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寒假的除夕，許芳菲按照淩城當地的習俗，跟媽媽一起回了一次們在鄉下的老家。

許父的墳和喬外婆的墳很近，都在老家祖宅門口的一片田地裏。母二人給兩位已故親人燒了許多紙錢、金元寶，還燒了一座四層高的大別墅，守在他們的墳地前說了好些話。

喬慧蘭欣地念叨：“媽，書良，咱們家的菲菲現在長大了，很爭氣，考上了雲軍工，了一名軍人。咱們老喬家和老許家的門楣，都跟著沾了。”

念叨完，喬慧蘭讓許芳菲跪在墳前，向許父和喬外婆磕了三個頭。

喬慧蘭又拿起墓碑前的兩杯酒，逐一傾倒在碑前，酒水很快滲泥土，形兩團深的印，像懷念的淚打了生者的衫。

“好了，酒也喝了也吃了，今年就這樣。”喬慧蘭抹了抹眼睛，“媽，書良，我們走了，明年再來看你們了。”

當天下午，母兩人便坐大回了淩城市區，張羅起年夜飯。

新年的零點剛到，一簇一簇煙花炸亮了夜空，火樹銀花，耀眼奪目。

喜旺街9號院裏熱鬧非凡，不算寬敞的空地上站滿了出來看煙花的老鄰居老街坊。

許芳菲牽著小萱的手找了個梧桐樹下的好位置看煙花，姑娘和小丫頭齊齊仰著脖子，煙花倒映進兩雙清澈的眼睛，璀璨勝過繁星。

忽的，小萱啊了一聲，連忙用小手拽拽許芳菲的袖子，大聲提醒道：“姐姐，快許三個願！聽說對著新年煙花許願，特別靈！”

說完，小萱便閉上眼，兩只手在心口前合個小拳頭，裏碎碎念。

許芳菲也連忙對著煙花，虔誠地微合雙眸，十指合十。

過了會兒，小萱率先許完願睜開眼睛。

興沖沖地看向許芳菲，問：“姐姐，你許的什麽願？”

許芳菲笑：“你先告訴我你的願，咱們再換。”

“好吧。”小萱笑無邪，說道：“我的第一個心願，是喬阿姨健健康康，外公健健康康，菲菲姐姐也健健康康。第二個心願，是媽媽能早點回來來接我。”

小丫頭懂事得討人喜歡，又脆弱得惹人心疼。

許芳菲心頭容，手輕輕過小萱的臉頰，聲：“還有呢？”

小萱促狹地眨眼睛，說：“你先把你的前兩個心願說了，我再告訴你第三個。”

許芳菲回答：“我的心願，一願媽媽外公無病無災，健康長壽，二願小萱丫頭無憂無慮，快樂長。好了，現在說你的第三個願。”

小萱抿著笑，嘿嘿嘿道：“我的第三個願，是菲菲姐姐和江敘哥哥結婚！”

許芳菲：“。”

許芳菲深深地汗了。一臉無語，手揪了揪小丫頭嘟嘟的臉蛋，說：“小不點兒一個，天想些什麽呢。”

小萱兩只小手往腰上一叉，作茶壺狀，仰起小下：“好啦！我告訴你第三個願了，姐姐，該你說！”

許芳菲故意慢悠悠地直起，說：“我才不告訴你呢。”

小萱驚呆：“為什麽？”

許芳菲正，一本正經地欺騙祖國花朵：“因為第三個願只要說出來了，就不靈驗了。”

“啊？”小萱臉蛋瞬間皺一團。拽著許芳菲的袖子不停跺腳，氣呼呼道：“什麽呀，菲菲姐姐說話不算話，好過分！我要告訴喬阿姨去！”

