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落大海，悄無聲息，沒有浪花也沒有回音。十二月底，許芳菲學雲軍工的第一個學期，在每天起早貪黑的學習與訓練中結束。

放寒假了，整個校園逐漸變得空，學員們陸陸續續收拾行囊，買票回家過年。

離校前，許芳菲仔細算了一下這個學期的花銷，驚喜地發現，因為平日勤儉節約，一學期下來，學校發放的學員津還有剩餘。的校園卡裏，竟然還有大幾百塊的餘額。

許芳菲很開心。歡歡喜喜地給喬慧蘭打去電話，告知媽媽，自己買的是第二天清早的高鐵票，明晚就能回家。

幾個月沒見面，喬慧蘭思念兒得不行，在電話裏連連說好，并道：“路上注意安全，媽媽到火車站去接你。”

許芳菲笑著說不用，“不用接。媽，我自己坐個出租車就回來了。”

掛斷電話，張蕓婕邊換從床底下拿出自己的黑平底鞋，邊在旁邊提醒：“走之前記得跟你們教導員和隊幹部拿表，還得他們簽字，不然門崗那邊看不到東西，不會給你放行。”

許芳菲點頭：“好嘞。”

張蕓婕個子高，模樣俊，平時穿著軍裝是英姿颯爽的軍花班長，這會兒換上的黑呢大和灰煙筒，搭配著那頭清爽短發，又活一個街拍人。

站起，對著穿鏡整理了一下頭發，隨後便拿起桌上的黑旅行包挎在肩上，沖許芳菲揮手：“走了許芳菲，有事兒微信聯系。明年見！”

許芳菲笑起來，沖張蕓婕揮手：“明年見。”

張蕓婕一走，307室瞬間只剩下許芳菲和曲畢卓瑪兩個人。看著空空的宿舍，曲畢卓瑪故意拖長了調子悵然嘆，道：“唉，都走了，現在就剩咱倆相依為命守空房。”

許芳菲戴上軍帽，隨口道：“對了卓瑪，最近放假了，我應該上哪兒去找教導員和隊幹部拿表簽字？”

曲畢卓瑪回答：“去宿舍吧。你隊幹部他們都住男生區2棟，你直接過去吧，到樓下打個電話。”

“嗯嗯。”

軍校管理嚴格，除寒暑假外，學員原則上不允許離校回家。即使是寒假暑假要離開駐地，也必須填寫申請表，再由隊幹部和教導員簽字才行。

許芳菲滿心期待著回家見到媽媽和外公，腳下步伐輕快，一路哼著歌唱著小曲兒走向男生宿舍區。

到了2棟樓下，掏出手機做了個深呼吸，撥出去一個號碼。

嘟嘟幾聲，接通。聽筒裏傳出鄭西野的聲音，慵懶散漫，還夾著一若有似無的鼻音，聽上去懶洋洋的，又有種沙啞的。

他：“嗯？”

“……”這裏氣的嗓門兒鑽進耳朵，直令許芳菲呼吸都掉一拍。眨了眨眼，心跳失序，好幾秒才找回發聲功能，小聲問：“教導員，請問你在宿舍嗎？”

鄭西野依舊懶懶的：“嗯。”

“我明天早上要回家了，來找你和顧隊填離校申請表……”許芳菲頓了下，小心翼翼的：“請問你現在方便嗎？”

對面還是：“嗯。”

這聲音……

許芳菲約意識到什麽，口而出：“教導員，你在睡覺嗎？”

“嗯。”

聽筒裏的男嗓音低沉，混著冬季傍晚的霜氣，縷縷纏繞在耳邊。許芳菲心頭生出夾帶赧的愧怍，說：“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鄭西野反應平平，從鼻腔裏發出幾個啞啞的字音：“你在樓下哪兒？”

許芳菲看了看周圍，老實回答：“公告欄旁邊。”

“等著。”說完，不等回話，鄭西野那頭已經將電話掛斷。

許芳菲著手機站在原地乖乖地等待。

沒一會兒，背後腳步聲靠近，步伐不也不慢，像是拖鞋懶耷耷拖過水泥地。許芳菲呆了呆，回過頭，一道高大影赫然映視線。

鄭西野站姿很隨意，穿著件白長袖外套，雙手在兜裏，眼皮耷拉，俊臉淡漠，腳上踩雙糙到沒邊的男士涼拖。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居然穿的是條黑拳擊短，一雙修長結實、理勻稱沒有毫贅的小大方又招搖地暴在空氣中。

