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軍工每屆新生學，軍訓期間都會搞一次拉歌比賽，目的有兩個，一是增強每個大隊新兵的凝聚力團結，二是拉歌屬于文娛類比賽，含一定的趣味，為期三個月的軍訓期艱苦枯燥，辦個這樣的比賽也能調節新兵營整的緒。

信息大隊敲定許芳菲作為領唱指揮員的這日，距離正式比賽還有一個星期。

每個大隊兩首參賽曲目，信息大隊的歌是顧鋒拿著歌譜挑細選出來的，一首《咱當兵的人》，一首《軍中綠花》，前者激昂進，後者婉約抒。

次日下午，宣告午休結束的集結哨響起，大一新兵們穿戴整齊迅速列隊，之後便在各自大隊隊幹部和教導員的帶領下，開始練歌。

畢竟是大學生涯的第一次比賽，所有學員都對拉歌大賽予以了高度重視。加上軍校生們骨子裏就自帶，誰都不願意被其它隊伍比下去，場上練歌的是一個方隊比一個方隊大，此起彼伏的軍歌嘹亮無比，震得樹上的小鳥都相繼飛走，躲得遠遠的。

許芳菲這個領唱指揮員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神。不僅練歌時全神貫注，就連下午吃飯時都還在默記兩首歌的歌詞。

雲軍工總共有四個食堂，每個食堂有三層樓，一層賣葷素套餐和面條米，二層三層還有小炒、幹鍋、小火鍋之類的，品種非常富。

許芳菲一般都是在一層吃飯。

埋著頭，邊安靜用餐邊背歌詞，忽然，聽見餐桌被人輕輕敲了兩下。發出規律的兩聲“砰”。

許芳菲眸微，微側目，視野裏映一只冷白的修長大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骨節分明，迷彩服袖口往下的部分出小片瘦削的腕骨，戴塊銀灰的機械腕表。

微怔，視線順著這只手往上移。

鄭西野冷峻的臉上一貫沒有太生的表。他垂眸看著，淡聲說：“我跟顧隊說了，今晚你不用上晚自習。七點半你在閱讀森林的小涼亭等我，記住沒？”

他說話間神平靜語氣懶漫，顯得再自然不過。導致許芳菲都沒回過神，一句話沒沒說，稀裏糊塗地就沖他點了點頭。

鄭西野嗯了聲，轉邁開長走了。

軍訓期間一個大隊的人都要先列隊唱歌再一起吃飯，彼此之間坐的位置都不遠。邊兒上有個男學員正好聽見教導員與許芳菲的這番對話。

他拉著米飯側頭看旁邊，聲音得低低的：“教導員找許芳菲什麽事兒啊？”

邊上的飯搭子也低聲：“不知道。”

頓了下，探首打一眼教導員拔冷峭的背影，嘖嘖了兩聲，十分同地道：“咱鄭教這麽兇殘，準沒好事兒。”

男學員搖頭嘆息：“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可憐。”

太落山，夜幕低垂下來。

晚上七點多，許芳菲最後一個從宿舍離開。鎖好門，把鑰匙仔細揣進迷彩服的兜裏裝好，接著便離開宿舍區往閱讀森林的方向走去。

雲軍工校史悠久，部的基礎設施也十分完善，沿著生宿舍區往南直行，經過人工湖和圖書館，再走兩百米左右便能看見一個綠植遍布的小公園，樹木參天，枝繁葉茂。

這就是雲軍工的“閱讀森林”。

此地滿目的清新綠，遠離教學區工作區生活區，環境十分幽靜葳蕤，很適合看書或者冥想，故得其名。

順著一條蜿蜒的小石子路又走須臾，許芳菲很快便瞧見一座古古香的小涼亭。亭中的石桌旁坐著一個人，看樣子像是已經來了好一會兒。

許芳菲臉微紅，角無意識便揚起一抹弧度，過去聲打招呼：“教導員好。”

