竟是什麼病,醫瞧了這麼長時日,還不見好?”
“我們不是不能等,不就個把月不上朝,小事各司自己辦了,要事上個折子等批復,圣上何至退位?這里頭不會有貓膩吧?”
程慕寧跪姿標準,額頭輕輕放在手背上,眼睛都沒抬,就察覺到眾多目落在后背。
田福在議論聲中咳嗽示意,提高音量說:“然新帝年,尚不知事,未免耽誤國,特予永寧長公主監國攝政之權,至新帝長之前,代為理政,并封張吉、馮譽、姜瀾云三位卿為太子講師,教授新帝仁義治國之道,以輔新帝治理天下。朕至今日起退居長壽宮修養心,無事不出,一切登基事宜由永寧公主辦,各司共同協理,欽此——”
“這怎麼能行啊,這……”
“即便太子登基,朝中也不乏能臣能代為理政,姜家一門乃太子外戚,姜掌院更是德高重,哪怕是他也好啊,公主攝政,聞所未聞吶。”
“但這是圣旨,皇命不可違,還能抗旨不?”
大殿之上雖未有一人抬頭,但議論之聲卻愈發響亮。
鄭昌道:“諸位接旨吧。”
眾人低著頭你看我我看你,接旨的聲音參次不齊,“臣等謹遵——”
“慢!”這時,方才那姓鐘的老臣巍巍跪直軀,抬首說:“此等大事,圣上為何不親自宣布?敢問鄭公公,圣上是不想來,還是不能來?”
此話一出,立即有人附和:
“未見天,我等實在難以信服,還請鄭公公通稟一聲,容我等面圣再議。”
“是啊,圣上自病后再未上朝,軍將乾宮圍了個水泄不通,諸臣呈上去請求面圣的折子也石沉大海,我等實在憂心圣上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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