連帶著那道骨傷的猙獰傷痕一起，接著朔風的洗禮。

天。

許芳菲眼珠子都瞪大了，又心疼又震驚，以至于說話時都打起了結：“教、教導員，你不冷嗎？”

鄭西野說：“不冷。”

……不冷才有鬼！出來之前明明看過天氣預報，今天最高溫度才十一度！這到底是個什麽奇葩啊，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好好穿條子，當真仗著一腱子能打？他上還有傷呢！

許芳菲下意識裹了上的棉服，一通氣鼓鼓的腹誹。默了默，又道：“教導員，我來找您填表簽字。”

“表在你們顧隊那兒。”鄭西野說，“他不在，有事出去了。”

“啊。”許芳菲聞言一呆，“那顧隊什麽時候回來？”

鄭西野：“估計也就二十來分鐘。”

許芳菲纖細的小肩膀往下一垮，悶悶點頭：“哦，那我就在這裏等顧隊吧。”說著，又想起什麽，仰起脖子向面前的男人，說：“教導員，你快回去接著睡吧，被子蓋厚點。等顧隊回來，我再你？”

鄭西野：“。”

鄭西野：“我睡醒了。”

許芳菲一卡，默默點頭：“哦。”

鄭西野耷拉著眼皮直勾勾盯著，又道：“大冬天的又在吹北風，站這兒等不冷？”

許芳菲有點無語，心想原來您老人家也知道現在是冬天。你穿個短都不冷，我還穿著襖子呢。

沒等說話，鄭西野已經又有作。他轉邁開長徑直往宿舍樓走去，淡淡撂來一句：“走，去我那兒。”

“我不……”許芳菲了，下意識想說不用。

然而，人教導員大佬已自顧自上了樓，只留給一道霸道強不容置疑的背影。

許芳菲：“。”

許芳菲無可奈何，只好默默跟在鄭西野後上樓。

2棟的1—3層住的都是隊幹部教導員和教元，這幫軍都是二十好幾或者更大的年齡，彼此之間很串門，大部分時候都是房門閉待在自己屋裏。加上這會兒已經在放寒假，整棟宿舍更是聽不見毫人聲。

畢竟是第一次進男生宿舍，許芳菲不好意思極了，一路垂著腦袋，目不斜視，一眼不敢往別看。

不多時，鄭西野帶著來到自己的宿舍前。

許芳菲這才悄悄擡眸。

這位爺下樓時門都懶得關，屋子大敞，大概是因為他之前在睡覺，裏頭黑漆漆一片，跟個黑窟窿似的。

正觀著，聽見“啪”一聲，鄭西野摁亮了宿舍的燈。

霎時間一室明亮。

許芳菲眨了眨眼睛，探出腦袋。這個宿舍，比當初樓下的3206小了很多倍，典型的單套間，一室一臥一衛，地磚潔淨，纖塵不染，門口擺著一個簡易鞋架，上面只擺了兩雙鞋，一雙制式軍靴一雙制式皮鞋，全都锃亮得仿佛嶄新。

整個空間冷，幹淨，一不茍，聞不到毫異味。

鄭西野在門口站定，垂眸看著面前的小小只，漫不經心道：“進，請。”

教導員牌特倒裝句，確實是句紳士的邀請，但聽在許芳菲的耳朵裏卻自變了命令。條件反應了聲“是”，連忙紅著小臉走進去。

砰。

背後鄭西野隨手關了門。

許芳菲：“？！”

許芳菲本來就張得要命，被那關門聲激得心尖一，唰一下回過頭來驚恐地看他，磕道：“教導員，你、你關門做什麽？”

鄭西野淡淡瞧一眼，說：“這麽冷不關門，敞開了一起喝風嗎。”

許芳菲：“……”

……也是。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呢！

許芳菲大囧，緋紅的臉蛋更加紅豔似火。

鄭西野轉倒了一杯溫水，側目一瞧，見那小姑娘還僵地站在原地，耷拉著腦袋一副不知道幹什麽的模樣，手足無措，看著跟個小可憐似的。

“坐。”他微微擡了擡下。

許芳菲順著一瞧，邊兒上正好是個書桌，書桌旁還剛好有個椅子。便點點頭，拘謹而小心地坐下。

鄭西野又把裝著溫水的明玻璃杯遞給，靜了靜，道：“我這兒一般不來客人，沒有一次紙杯。”

許芳菲手去接。

纖細的十指及杯沿，一不小心，過男人冷微涼的指尖。

許芳菲心一慌，耳朵尖都被烤淺，趕忙杯子接過來，低聲道：“謝謝。”

