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輕語，仿佛一瞬之間換了個人，又變那個坐在窗臺上懶懶淺笑、與徹夜談心的混球。

“那你呢。”許芳菲頭一，因他這個問句，腔彌漫開一莫名的委屈與心酸。咬住，克制著緒波，輕聲問：“你是不是已經忘記我了？”

是不是忘記了？

鄭西野盯著明的眸，半晌沒有答話。

一年前，他按照既定計劃，跟隨蔣建一行出境去往金三角，與黑彌撒面。約定時間一到，買賣雙方便都相繼臉，開始坐下來談生意。

一切看起來都十分順利。

這次行，鄭西野準備了整整四年，早就事先安排好了一切。邊防部隊、境外警方，所有力量蓄勢待發，只要再給予最後的致命一擊，就能將以黑彌撒為首的間諜組織徹底摧毀。

可誰也沒想到，黑彌撒其人，老巨猾詭計多端。這次赴約與蔣建他們見面的，竟然只是一個替，而非黑彌撒本尊。

之後便是一番戰。

為了抓捕蔣建這幾個核心人，無數人浴戰，鄭西野也因此負重傷，在重癥監護室裏躺了整整一個月才蘇醒過來……

回憶到此中斷。

“許芳菲。”鄭西野喚了聲的名字，繼而牽起角，挑起一個自嘲似的笑來：“一年的時間有三百六十五天，我總共夢見過你三百六十六次。你覺得，我有沒有忘記你？”

聽見這番話，許芳菲心尖猛地一，雙頰也不由自主泛起紅。臉熱熱的，耳朵也熱熱的，更覺得難以理解。

“既然沒有忘記我，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不和我聯系？”許芳菲皺起眉，太多疑問堆積在腦海中，千言萬語，被一腦拋出來，“你到底去了什麽地方，為什麽又會出現在這裏？”

鄭西野靜了靜，瞧著，微微挑了下眉：“看我穿這服，是不是很不習慣？”

“？”許芳菲一雙大眼眨了眨，呆住。

不明白他這句話和的疑問有什麽關聯。

反應半秒，良好的教養，讓習慣地予以禮貌答複：“有點。不過，看久了應該就習慣了。”

“好不好看。”鄭西野又問。

“唔？”

“我穿軍裝的形象。”他補充。

“……”……

啊不是。

這是重點嗎？這是教導員您該關心的重點嗎？

許芳菲無語了。靜了會兒，睜眼閉眼做了個深呼吸，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心平氣和。然後嗓音低低地說：“鄭隊，你能不能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先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行不行？”

就在兩人低聲說話的時候，前方人影晃，一列高年級學員齊步走來。幾個男生都穿著二一式軍裝夏常服，短袖軍襯配深綠長軍，皮鞋軍帽齊整，容冷峻面無表。看見鄭西野，他們齊齊停下向右轉，擡手行軍禮，招呼道：“教元（注①）。”

許芳菲話說一半被打斷，形微滯，下意識收斂起臉上的所有表，往旁邊嚴肅地錯開半步，和鄭西野拉開距離。

鄭西野臉平淡，朝幾人點頭示意。

學員們隨後將手垂下，轉過，作整齊劃一，繼續前進。

待一行人走遠，許芳菲心頭又燃起了新的好奇心。覷了眼那些高年級學員的背影，然後轉頭看向鄭西野，小聲問：“奇怪。為什麽他們不你鄭隊，而是‘教元’？”

鄭西野盯著，把姑娘可的小表一不落收眼底，嗓音也不自覺下來，答說：“在軍校，課程老師不老師，都統一被稱作‘教元’。我教的課程是‘基礎擊’。”

許芳菲眸突的閃爍兩下，口：“那你槍法很好嗎？”

鄭西野隨口應：“將就。”

“……”

聞言，許芳菲一卡，也不知怎麽的，腦子裏鬼使神差地想起，他以前口而出“MP5沖鋒槍”雲雲。

夕餘暉中，男人冷冽的側如玉似畫。許芳菲看著鄭西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真正的他。當年喜旺街的3206，可能只是年懵懂的一場夢。

短短幾秒間，中心複雜，百轉千回。

片刻，輕輕皺了下眉頭，問他道：“我到現在都還分不清楚，你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鄭西野也是一靜，繼而平緩地道：“你只用知道，不管過去還是現在，我對你都是真的。”

許芳菲無言。

這次意外的重逢，勾起太多回憶。關于淩城的，關于喜旺街的，關于3206的。而所有與他相關的種種，都只有好。

突的，許芳菲不知想到什麽，眼神裏閃過一恍然的。

對了。

總算明白，為什麽當年對他會有種莫名的信任。總算明白，為什麽當年會覺得他和蔣之昂那些人不同……

眼前的疑雲迷霧有散開的趨勢。結合如今所的環境，結合他特殊的份，一個猜測從腦子裏升起，許芳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驚得睜大了眼睛。

