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棠猝不及防地失去重心撞進自己懷里，沈驍在一瞬間也愣住了。

惹禍的托嗚嗷咆哮著沒影了，霍棠臉紅得發燙，趕與他拉開距離，沈驍也在同一時間松開了手。

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來掩飾尷尬，咳完了反而覺得更加此地無銀蓋彌彰，霍棠蹭了下鼻子別過頭不敢看，片刻后沈隊板起臉，終于用最擅長的面撐起了一副還算威嚴的樣子，“蹦什麼，好好走路！”

霍棠看向他，夜下，涂著晶亮亮眼影眸子里仿佛瀲著的水，起眼皮兒往上看的時候，嫣紅的眼尾莫名勾出了一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既委屈又憨的神態，“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啊？”

沈驍不自在地瞪著，厲荏地不茍言笑。

換到平時，如果是在營區里，霍棠可能就覺得他這是已經生氣了，但今晚從夜店到現在，好像有什麼東西借著酒勁兒就要失控似的，讓覺得此刻面對的這個人，與其說是上被環套滿了的隊長，倒不如說只是在面對那個從小到大只有一面之緣、卻在道聽途說中對彼此都很悉的那個人。

所以霍棠傲地由著子瞪他，肆無忌憚地吐槽：“好話不會好說的……你就說一句‘好好走路不要跑’，難道牙會掉嗎？！”

沈驍角了，“……這跟我說的有區別嗎？”

“你get一下我的語氣！”霍棠對牛彈琴似的跟他解釋，“訓人的說教和關心的說教能一樣嗎！”

沈驍覺得這會兒是有點酒上頭了，手進兜里哭笑不得地看著，正要說什麼，手機響了起來，是他找的代駕到了，他跟對方說了句“馬上”，掛了電話朝車場抬了抬下，“啰嗦，趕走。”

霍棠站著沒，“我不回營區。”

“那送你回醫院？”沈驍也沒，左右今天綠燈都已經開了，滿酒氣回去被人看出來也不好，沈驍拽了胳膊上的服一下，示意往前走，“你喝這樣，醫院也沒你能休息的地兒。”

霍棠這會兒的確是有點頭暈了，洋酒后勁大，還頭鐵地把洋酒啤酒混著喝，這會兒走路都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說話也沒怎麼過腦子，橫沖直撞地就說：“我去開個房。”

沈驍差點被噎出傷來。

雖然對霍棠無語，但沈驍還是讓代駕先把送到了酒店。

霍棠自己那點從小養尊優的小講究已經被軍旅生活磨得差不多了，唯獨對住宿環境還保持著一執念，沈驍帶著找了家還算不錯的，代駕把車停在門口臨時停車位上的時候，他坐在副駕回頭看了眼還直著眼睛在后面愣神的霍棠，槽多無口地下車替開了門，“下車吧，大小姐？”

霍棠懵然地從車上下來，抬頭看了看酒店的大門，沒說什麼，卻撇了撇。

沈驍哭笑不得，“十萬大山風餐宿都睡了，這會兒想起來挑挑揀揀是不是晚了點？”

“那也不一樣啊……”霍棠無力地嘆氣，有點困了，在車上坐了這麼一段，走路不覺得飄了，這會兒是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連腳步也變得沉重疲憊起來，“沒條件的時候當然怎麼睡都行了，有條件能好好對自己的時候為什麼不對自己好一點？”

聲音懶洋洋的，語速比平時慢不，每個字之間拖長的音節著濃濃的疲倦和慵懶，沈驍看蔫頭聳腦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偶爾會覺得奇怪，你這霍叔叔家里養尊優的掌上明珠，到底是怎麼一路堅持到現在的，總覺得這不是你的人設。”

霍棠都懶得抬地往酒店大堂走，“你不如再說得明白一點，比如這就不是我的人生。”

沈驍跟著，點點頭，“是這個意思。”

“我就是不想被定，”霍棠抻著懶腰打了個哈欠，“事實證明，無論是哪種，我都可以做得很好。”

隊長當久了心多了的沈驍職業病似的下意識說教了一句：“自信是好事，自大就是過猶不及了。”