說完，小小姑娘越想越委屈，哼了聲，轉一溜煙跑進單元樓，找大人告狀去了。

許芳菲忍俊不，著小丫頭的背影輕笑出聲。笑完，轉過頭，目重新向頭頂的朵朵煙花。

許芳菲淡淡牽起角，在心裏無聲地默念道：

三願鄭西野，所得皆所願，事事都如意，一生平安，順遂無虞。

寒假生活就像雲城地下軌道裏的地鐵，速度飛快，人坐上去還沒來得及欣賞風景，一眨眼就已經到站。

回到雲軍工，許芳菲的生活又回歸學習與訓練。

大一下期，信息學專業加了基礎擊這門課，授課教元本來安排的是鄭西野，但不知怎麽的，後來又給換了另一名教元。

這名新教元已經四十有三，方臉獅鼻，目炯炯，據說年輕時候是野戰部隊出來的神槍手，姓穆，全名穆志高。

穆志高這位中校，業務水平過，子彈出膛，百步穿楊，若是單說技與教學水平，實在半點挑不出錯。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這位教元的脾氣非一般暴躁。

平時給學員們上課，橫著眉冷著臉往靶場裏一站，是那副兇畢的眼神就讓一衆新兵蛋子瑟瑟發抖。遇上學習能力強反應快的學員，他還能勉強以正常音量說話，要是遇上個半天不開竅的，那簡直是《倚天屠龍記》的謝遜附——獅吼功震耳聾。

放眼整個信息大隊，提起穆教，所有人都是四個字評價：令人害怕。

又是一堂基礎擊課結束，兵蛋子們被穆志高罵了四十五分鐘，腦袋差點裂開，好不容易聽見下課鈴，大家都是神一震，心中嘆這非人的折磨可算是結束了。

然而，沒等大家夥高興，穆教又出聲了。

他瞪著眼厲聲說：“各位學員！我們已經上完三節基礎課。我跟你們顧隊說了，後天下午四點鐘，由他領隊帶著你們來靶場，進行本學期第一次打靶考試！咱們隨學隨檢，才能即使發現問題！本次績，計期末！聽清楚沒有！”

兵蛋子們泫然泣，只能著頭皮回答：“清楚！”

解散以後，許芳菲喪喪的，垮著小肩膀蔫頭耷腦往生宿舍方向走。憂心著後天的打靶考試，滿腦子都是穆志高教元兇神惡煞的臉，越思考越焦慮，越焦慮越反複思考，沒留神腳下，一個不小心、差點兒踩進路邊的排水。

低呼一聲，在與草坪親接之前，一大力忽然從側方襲來，將穩穩扶住。

“魂不守舍地想什麽呢。”清冷嗓音在耳畔響起，音量很低，責備只占一分，九分都是溫與擔憂，“多大個姑娘了，走個路都要讓我擔心？”

許芳菲怔住，轉頭看見一張英俊冷靜的臉，雙頰瞬間漫開紅。趕站穩了，囧囧喚道：“教導員好。”

鄭西野垂著眸直勾勾地瞧。看出這小丫頭緒低落，角勾了勾，輕聲問：“怎麽了？”

許芳菲嘆了口氣，將自己的煩惱一五一十說出來。最後苦惱地鼓起腮幫，沮喪道：“我不知道是我確實沒這天賦，還是別的什麽問題，每次我拿著槍，手就會發抖，手一抖，子彈就靶。因為這些事，我都快被穆教罵篩子了。”

“這次考核，我肯定又是墊底。”小姑娘那個愁呀，一籌莫展，“煩死我了。”

誰知，鄭西野聽完竟輕嗤一聲，漫不經心道：“還以為什麽大不了的事。”

許芳菲聞言，郁悶地瞪他，匪夷所思：“拜托，教導員，這還不是大事嗎？以穆教的脾氣，我要是這次考核不過關，期末就有百分只八十的可能掛科！”

鄭西野：“不就是打靶麽，我教你。”

許芳菲怔住：“你教我？”

“嗯。”鄭西野說，“今天下了晚自習之後，我在靶場等你。”

許芳菲頓時一喜，連連點頭：“好！”