低聲口而出：“你當時是不是在執行什麽任務？所以，在淩城的份只是僞裝？”

“別瞎猜了。”鄭西野視線轉回向前方，淡淡地說：“不是我想瞞你想騙你，而是有些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也沒辦法說清楚。”

軍人保意識深骨，許芳菲回過神後便點點頭，不再追問。

須臾，又開口，帶著些謹慎的小心：“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年你為什麽沒有來找過我？”

話音落地，鄭西野眼神微微一。他靜默了會兒，終究還是搖頭，回答說：“沒有為什麽。”

許芳菲聞言，有點失落地垂下眸。

他不願意回答，當然也就不好再追問。畢竟和他的關系，往親近了說，勉強能算作老朋友，要是更現實一些，不過只是在喜旺街9號一起住過的鄰居。

好像，并沒有立場要求他回來找，更沒有立場，強迫他給出不來找的原因。

而且。

淩城的過往，于而言珍貴，但對他來說，可能只是不堪回首的一場噩夢，又或者是職業生涯的一段曲。好不容易恢複份，回歸正常的人生軌跡，他大概也本沒有任何理由再回淩城，再去找一個微不足道的吧。

如此思索著，許芳菲十指微微收攏，只覺心口像紮進了一鈍燉的刺，不是滋味。

無法責難，無法氣悶，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默默消化心深的難過。

兩人數秒無言。

片刻，安靜地往旁邊站開兩步，將右手的行李箱換到了左手。霎時間，白行李箱大剌剌一躺，直接橫在了和旁男人的正中。

鄭西野：“。”

鄭西野旁邊看了眼，眉心擰起一個結，有點張：“你生氣了？”

小姑娘明顯一卡，旋即擡眸看向他，眼神有點不解：“沒有。”

“那你突然離我那麽遠？”

“報告鄭隊。”小姑娘側籠著一圈落日暈，認真回答：“是你多心。”

鄭西野：“我多心什麽。”

小姑娘解釋說：“學校太大，拖行李拖了一路，我手酸，換只手而已。”

聽完這個說辭，鄭西野被嗆了下。

他靜默兩秒，說：“當年微表心理學這門課，我拿了將近滿分。”

許芳菲被他一番莫名其妙的話說得愣住了，疑道：“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眼睛很毒，你所有緒變化我全都知道。你現在心裏不痛快，不就是氣我這一年沒有來找過你。”鄭西野嗓音微沉，“生氣了就直說，想罵我想打我，我二話沒有全都著，別讓我猜不你在想什麽。”

“我沒有生氣，最多就是有點難過。不過也沒什麽，緩一下就好了。”說到這裏，許芳菲朝他一笑，“總來說，能再見到你，我還是很開心。”

鄭西野了下眉心。

早在淩城見第一面，他就有預，這綿綿的小姑娘天生是他的克星。

這些年，多次龍潭虎xue，多次面對生死，鄭西野都可以冷靜從容，面不改，可偏偏一對上這張弱純潔無辜的小臉，他就被吃得死死的，像他媽個廢一樣，無計可施，無可奈何，想不出任何反制之道。

就比如說此時此刻。

盡管這崽子一直強調，沒有生他氣，沒有對他有什麽不滿，可鄭西野就是打心眼兒裏慌，沒由來的慌。

須臾，他閉眼側過頭，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

再開口時，男人聲調再次變得低，半帶輕哄地道：“這麽久了好不容易才見到面。崽崽你乖，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對不起。別難過了。”

許芳菲見他一臉的自責，連忙再次強調：“你又沒做錯事，道什麽歉。我真的沒有怪你。”

鄭西野：“讓你難過就是我的錯。”

許芳菲無奈扶額。

東拉西扯之間，兩人已經進生宿舍區域。

鄭西野擡頭看了眼，清清嗓子停下步子，臉也重歸一貫的冷漠，淡淡道：“前面是生宿舍樓，我只能把你送到這兒。”說著一頓，看眼面前的大行李箱，眉心微蹙，低聲：“箱子能不能自己拎？”

“報告鄭隊。”許芳菲點頭：“拎得。”

“部隊不比家裏，以後，事事親力親為都是最基本的。”鄭西野垂眸看著，“我雖然是你的教導員，但也不方便照顧你太多，否則會對你影響不好。”

許芳菲聞聲臉微微一燙，擡眸，清淩淩的大眼睛看向他：“我應該不用照顧吧。”

鄭西野略微怔了下。

“教導員，請你相信，我有本事考進這個學校，就有本事在這兒待下去。”姑娘輕婉一笑，語氣平緩而堅定，眼眸彎兩道可的小月牙，“不過，還是謝謝你有這份好意。”

說完不等鄭西野回話，許芳菲已經彎下腰，兩手并用將行李箱提起來，一步一頓，轉朝宿舍樓的大門走。

鄭西野注視著那道纖細背影遠去。

南方小姑娘，細胳膊細兒，條纖弱，提著一個白行李箱，背影一瘸一拐。看得出很吃力，雪白的臉蛋因鼓勁兒漲得通紅，卻仍一步不停地前行著。

然後轉過一個彎，從鄭西野的視線中消失蹤影。

這時，一道爽朗的嗓門兒在後面響起，喊道：“野哥。”

