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3206的話,許芳菲紅著臉睖睜一瞬,然後才反應過來,匆匆將視線移至別,裏支吾道:“謝謝你。我、我在這兒等就好,就不進來了。”
鄭西野說:“別急著謝。我沒修過水管,能不能修好說不準。”
許芳菲幹杵著,又不知道應什麽了。
想,換做另一個能說會道些的人,或許能滔滔不絕講出一番漂亮話,比如“沒關系呀,這樓裏就你一個年輕人,你肯試試,已經是幫我們很大一個忙”,又比如“能不能修好我都該謝謝你,畢竟大半夜來敲門,你不計較我打擾你休息,願意上樓已經很難得了”。
短短幾秒時間,許芳菲腦子裏閃過許多想象出來的說辭。然而最後的最後,諸多腹稿堆砌到邊,都只剩下輕輕一個字:“哦。”
腔調沉悶,就像這整個人,無趣而乏味。
鄭西野目掃過崽子紅的頰,和同樣紅的小耳朵,眸中浮起一興味。沒再跟多說,他轉往屋裏走。
不多時,許芳菲便聽見衛生間方向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水聲并不連貫,間隔半秒左右就會有一次停頓。
許芳菲悉這種聲響。
小時候跟著媽媽回鄉下外婆家,那年頭,熱水和花灑都還屬于洋玩意兒,并未普及到鄉野。媽媽帶著在衛生間洗澡,便是盛滿滿一桶熱水,拿一個水瓢一勺一勺往上澆。
再結合這屋過分簡陋的陳設,許芳菲大概有了個判斷:3206這裏應該是沒有裝淋浴。
呆呆地走神。
不知是因為有人在等,還是3206洗澡本就快。不到一分鐘,一道高大影便從洗手間裏出來了。
聽見腳步聲,許芳菲下意識擡高眼簾。
3206已經套上了一條家居短,松腰環著腹線,大的剛及膝蓋,兩條小筆直而修長,并不纖細,而是恰到好的理分明。
他一手拿巾揩頭發,一手拾起搭在椅子靠背上的一件白短袖套上,腳下一雙深藍塑料拖鞋,這打扮,與那晚在KTV時的冠楚楚冷然矜貴,形極其強烈的反差。
簡單收拾完,3206拿起鑰匙走出來,反手關上大門。
樓道空間本就窄,他個子有一米九,寬肩窄腰高大修長,及近後,無形中便滋生出一種迫,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有了重量。
許芳菲因此到不安,心慌意,臉霎時更紅。
不敢看他,連忙垂下腦袋,轉快步沿樓梯上行,不顯痕跡地將自己同他的距離拉開。裏道:“你跟我來吧。”
一層樓板之隔的四樓許芳菲家,這會兒已經水漫金山,災最嚴重的是衛生間連著廚房那一塊。
當時喬慧蘭正在洗澡,上的沐浴都還沒沖幹淨。水管一,水柱的強流正好沖到喬慧蘭背上,那片皮瞬間變得青紅,疼得喬慧蘭喊出聲來。
正在寫作業的許芳菲聽見媽媽的痛呼,嚇得慌了神,忙顛顛沖進洗手間,也被水柱給滋了落湯。
母倆對著開的水管倒騰好一會兒,實在沒轍,才想到要找人幫忙。
這麽晚,附近五金店的師傅早就打烊收攤,要尋人只能在小區裏尋。而放眼整個喜旺街9號,強力壯的年輕人屈指可數,3206算其中一個。
許芳菲走得急,大門都忘了關。
推開門走進去,音量稍稍拔高,說道:“媽媽,我把樓下的鄰居請來了,鄰居說幫我們看看水管能不能修。”
說完回看3206,臉上出一個不甚自在的拘謹笑容,“你進來吧。”
鄭西野邁開長進了屋。
環顧四周,這套老房子的格局構造和他那兒一樣,家家電齊全,電視機、茶幾、飯桌上還蓋著白碎花遮塵布,老舊擁,卻也顯得溫馨。
許芳菲踮起腳打開鞋櫃的最上面那層,取出一雙咖啡的男士拖鞋,擺到地上,說:“換這雙拖鞋就好。”
鄭西野垂眸。擺在他面前的男士拖鞋,幹淨嶄新,幾乎沒什麽使用痕跡。
許芳菲發現他在看這雙鞋,便說:“這是我爸買的拖鞋,專門給客人準備的,沒怎麽穿過。”
鄭西野換上了鞋,沒有說話。
旁的小姑娘停頓了下,又小聲補充一句:“我爸爸出差去了,過段時間回來,臨走前他托了門衛張叔照顧我們。”
鄭西野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他注意到廚房那邊有水漫出,剛走過去,跟喬慧蘭迎面相遇。
喬慧蘭行頭誇張,直接翻出了家裏的雨套上,發用巾隨手一裹,看見鄭西野,喬慧蘭很是欣喜,盼來救星般連聲道:“太麻煩你了小夥子,掉的水管在衛生間,拜托你幫我們看看,就算不能修,先堵住讓它不水也行。”
喬慧蘭非常慌,說完就提起工箱又沖回事故現場。
鄭西野跟過去,走出兩步,餘瞥見背後跟著一道纖細影。
他回頭看一眼,問:“你會修水管?”
這個問題著實莫名其妙。
許芳菲怔住,搖搖頭,答說:“不會。”
鄭西野:“那就別跟來。”
許芳菲:“我媽媽背上被水柱沖傷了,讓休息。我來幫你打下手,說不定能快點修好?”