晚上九點半，晚自習鈴聲準時響起，幾個教學樓的自習室腳步聲陣陣，各年級各專業的學員們收拾好自己的課本和作業，有序列隊回宿舍。

等顧鋒下令解散後，許芳菲便抱著教材和文袋直奔靶場方向。

早春的夜晚，月明星暗，靶場周圍人煙寥寥，只有晚風拂過許芳菲的臉頰。

忽的，五聲沉悶的槍響兀然響起。

許芳菲微怔，進了大門擡高眼簾，只見夜下，天靶場開著燈，線明亮，空曠安靜，唯有擊區站著一個人。

大概是嫌活不便，鄭西野的軍裝外套很隨意地搭在旁邊的桌子上，只著一件短袖能服，剛打完五發子彈，95步槍被他單手拎著。

一旁的電子計分板跳出了剛才持槍人的打靶績：50環。

衆所周知，一發子彈打出去，10環是滿分。

50環，意味著鄭西野剛才那快而迅速的輕叩扳機□□，每一發都正中靶心。

許芳菲驚得睜大了眼睛，呆呆著那個電子計分板，一時都忘記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了。

那邊，鄭西野一手拎著槍，一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看見門口的小姑娘，他淡淡開口，道：“把書放下，過來。”

“……哦，是，教導員。”許芳菲回過神，連忙把教材放旁邊，小跑到他跟前站定。

鄭西野把槍遞給。

許芳菲接過槍，抱槍立正。

鄭西野：“基礎規則穆教應該都教過你們了，我只著重跟你強調兩點，持槍訓練，槍口嚴對人，持槍行進過程中，手指務必離開扳機。”

“嗯！”許芳菲用力點頭，“教導員，這些我知道。”

“新兵考核的擊很簡單。擊條件距離100米，目標，固定環靶。”鄭西野說著，屈起右膝半蹲下來，視線落在臉上，命令道：“伏地。”

“是！”許芳菲立刻臥地。

鄭西野：“據槍時，槍管與下後蓋結合放在沙袋上。”

許芳菲聽從他的話，將槍架上沙袋。

鄭西野垂眸，打量著這小崽子的據槍姿勢，接著臉冷靜道：“實彈擊的時候，消焰的火花打在沙袋上面會影響擊，所以。”

說到這裏，他子俯低，修長雙臂從許芳菲兩側環過，一手扶住的右手，另一只手握住槍管，往前略送出些許，道：“要讓這個區域和沙袋保持一定距離……”

鄭西野一邊講解作要領，一邊手把手替小姑娘調整著姿勢。

許芳菲認真聽著，不時點點頭予以回應。

“左手肘、右大臂撐地。”他住細細的胳膊，往外擴出幾寸，固定在草地上，“不要收那麽。”

“嗯嗯。”

“兩手正直向後，適當用一些力。”鄭西野耐心而細致地為調整著所有細節，“槍托要抵在你的肩窩上。”

講解完所有要點，鄭西野握住姑娘的右手，在耳畔道：“現在，開槍。”

許芳菲直視環靶，扣扳機。

第一發子彈擊出去，6環。

然後是第二發，第三發，第四發……

最後，許芳菲的績是27環，還沒有及格。

失落地嘆出一口氣。

“崽崽，你不要張。”鄭西野握住的雙手，在耳側，聲道，“注意，人類眼睛存在視覺誤差，所以你瞄準的時候，不要瞄靶心的白點。瞄準點適當擡高，瞄準白點的上三分之二。”

許芳菲點點頭：“嗯。”

“再來。”

砰砰砰砰砰。

這一次，許芳菲的績是30環。

“你很聰明，領悟力很強，每次都有進步，這非常好。”鄭西野在耳畔很輕地笑了下，說，“繼續。”

許芳菲到鼓勵，神大振，接著又打了五槍。

在第五次打靶的時候，電子計分板上，的績由最初的27環不及格，變了41環優秀。

“哇！41！”許芳菲喜上眉梢，歡喜地轉頭看向鄭西野，眼眸亮晶晶：“教導員，你看見了嗎！我41環了，我打了41環！”

