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營區的事跟沈驍報備了，他自己還待在醫院沒回來，把營區留給他的車讓給了霍棠，讓一起將第四旅的醫生護士擔架員也一起送回了營區，這會兒出去還是那臺車，再回醫院折騰完之后，天都快亮了。

秦知夏打了針，燒退了點，在護士臨時給找的病房里淺淺地睡了過去，換了服的左旋就坐在了ICU外面的長椅上瞇著，霍棠一夜沒睡，連番的神打擊下，坐車回醫院的路上疲憊如水般幾乎要將淹沒了，這會兒也是沒什麼神，但是卻睡不著。

周覓還是躺在ICU里沒有一點靜，護士站那邊的妹子看一直站在門口，以為是沒地方待，過來讓到秦知夏那屋也去歇一下，卻搖頭拒絕了。

困，累，但是睡不著，心里抑得厲害，就想出去氣。

扭頭看著走廊盡頭窗戶外已經出的蒙蒙亮的天，起上了電梯。

一直上到頂層，聽說昨天周覓是被從天臺運到手室的，知道這邊有天臺能上去，于是便一路找了過來。

因為昨天忙著救人，到天臺的門一直沒人來鎖，推開沉重的大鐵門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這里早就被人占了。

沈驍上的服還是的，正靠在欄桿煙，聽見門響回過頭來，正跟看了個四目相對……

“你怎麼沒回去？”霍棠回來后一直沒看見他，以為他已經回營區了的。

沈驍勾勾角，卻沒什麼笑意，全當是跟霍棠打了個招呼，“營區留的那臺車不是讓你用了，我拿什麼回去？”

這又不是當初的荒山老林非得營里來接才能回，明明隨便個車就能回去了！

——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霍棠，一定會這麼吐槽的。

可是這會兒也沒什麼說話的力氣，心里也知道，沈驍大概就沒想走，因為放心不下周覓。

霍棠嘆了口氣，走過去跟他站在一起，并肩看著樓下，天剛亮，醫院的停車場只零散地停了十幾臺過夜的車，廣場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看霍棠過來，沈驍把煙捻滅了。

霍棠注意到了那一地的煙頭，沉默了一瞬，沒開口讓他點，反而是說：“……你你的，我不介意。”

沈驍搖搖頭，“得夠多了。本來這一盒煙，如果老孟和陳耗子不來搜刮的話，夠我半個月。”

霍棠抿了下，知道他沒有說完的話時，陳川以后再也不會來搶他的煙的，所以他干脆在這里，替在樓下長眠的戰友多幾。

霍棠心里揪得難，但已經接了現實，緒反而平靜下來，只是看了眼那滿地的煙頭，忽然說：“其實我也想一的……”

沈驍詫異地看了一眼，即使在這種況下，霍棠仍舊非常準確地捕捉到了他目里一閃而過的不認同。放在以前可能就要掰扯一下憑什麼你們男的煙天經地義，我們的煙就得看白眼，但此刻覺得說什麼都是多余的，沒力，也沒心，所以自己老老實實地解釋了一句：“我不會煙……就是……就是心里堵得慌，想找點什麼東西順順。”

沈驍想了想，從兜里出了一條航空包裝的牛干，遞給了。

霍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他們昨天遠海飛行時隊里準備的，沈驍大概是一直沒吃隨手放在了兜里，昨天出事兒，他服到現在都沒換，所以居然還能出這麼個哄小孩兒的玩意。

霍棠眼睛有點酸脹，倉促地低下頭，把牛干接過來抓在手里卻沒打開，“你怎麼不回去換件服？”

沈驍胳膊撐在欄桿上，看著遠太初升，“不冷。秦知夏怎麼樣了？”

“燒退了不，睡著了。”

“等醒了，你們都回去吧，等會兒天亮了隊里會有別人來換崗，周覓這邊有什麼況的話，我讓人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霍棠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搖了搖頭，“回去待著也不踏實，還不如在這里守著。”

沈驍敏地聽出來這句話里的緒有點不對勁，微微皺眉看向：“霍棠……”

“你聽沒聽過一句話，做‘人間的面，見一面一面。’”霍棠也沒藏著掖著，苦笑了一下，將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我第一次看的時候就記住了，但是這麼深刻的，還是第一次。周覓和陳教練……上飛機的時候還生龍活虎的，現在卻……”了把臉，也把胳膊撐在了欄桿上，看著遠方天破曉，卻又覺得眼睛被那燦爛的刺得生疼，“我真怕我眨眨眼，周覓也不見了。”

沈驍角輕輕了一下，卻沒說話。

霍棠等了等，沒有等到他的回應，偏頭看向他，這會兒距離太近了，甚至能清晰地看見沈驍青的胡茬，不過是一天的景，好像大家都變了樣……

霍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說：“你是不是在自責？”

沈驍菲薄地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嘲笑著反駁似的，“你怎麼看出來的？”

霍棠皺眉，“我又不瞎。”