鄭西野擡頭看了一眼，點點頭，說：“坐。”

許芳菲便彎腰坐下來。左右看看，閱讀森林蒼郁幽僻，目之所及，除他們以外再沒有其它人。

這個發現令許芳菲莫名有些窘迫。

垂著腦袋，輕輕咬了咬。

一旁的鄭西野倒是十分自若。他將桌上的幾張白紙張遞過去，道：“這是兩首歌的歌譜。我打印了兩份，這是你的。”

許芳菲雙手接過，習慣地對他說：“謝謝。給你添麻煩了。”

鄭西野正垂眸看著曲譜。聞言剎那，他作一頓，繼而便起眼皮懶洋洋地看向，瞇了下眼，忽喚：“許芳菲。”

許芳菲：“嗯？”

他盯著，語氣不善：“你再跟我這麽客氣，信不信我收拾你？”

許芳菲：“……”

這話威脅意味十足，霸道不講理，又夾雜一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許芳菲被嚇住，窘促地紅了臉，小聲支吾：“知道了，我以後盡量改改。”

小姑娘臉皮薄，俏臉紅，永遠都溫溫的。鄭西野被這小模樣勾得有點心，靜半秒，不聲移開眼，迫使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歌譜上。

能看不能，看得到吃不到。

天曉得這是種什麽煎熬。

鄭西野必須不停提醒自己警示自己，才能克制住心的諸多妄念。

他冷靜地說：“你先看看歌譜。完了分別把兩首歌都唱一下，我聽聽。”

許芳菲當然不知道鄭西野在遭什麽罪。把兩首歌的歌譜拉通瀏覽了一遍，覺得不好意思，誠懇道：“那個……如果，我哪些地方唱跑調或者節奏不對，你不要笑我呀。”

鄭西野：“嗯。”

好吧。

唱就唱吧。在他一個人面前丟臉，總好過一周之後在全校面前丟臉。

如是思索著，許芳菲拳頭一握把心一橫，終于鼓起勇氣用力清了清嚨，開口唱道：“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只因為我們都穿著，樸實的軍裝。”

“說不一樣，其實也一樣。一樣的足跡留給，山高水長……”

整個過程裏，鄭西野的神都格外專注。他安靜地注視著，仔仔細細聆聽小姑娘婉甜的歌聲。

一首歌結束。許芳菲心髒噗噗通鋪跳，張不已地問：“教導員，我唱完了。你有什麽建議嗎？”

鄭西野說：“你唱歌很好聽。”

“啊。”許芳菲突然被他這麽一誇，臉唰的更紅，囧囧地嘀咕：“你就會說些好聽的話哄我開心。”

“我說的每句話都是實事求是。”鄭西野角勾了勾，頓了下，又道，“不過你確實有個小問題。”

許芳菲眼睛一下亮了：“什麽？”

鄭西野耐著子，聲道：“部隊裏的拉歌比賽，和其他的歌唱比賽不太一樣。有時候音準節奏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氣勢，是氣神。你害怕自己唱錯唱走音，所以很小心，這就本末倒置了。”

許芳菲聽得似懂非懂，說：“那怎麽樣才能有氣勢？”

想了想，接著又試探說：“不然你唱一遍，給我示範一下？順便我也能給你提提建議？”

鄭西野：“。”

鄭西野哭笑不得地瞧著：“到底是誰給誰指導。我又不參加比賽。”

許芳菲豎起一纖細的食指，輕聲：“你示範一遍。就一遍，讓我學學。”

小姑娘清澈的眼眸亮閃閃的，教人無法拒絕。

鄭西野無言。靜默數秒鐘後，他看著，毫不忸怩地唱了起來：“咱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頭枕著邊關的明月，披著雨雪風霜。咱當兵的人，就是不已，為了國家安寧，我們握手中槍……”