鄭西野也耷拉著眼皮，黑眸沉沉，瞧著，“嗯，厲害。”

許芳菲又說：“而且我終于知道為什麽穆教指導我，我會靶，可是你指導我，我就能一次比一次有進步了。”

鄭西野：“為什麽？”

“因為你對我很溫呀！”小姑娘語調認真，“穆教元教我的時候，我哪裏不對，他糾正幾次就要發火。你不會。你一直都輕言細語的，聽你教我我沒那麽張，當然就能進步！”

說完，小聲吐槽：“也不知道同樣是狙擊神槍手教元，為什麽穆教和你區別這麽大。”

鄭西野平靜地說：“我自己的姑娘我當然疼，不能這麽比。”

許芳菲本來還在琢磨他這句話，可琢磨著琢磨著，忽然就發現了不對勁——

教導員棱角分明的下頷輕抵著頭頂，修長有力的雙臂環著的胳膊，而的背在他腰腹上……

此時此刻，小的軀從頭到腳、完完全全、嚴合，被高大的男人囫圇個兒包裹在懷裏。

難怪剛才還納悶兒，為什麽平時的靶場都是泥土與火藥味，今天卻連風都這麽好聞。

縷縷，清冽得像下過雨的森林，又混著一點甜。

是獨屬于鄭西野上的味道。

許芳菲：“……”

姑娘白皙的雙頰瞬間以摧枯拉朽之勢紅了個。心跳如雷，赧不已，慌慌張張地飛快收回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只能用力清了清嗓子，紅著臉蛋小聲道：“教導員，我差不多會了，你可以……放開我了。”

教導員聞言，毫無反應。

許芳菲松開握把，以為他沒聽清楚，正要開口再重複一遍，一陣微涼冷冽的呼吸卻輕輕吹來，拂過紅小巧的耳垂。

男人近耳畔，輕聲慢條斯理地問：“你說，我要是在這裏幹什麽，會有人發現嗎？”

許芳菲：“……”

許芳菲被嚇住了，嗖的轉過腦袋瞪他：“……放開！”

鄭西野屈起一只手肘單手托腮，長臂長將錮在懷裏，扣得死死的，垂著眸直勾勾瞧。然後薄微啓，吐出幾個字：“不放又怎麽樣。”

許芳菲被他制得完全不了，面紅耳赤，要炸了，磕道：“我警告你，不要來，這裏肯定有監控！”

鄭西野挑挑眉，語氣散漫：“崽崽小同志，常識呢。軍事重地，哪兒來的監控。”

許芳菲：“……”

許芳菲臉紅得快要滴，威脅：“你敢來，我舉報你。”

鄭西野眉峰挑得更高，近幾分，輕聲：“準備大義滅親？”

這下子，小姑娘被惹急，徹底變了一只炸小貓。憤地喊他名字，帶著強烈的威脅意味：“鄭、西、野！”

誰知，這一嗓子斥完，男人竟垂了頭，低笑出聲。借著教打靶的姿勢，他雙臂輕輕環住，腦袋也輕輕埋進香的後頸。

許芳菲頓時渾一僵。

片刻，聽見背後傳來男人的聲音，淡淡地說：“你知道嗎，本來我打算強行對你做點什麽，讓你這輩子都忘不掉我。”

“……”許芳菲怔住。

鄭西野閉著眼，嗓音輕緩近似呢喃：“我想給你留一個咬痕，一個印記。我甚至反複思考，這個咬痕要留在你的什麽部位，脖子，肩膀，胳膊，背上……直到你進靶場之前，我才決定，這個咬痕得咬在你口。”

“離你心髒最近的位置。”

“可是真面對你，我發現我什麽都做不了。”

鄭西野自嘲似的嗤了聲，“怕你疼，怕你哭，怕你流，怕你害怕，怕……耽誤你。老實說，我這輩子都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這麽謹小慎微畏手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