鄭西野彎腰坐在了床沿上。

許芳菲見狀，這才注意到，他的單宿舍原來只有一把椅子。被坐了。

微窘，又瞄了眼他後鋪平的被子，說：“你是睡午覺睡到了現在？”

鄭西野：“嗯。”

一怔，擔心起來：“那你豈不是還沒吃晚飯？”

“我還有一桶泡面。”鄭西野答，“一會兒泡來吃。”

許芳菲微皺眉，正想說“泡面沒有營養你應該好好吃飯”，不料餘一掃，注意到面前的書桌左上方，竟然擺了一個黏土娃娃。

小小的娃娃，坐在漢堡上，呲牙咧，表誇張，看著很是稽。

許芳菲瞳孔突的擴圓。

“你居然……”無意識地喃喃出聲，“還留著這個娃娃？”

鄭西野聞聲，隨手拿起桌上的黏土娃娃，在指尖把玩。他垂著眸，邊打量著手裏的小件，邊淡淡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傷之後的那些日子，是怎麽撐過來的？”

聽他提起傷，許芳菲腦海中又浮現出他骨傷那道猙獰傷痕，心口發，沒有說話。

鄭西野起眼皮，視線直勾勾看向，輕哂：“幸好有這個娃娃陪我。”

在沒有你的日子裏，那數百個日夜，我只能不斷回想和你在一起的點滴。

在我的腦海中，關于你的一切，都歷久彌新，如此鮮活。

我從無邊黑暗中掙，努力爬出深淵迎接重生，只為了回到你邊。

這些不為人知的心事，我只能暫時將它們埋在心底。

我心的掙紮，無有漣漪。

我心的吶喊，無有回音。

雖然我無時無刻不拉扯煎熬，雖然我無時無刻不為你瘋狂。但我願意為你等待。

我的小姑娘，我們肩上有同樣的義務，同樣的責任，同樣的使命。值得慶幸的是，屬于我和你的未來還很長。

許芳菲見鄭西野垂著眸，神不明，以為他是想起了上次任務某些不愉快的經歷。便朝他很輕地彎了彎，故意換上輕松的語氣，道：“看來當時我給你送的這個小禮，還算送對了。”

鄭西野沒出聲，把黏土娃娃又放回桌子上。

許芳菲這時有點口，看了眼手裏的玻璃杯，舉起來送到邊。

剛到杯沿，鄭西野忽然又像想起什麽似的，淡淡開口，說：“對了。忘記跟你說，我這兒沒有一次紙杯，這杯子是我用過的。”

“……”許芳菲那頭已經抿進一口清水，聞聲剎那，始料不及，噗的嗆出一聲，“咳咳咳……”

鄭西野眉心瞬間擰起一個結，語氣微沉：“你嫌棄我？”

許芳菲還在咳嗽，臉憋得通紅，睜大了看他，本說不出話。

水被小姑娘噴出來，又在咳嗽，手臂搖晃的同時灑下更多溫水。幾行水跡沿著的下往下淌，直直流過纖細的脖子，沒鎖骨和領口，連帶著前的服都全部被浸。

鄭西野見了，眉心皺得更，下意識出紙巾去替。

“每次喝完水我都會洗杯子，你這麽介意做什麽。”他明顯不悅，臉冷冷的，左手住的小下，將腦袋固定，右手拿著紙巾拭的角。

男人手指又又涼，指腹的薄繭磨在孩新的皮上，糙，驚起一層一層的栗。

許芳菲臉紅得快滴，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能發聲了，慌慌張張口解釋，說：“我沒有嫌棄你。我被嗆到是因為我想著我們用一個杯子，就間接接吻了，所以很不好意思。”

鄭西野在給許芳菲臉上水，離得本就近，一開口，甜的清甜呼吸撲面而來，裊裊縷縷撥他的。

鄭西野微滯。

視線中，姑娘經過一陣劇烈咳嗽，晶亮明眸蒙上一層水汽，漉漉的像只小鹿，無辜純，弱楚楚。不知是嗆還是，兩頰紅，就連兩只可的小耳尖和纖細的鎖骨，都呈現薄的淺。

鄭西野眸微暗，目無意識往下移。

前襟了大片。

腦子裏鬼使神差想起，當初那抹被他誤收的純潔淺藍，和那個晨迷蒙的清晨……

只一瞬，鄭西野呼吸凝滯脈賁張，全幾乎要炸開。

叮。

大腦裏繃著的那理智的弦，斷開。

肢語言快過大腦思考，完全離了控制。鄭西野作頓住，直勾勾盯著咫尺的姑娘，眼底暗凝聚，在驚愕的目中，他扣住的手腕用力一拽。

許芳菲毫無防備，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回神時，驚覺後背抵上一片。

他竟將摁在了床上。

許芳菲：“……”