幽靜的公園深吹來一陣風，他眸平直堅毅，嗓音低沉，每個音符都崢嶸而鏗鏘，充滿了屬于軍人的力量。

一首歌聽完，許芳菲忍不住鼓了鼓掌，豎起大拇指，笑盈盈地誇贊：“好聽。”

軍營裏拉歌是為鼓舞士氣，很常規的一項活。鄭西野十八歲上軍校，服役八年多，那些軍歌他早就爛于心，唱得起繭子。

可如今，聽見這個小姑娘的誇獎，他一個殺伐果決堅毅如的狼牙特種兵之首，竟破天荒生出了一赧意。

得到一句誇，都會竊喜半天。活像個沒見識的頭小子。

鄭西野有點懊惱，又有點克制不住的欣喜。表面上卻端出教導員上級的架子，四平八穩道：“看出我和你有哪些差別沒？”

“嗯。”許芳菲點頭，認真據自己的觀察分析道：“你的眼神很有魄力，而且每個字咬得很實，所以就顯得氣勢如虹。”

鄭西野：“可以。你再唱一遍。”

就這樣一個聽一個唱，一個認真給建議一個認真改進，一個小時後，許芳菲已經基本掌握唱軍歌的髓。

就在兩人準備收工時，鄭西野兜裏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他看眼來電顯示，是江敘。

鄭西野接起電話：“喂。”

江敘的聲音從聽筒對面傳來，說：“阿野，你這會兒在哪兒？”

鄭西野：“學校。”

江敘：“能聯系上許芳菲麽？”

鄭西野聞聲為之半秒，問：“就在我旁邊。什麽事？”

江敘說：“我現在和媽媽在一塊兒。你把手機給，我有事跟說。”

鄭西野沒再多問，把手機給邊的小姑娘遞過去，道：“江警和你媽媽在一起，說找你有事。”

許芳菲眼神裏掠過一抹訝，連忙接過手機：“喂，江警？”

那頭的江敘很隨和地笑了下，說：“你手機上了？”

許芳菲窘窘地回答：“嗯，學校要求學員在校期間不能用手機。江警，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江敘回答：“沒什麽大事。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李小萱的父母上周出了戒毒所，結果這周又因為複吸被帶回來了。你看，小萱這孩子是繼續住在你家，還是我們這邊幫聯系社會救助機構？”

許芳菲聽完微皺眉，又問：“你和我媽媽在一起？”

江敘：“嗯。”

許芳菲：“我媽怎麽說呢？”

江敘：“你媽媽的意思是，小萱是你帶回來的，孩子是去是留都看你是什麽想法，尊重你。”

許芳菲沉幾秒鐘，遲疑地說：“從我個人出發，我當然希小萱繼續留在家裏。不過如果媽媽覺得有困難，我也……”

話音未落，聽筒那端便響起喬慧蘭的聲音。聲說：“那就繼續讓小萱留咱家。小萱這麽乖，聽話懂事，平時我不在家的時候還幫著照顧外公，我喜歡都來不及。”

許芳菲心中一暖，笑笑：“謝謝媽媽。”

好久沒聽到閨的聲音，喬慧蘭思心切，急忙借著江敘的手機又問道：“菲菲，你在學校適不適應？”

許芳菲隨口說：“前幾天著涼發燒，耽誤了點訓練。其它什麽都好的。”

喬慧蘭說：“最近正是換季的時候，早晚溫差大，是容易冒。你要記得多喝水多吃水果免疫力才強，知道嗎？”

“嗯嗯。”

喬慧蘭又叮囑了兒兩句，這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機還給江敘。

江敘說：“許芳菲？”

許芳菲：“嗯嗯，江警我在聽。”

江敘靜了靜，對說：“你教導員看著兇，但確實是個好人，你在學校遇到什麽事兒可以找他。”

許芳菲笑：“謝謝江警關心。”

正聊著，手裏一空，手機已經被鄭西野拿回去。

許芳菲眨了眨眼睛。

鄭西野把手機耳朵邊上，面無表道：“這麽晚了。正事兒說完還閑聊什麽，掛了。”