“沒有。”出乎意料地，沈驍卻否認了，“飛行員，尤其是殲擊機飛行員，任誰都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無論前期保障做得再怎麼萬無一失，上了天之后的突發況仍舊無法預測，扎實基本功和應對危機時的能力是給自己套的保險，但很多時候，能做的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像老陳和周覓遇到的，殲擊機失事只是一瞬間，眨眼的功夫里，可能什麼都來不及做。”

“你要是不自責，你就不會穿一服跑到這里來煙了。”霍棠不客氣地穿他，“你這一地煙頭，得是昨天半夜就跑過來蹲著了吧？……雖然說了這麼多的理由，但實際上，作為隊長，你還是覺得你沒有保護好陳教練和周覓吧？”

沈驍看了一眼，沒搭腔。

“你是你剛才說那麼多，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吧？”霍棠手里無意識地抓著那條牛干來去，心里跟明鏡似的，“你又在勸退我。”

沈驍不置可否，只是問：“經歷了昨天，還敢飛嗎？”

霍棠想了片刻，忽然不答反問：“昨天的事……是你第一次經歷生死嗎？”

沈驍搖頭，沒詳細地回答，只是意有所指地說：“我飛了快十二年了。”

霍棠問他：“你為什麼一直向前走？即使見過那麼多的……生離死別，也沒想過回頭？”

“經歷得越多，就背負得越多，”沈驍聲音很平淡，但是一字一句都毫不猶豫，“我不能回頭，因為我肩膀上扛著他們的期待和信仰，現在這些期待和信仰里，又多了一份，是老陳的。”

“所以我也一樣，”霍棠低頭看著手里隔著包裝袋快要被碎了的牛干，語氣幾乎跟沈驍如出一轍，“我們寢室，當初三十進十的時候四個人都留下來了，后來李宇飛走了，再后來周覓現在又躺在ICU里，我不能停下來，我得帶著們的夢想一起飛。”

“霍棠……”

“周覓私下里總念叨‘要飛最牛批的殲擊機’，現在傷那樣……”霍棠有一瞬控制不了的哽咽，痛苦地了把臉，才重新將差點又崩掉的緒了下去，“我得替把這個夢圓了。”

周覓差點被飛機殘片開膛破肚，就算人醒過來僥幸也沒留下什麼后癥，但那麼深的傷，這輩子勢必都沒辦法再飛了……沈驍和霍棠心里都很清楚，但沒人忍心把“停飛”兩個字說出來。

沉默半晌后，沈驍終于真正地扯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丫頭好樣的，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太已經從云海間升起了大半，溫暖的晨終于讓霍棠蒼白憔悴的臉上染上了一點，也深吸口氣，強打起神，轉過頭對沈驍笑了起來，“那重新認識一下？”

說著出手，沈驍看著，站直，鄭重地握上的手，聽見霍棠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霍棠——不是你楊阿姨的閨霍棠，也不是弗山省前首富家的大小姐霍棠，是殲擊機飛行員，霍棠。”

沈驍目專注地看著，同樣鄭重且嚴肅地點點頭，“沈驍——也不是小時候被你告黑狀從此對你避之不及的沈驍，是從今往后與你并肩作戰的戰友，沈驍。”

霍棠的眼淚忽然落下來。

沈驍猝不及防嚇了一跳，連忙松開手，霍棠模糊的視線里，看見那個瞬間眼前的這個男人幾乎是束手無策的茫然。

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胡地用手背蹭掉眼淚，“沈隊，你不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久。”

“其實當你靠著自己留下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認可你了。”

“我知道，”霍棠連哭帶笑，“但是不一樣。”

沈驍不懂孩子彎彎繞繞的心思，他不明白哪里不一樣，也不會安人，倉促間只是想到野外生存那次霍棠那一把被雨澆化了沒法吃的糖，和中秋那天們宿舍帶出來的一口袋零食，猶豫了一下，還是克服了一男一單獨行的莫名尷尬，問：“你了嗎？”

霍棠懵了一下，“啊？”

沈驍指了指快要被隔著包裝餅的牛干，“別了，出去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順便買點回來給左旋和小秦。‘人是鐵飯是鋼’，別周覓還沒醒，你們都倒下去，到時候倒是讓我們先照顧哪個？”

霍棠抬頭，終于恢復了點生氣的樣子，“沈隊，你非要這麼說話嗎？”

沈驍皺眉，“我怎麼了？”

霍棠翹起角，小小地開了個玩笑，“明明是好意，后面非得再加句訓人的話，個人風格很獨特啊。”

沈驍板著臉瞪，“吃不吃？”

霍棠連忙點頭，“吃啊，隊長請客，不吃白不吃。”

沈驍看著好像重新鮮活起來的霍棠，有一瞬間的怔愣。習慣了一個人傷口的他在這一刻忽然發現，原來，難過絕的時候，兩個人在一起，就不那麼難熬了。

霍棠已經把爛的牛干隨手揣進了兜里，往前走了幾步，看他沒有跟上來，回頭喊他：“走啊？”

沈驍也打起了點神，輕輕地回應一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