鄭西野聞聲竟笑了下,微擡眉,語氣懶散又淡漠:“小崽崽,這可不是你們學校運會拔河,多一個人就能多一分力量。”
許芳菲被噎住。
“我不用誰來打下手。”高差距使然,鄭西野居高臨下地瞧著,視線不經意掃過某時,他神微凝,旋即便將目收回轉離去,“趕的,去換服。”
看了都。
想幫忙卻被無拒絕,許芳菲無法,只好回臥室換了幹淨。
換完出來,聽見喬慧蘭在洗手間裏大聲喊:“菲菲,桌子上有我今天買的西瓜,這麽熱的天,你切了拿來給鄰居哥哥吃!”
“知道了。”
許芳菲應道,雙手抱起桌子上的大西瓜,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水跡走進廚房。把瓜放上案板,抄起菜刀,咔對切兩半。
旁邊的衛生間,裂的水管還在往外噴水,但水勢明顯已經弱許多。還夾雜著作工的乒乓聲,以及喬慧蘭和3206談的聲音。
其實,也算不上談。因為兩人的對話,大多時候只是喬慧蘭在熱心叨叨,3206全程專注修水管,只答一些很簡單的字句,聽似溫和禮貌,實則警惕極強,拒人于千裏之外。
但,盡管如此,許芳菲還是忍不住悄悄放緩切瓜速度,豎起了耳朵。
媽媽:“小夥子,你不是淩城本地人吧?”
3206:“不是。”
媽媽:“來淩城多久了?在這邊做什麽工作?”
3206:“沒幾個月。打零工混口飯吃。”
“啊……”媽媽語氣裏繾出惋惜,又道,“看你心眼兒不錯人又長得好,高高大大的,不然阿姨給你介紹一個活?進廠,先看大門兒,等門路了再學個手藝,以後能當個技工。可能比你打零工強。”
3206回得客氣疏冷,“謝謝,暫時不需要。”
媽媽笑起來:“那你以後有需要就找阿姨,樓上樓下的,別不好意思開口啊。”
……
出自3206之口的臺詞,虛虛實實,許芳菲無法分辨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許真像電視裏演的那樣,他們這種人,對旁人誠實就是給自己埋禍。
思索著,把切好的西瓜裝進盤子裏,稍稍大聲:“媽,西瓜我切好了,放在桌子上,你們忙完來吃。”
許芳菲家的水管,在一個鐘頭後被修好。
喬慧蘭很激,連連朝鄭西野道謝,不僅直接把一盤子西瓜裝袋塞給鄭西野,還拿出了兩百塊錢要一并給他。
鄭西野瓜和錢都沒要。
喬慧蘭轉而招呼許芳菲,說:“菲菲,媽媽要打掃廚房和洗手間,送不了鄰居哥哥。你親自送哥哥下樓。”
喬慧蘭說這話時,鄭西野人已經開始下樓梯。
喬慧蘭給許芳菲遞了個眼,把一袋子西瓜和錢往許芳菲懷裏一懟,示意想辦法,怎麽都得把東西送出。
許芳菲沒轍,抱著西瓜顛顛追出去,一路百米沖刺飛奔到三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氣籲籲擡起眸,只見那道高大影剛好打開防盜門的門鎖。
3206開門的作頓住。
他側過頭,見跟來,左側眉峰略微挑起。
“我……我媽媽一直教我,別人幫了我們,就應該報答。”許芳菲做了個深呼吸,強自鎮定,與那雙看不到底的黑眸對視,“所以這些東西請你務必收下。”
話音落地,樓道陷一陣安靜。
隨之而來的,便是聲控燈熄滅後的寂寂暗。
鄭西野不發一言地盯著眼前,須臾,他懶洋洋地勾了下角,說:“那你媽媽應該也教過你,做人誠實守信。你這麽聽話,為什麽又要說謊?”
孩明眸清澈,如濃墨在宣紙上頓下的點,力紙背,即使在暗也亮得發。
看這困的眼神,顯然,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鄭西野當然也沒打算讓這小姑娘明白。
他轉進了屋。
蔣之昂不知何時回來的,正跟伴關在臥室裏吻得難分難舍,還沒正式進主題。
鄭西野對門口的紅高跟鞋視若無睹,懶得開燈,趿拉著拖鞋徑直回自己屋,躺床上休息。
學生崽說爸出差,很快會回來,那笨拙蹩腳的謊話和窘迫泛紅的臉蛋子,本不夠鄭西野看。
其實,今晚一進門,他就斷定家中沒有任何壯年男居住的痕跡。而說謊的原因,鄭西野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他這種人,確實值得提防。
鄭西野不以為意,很淡地嗤了聲。
十幾歲時便養的職業病。他對人事的察細致微,判斷力也極強,總能輕易而舉看穿人心。
因此,這些年來,他一直活得過分清醒理智。
隔壁屋,子難耐的聲響起,漸漸拔高,混著男人調式的口辱罵,幾乎震耳。
跟過去的每日一樣,鄭西野面無表地閉上眼睡覺。
耳畔尋歡作樂的男到濃,愈演愈烈。
鄭西野閉著眼,不知想到什麽,瞬間覺四周空氣仿佛被點燃,不可控地升溫。
幾分鐘後,他起下床,打了桶涼水進廁所,舉高,傾倒,水瀑一腦兜頭澆下。
澆完,他閉著眼,腦子裏竟鬼使神差浮現出一抹纖細人影。
眼眸晶潤,紅齒白,順的黑發滴著水,水珠順著雪白的脖頸線條往下流淌,淺上的前襟也被打,勾勒出一副連綿起伏的廓……
黑暗中,鄭西野抹了把臉。兩只胳膊撐在放桶的臺子上,眉頭微擰。好一會兒,等裏翻滾的赤悉數平息,他才猛一下睜開眼睛。
這是有史以來頭一回,他聽隔壁屋的牆角聽出反應。
真他媽邪了門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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