正要掐斷電話，江敘的聲音再次傳出，語氣聽著有點兒沖：“掛什麽掛。在淩城我守了一年也沒見許芳菲生什麽病，怎麽送你那兒還不到一個月，就又是冒又是發燒？”

一聽這話，鄭西野眉瞬間高高挑起。

他火也來了，寒聲道：“我是教導員，又不能每天進宿舍給蓋被子。”

鄭西野臉徹底冷下來：“掛了。”

電話掛斷。

著手機，鄭西野心裏莫名不爽。他陪著往宿舍區方向走，沒一會兒，忽然道：“之前那一年，你和江警聯系多？”

許芳菲還在默唱歌曲，聞言愣了下，面茫然：“沒有啊。”

回憶著：“我高考完那天，江警來給我送了兩張去風城的機票。後面暑假的時候，他買了些東西來家裏看過我媽和外公。怎麽了？”

鄭西野盯著：“江敘很關心你。”

許芳菲沒有當回事，彎彎：“江警人好的。”

靜了靜，仰頭去前方夜下的樓宇廓，輕聲道：“你走之後，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和我聯系。所以那次江警來給我機票，我真的很。”

說到這裏，像是想起什麽好笑的事，噗嗤一聲，搖搖頭說：“當時到眼花，還以為自己在考場外面看見你了。”

鄭西野說：“你沒有眼花。”

“……”許芳菲笑容凝固，錯愕地轉過頭，看向他。

鄭西野眸極深，對說：“你高考那兩天我都在淩城，守在你的考場外面。”

許芳菲驚駭不已：“可是，你當時應該還在複健才對。你是瞞著所有人從醫院溜出來的？”

鄭西野嗤了聲，語氣輕描淡寫的：“你這形容怎麽這麽猥瑣。”

許芳菲有點氣：“鄭西野，我很認真。你嚴肅點。你的傷那麽嚴重，怎麽能說溜出來就溜出來，怎麽能這麽兒戲？”

周圍忽而一靜。

須臾，鄭西野勾了下角，說：“我家崽子的人生大事，我怎麽也不能錯過不是。”

一陣意湧上許芳菲的鼻尖，有點想哭，連忙轉頭看向別，努力忍住，小聲道：“如果你不是我教導員，我肯定罵你。”

鄭西野懶洋洋地說：“你罵，我聽著。”

“算了。”許芳菲擡手抹了抹臉。想起什麽，又道：“對了，顧隊說明天下午你不在？”

鄭西野：“嗯。有點事要出去一趟。”

翌日，雲城麒麟山烈士陵園。

鄭西野把車停進天停車場，下了車，反手關了車門。

接著，蘇茂也從副駕駛一側下來了。他手持一束淡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舉目四顧，向這片莊嚴肅穆的陵園，嘆息道：“上次來看邊姨，還是六年前，那會兒咱們還在上學。”

鄭西野臉平靜，像是沒有聽見蘇茂的話，自顧自提步。

晨熹微，數百座黑墓碑整整齊齊坐落于半山腰，英烈們面朝著太升起的方向，在此長眠。

兩人拿著鮮花朝陵園C區前進。

快到目的地時，蘇茂老遠瞧見道筆高大的背影，生生一驚。仔細去看，見那人穿著一件純黑的薄款長袖，肩寬長，一張英俊卻天生淡漠的臉，氣質沉穩蕭瑟，拒人千裏。

男人安靜地矗立著，像是一株黑喬木，又像是一樽沒有生命的蠟像。

“陸齊銘？”蘇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步上前，狠狠一掌排在男人肩上，“你小子，什麽時候從西藏回來的。怎麽也不說一聲？”

陸齊銘臉冷漠，一句話沒說便轉離去。

蘇茂人都傻了，喚道：“陸齊銘？老陸？阿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