鄭西野收回視線，扭頭看了眼，見是顧鋒。

顧鋒臉上掛著副燦爛笑容，走近後往5棟方向瞟了眼，道：“那小丫頭上去了？”

“嗯。”鄭西野點頭。

“我剛去打聽了一圈兒，原來不止咱們隊，今年各個專業的學員都。”顧鋒說，“那小丫頭的宿舍是混寢，除之外的室友都是外專業的，所以接隊裏的通知要麻煩點兒。”

“嗯。”

“不過還好，其它幾個室友都是指揮學大隊的。今年指揮學派的隊幹部是吳敏，同志，以後有什麽事可以讓吳敏幫我們轉告那小姑娘。”

“嗯。”

“嗯啥啊偶像。”顧鋒皺眉，“這些你跟許芳菲代沒？”

鄭西野說：“沒。”

顧鋒一聽，眼睛都瞪圓了：“不是，偶像。您老人家也太冷酷了。送了許芳菲一路，敢路上就沒搭理許芳菲呀？人家一個小姑娘，背井離鄉進軍營，你怎麽也得溫點兒，提點提點兩句吧。”

鄭西野還在糾結那崽子到底有沒有生他氣，有點煩躁，回道：“誰說我沒搭理，我一直在和說話。是不高興了不太想搭理我。”

顧鋒：“？”

顧鋒更納悶兒：“啊？為什麽生氣？為什麽不想搭理你？”

鄭西野薄潤的抿一條線，不說話。

顧鋒又問：“那你倆這說了一路，都聊了些啥啊？”

鄭西野瞥顧鋒一眼：“你家住海邊？”

“欸？野哥，你咋知道？我老家夏城的！”顧鋒這人缺弦，他樂顛顛地笑起來，還冒出一句閩南語：“你zia崩沒（你吃飯了嗎）？一起？”

鄭西野：“。”

鄭西野無語，懶得理他，面無表地走人。

在雲軍工這座和尚廟裏，學員屬于凰麒麟竭，稀有得很，全校四個年級的孩兒加起來，都填不滿一棟宿舍樓。

整個5棟只有1—4層住著人，第五層的所有房間都是空的。

軍校整氛圍嚴肅，校園各都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從許芳菲走進宿舍大門，到提著行李箱、哼哧哼哧爬到三樓，整個過程裏，既沒有遇見同來報到的新學員，也沒有聽見任何嬉戲打鬧的聲音。

大樓莊嚴而平靜，仿佛一潭幽深的泉水，四都印有“八一”標志，鐵質欄桿泛著微冷的，地磚表面潔淨不染纖塵，森嚴的紀律流淌過每一細節。

終于，上到三樓，來到307室前。

房門閉。

許芳菲拿手背拭去額頭的汗珠，悄悄呼出一口氣，敲響了宿舍門。

砰砰。

屋很快響起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再然後，門就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許芳菲定睛一瞧。只見開門的孩蓄著齊耳短發，個頭在一米六五左右，大骨架，圓眼，高鼻梁，五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清亮的眼，目清澈純淨裏自帶正氣，雙頰浮著兩朵可的高原紅。

看見許芳菲，孩臉上漾開笑容，回對屋裏說：“來了來了！咱們的最後一個室友終于來了！”

宿舍都是六人間，一下要面對五個陌生孩，天生不擅際的許芳菲頗有幾分張。拘謹地行李箱拉桿，出笑，道：“大家好，我許芳菲。”

“你好，我曲畢卓瑪。”圓眼孩是藏族人，普通話帶著輕微口音，聽起來很特別，也很悅耳。邊說話，邊熱地從許芳菲手裏接過行李箱，領著姍姍來遲的舍友走進宿舍。

進了門，許芳菲擡起眼，目環視整間宿舍。

只見整個屋子明窗幾淨，寬敞明亮，左側并排擺著三張高低鐵床，床鋪都是軍綠，軍用床單軍用棉被，已經提前鋪好。右側則是六張一模一樣的鐵皮書桌，椅子也是淺鐵質，靠背做了點鏤空小設計，整齊排列著兩排五角星。宿舍門背後則是六個擺兩列三排的長方鐵櫃，同樣印有“八一”標志。

整構造單調，冷，一板一眼，整齊劃一。

而且，除許芳菲外，屋裏其它五個孩都已換上了叢林作訓服，個個英姿颯爽。

許芳菲悄悄打量著幾位室友，眼神既羨慕，又好奇。

沒等開口詢問，室友中一個戴眼鏡紮馬尾的孩便先一步出聲，為解了。對方說道：“所有的服和鞋子都發下來了，你的在床底下。”

“謝謝。”許芳菲激地點點頭，彎下腰，果然在床下看見了好幾個大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