許芳菲兩只纖細的腕子被鄭西野單手鉗住，舉高固定在頭頂。目瞪口呆，簡直都嚇傻了，怔怔著他俯近自己。

清楚地看見，鄭西野那雙向來冷靜無波的眸，此時濃霧氤氳，深如幽海，仿佛一瞬之間墮了魔道。

鄭西野此刻大腦一片空白。所有只剩下眼前的姑娘。

他只看得到，只聽得見。

“你想要。”心有一個聲音如是說，蠱導。

是的，他想要，他想得到。

早在許久之前，他就要定了。要心都屬于他，心裏只有他，裏也只有他。

鄭西野被眼前的姑娘折磨得近乎發狂。他瞳極深，扣住小巧的下頷，低下了頭……

許芳菲也嚇得閉起了眼睛。

就在這時，一陣敲門聲忽然響起——咚咚，咚咚。接著便是顧鋒的嗓門兒，揚聲喊道：“偶像！我回來了，買了鹵牛，待會兒來我宿舍吃！”

“……”短短幾秒，許芳菲驚魂未定，悄悄睜開一只眼睛。

對上男人幽暗的眸，四目相對，周圍死寂。

許芳菲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裏跳出來了。了，正想說什麽，卻看見覆在上方的男人用力擰眉，嚨深發出一聲暴躁懊悔的低咒，飛快松開，翻下床。

許芳菲面紅耳赤，還有點沒回過神發生了什麽，呆呆地坐起。

鄭西野高大的軀背對著，片刻，啞聲道：“對不起。”

許芳菲輕輕咬住瓣，沒吭聲，自顧自下來整理好，站到了一邊。

鄭西野深呼吸，竭力平複躁的和心緒。等他回頭看向時，他的眼瞳已恢複往日的冷靜。

他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許芳菲人都是懵的，還是不知道回什麽，只緩緩搖了搖頭。

鄭西野視線在上打量一圈，確定看上去沒有任何不妥後，才克制著收回視線，說：“顧鋒回來了，我去找他給你拿表。”

說完，鄭西野開了門，大步離去。

天曉得，每次見到，于他而言都是種難以形容的煎熬。

鄭西野甚至覺得，剛才那種形下的失控，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再和單獨待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

幾分鐘後，顧鋒從宿舍裏拿了一張空白申請表出來，出門看見許芳菲站在走廊上，愣了下，以為是剛來，便說：“你們鄭隊找我要表，我還打算送你們樓下去，你倒給我省事，自己來了。”

許芳菲頭埋得很低，怕被隊幹部看見自己的通紅的臉，沒說話，自顧自接過表格和筆，趴在牆上填寫。

填完了表格，教導員和隊幹部分別都在這張申請表上簽了字。

之後，便一眼不敢再看鄭西野，耷拉著腦袋逃也似的離去。

鄭西野站在走廊上，目送那道纖細背影跑下樓梯，跑出宿舍樓，消失于夜。

邊兒上，顧鋒蓋上筆帽，看眼小兵倉皇逃走的背影，狐疑道：“野哥，許芳菲怎麽看著怪怪的？”

鄭西野眸深沉，像是沒有聽見顧鋒的話。須臾，他收回視線轉回了自己屋，順帶關門。

顧鋒：“？”

顧鋒臉上流出一迷茫，嘀咕道：“偶像怎麽也看著怪怪的。”

當晚，單宿舍的衛生間水聲淅瀝。

鄭西野站在冰冷的水柱下，只有一只手支撐牆磚，頭微垂，實的背有力賁張，閉著眼，眉心擰。

他想起一年前在喜旺街那個清晨。

日細微，天乍，他上到天臺曬服，不經意間一瞥，瞧見盛夏時節只穿著清涼的背心短，料輕薄寬松，他高矮，從前經過，急于逃離步子快，雪風景若若現……

良久良久，聲帶碾磨出抑的低吼，一切終于回歸平靜。

鄭西野沖完冷水澡，隨手關了水龍頭，浴巾往腰上一裹，走出去點了煙。

屋裏沒開燈，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點火星，在男人修長的指尖明明滅滅。

沒幾分鐘，一煙完。

鄭西野掐了煙頭，忽然自嘲似的笑了聲。

這他媽算是栽得徹徹底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