霍棠眨了眨眼睛，忽然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太直了。”

沈驍沒聽明白，“什麼直？”

“直男，”霍棠麻木地看向他，孺子不可教地搖搖頭，“太直了。”

沈隊啼笑皆非地朝腦袋上拍了一下。

好酒店的特點是半夜的大堂仍舊燈火通明，前臺小姐姐依然笑靨如花，看見他倆走進來，前臺的姑娘站起來，訓練有素地打招呼，“晚上好，請問兩位有預定嗎？”

霍棠反應遲鈍地沒吭聲，沈驍替回答了一句：“沒有。”

“好的，您是要大床還是雙床？今晚房間都有的，另外兩位的份證請出示一下。”

沈驍啞火了，霍棠倏然激靈靈地清醒了……

“不是，”連忙澄清，手忙腳地從自己兜里掏出份證遞給了前臺，“就我一個人住！”

“啊，不好意思，”前臺又看了他們一眼，歉然地笑笑，“那給您一間大床就可以吧？”

霍棠連忙點頭，同手同腳地去住系統那邊拍了照，從前臺手里接過了房卡。

沈驍本來看不甚清醒的樣子不放心，想著送上去再走的，被前臺這麼一問頓時也不好再說這話了，送到了電梯外，等電梯的時候，霍棠不好意思地朝前臺的方向努努，“不用陪我等了，你趕走吧，等會兒又讓人誤會了。”

沈驍著兜站在后，高大的影幾乎將整個人都攏了進去，“今天瘋過了，這事兒就得翻篇了，知道嗎？人不能被一件事困在原地。”

霍棠知道他說的“這事兒”是指陳川和周覓的這場悲劇，以及在整個事件中，始終不夠穩定的緒。

霍棠悶不吭聲地點了點頭，正好電梯到了，沈驍手從兜里拿出來，將那條從車里帶出來的數據線遞給了，“上去吧，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手機沒電的話，怕這邊沒有你能用的接頭，線你拿著，到時候找酒店隨便借個頭就行了。”

“……哦，”霍棠把數據線接了過來，其實想告訴他，現在酒店里一般都有充電寶自助租賃設備了，但考慮到老干部的自尊心問題，從善如流地選擇了閉，“那你回去讓代駕慢點開——不過你來的時候是自己開來的嗎？就這麼明目張膽從營區自己開出來的？我們不是規定都不允許開車的？你這被領導們看到怎麼解釋啊？”

“我駕照是高考之后的那個暑假考的。”

“可有駕照和開車也是兩個事兒啊？”

“工作需要，”沈驍沒好氣地皺了皺眉，看一腳踩在電梯上要進不進的樣子催促，“趕上去，別耽誤公共資源。”

雖然在飛機啟的時候，他們飛行的語里一般都會說“開車”，但事實上開飛機與開車是完全不同的兩套系統，在保護培養不易的飛行員和普通公民生命財產安全的雙重前提下，空軍有“飛行員不允許開車”的規定，但這件事，其實是比較難限制的，畢竟你不可能在飛行員上安個監控，就算誰放假回家的時候開個車，只要不出事，隊里也就不會知道。

就跟現在營區能使用手機了一樣，和平年代放寬政策管制，只要駕駛水平可以，能夠保證安全不出事，上面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但沈驍不一樣，他開車是明正大地經過系統里面特批的。

一方面因為他的確是工作需要，有時候執行特殊任務飛到當地之后要用車，不可能隨時隨地都給他派個司機等著，另一方面是他經過了系統非常嚴格的準駕考核，各方面的多次測試的確沒有任何問題，這才給他特事特辦地開了綠燈，類似的理方式他在空軍中不是唯一的特例，但中間的原委解釋起來很麻煩，電梯間也不是個說話的地方，所以他干脆就長話短說地一筆帶過了。

涉及到工作，再往下可能就會涉，霍棠雖然大大咧咧看著沒溜兒，但一直是個邊界十分明確的人，聽他這麼一說，果然沒再追問什麼，上了電梯，在電梯門關上之前跟他揮了揮手，看著沈驍對笑了一下，輕聲說了句“晚安”。

莫名其妙地，看上去竟然有點溫……

霍棠迷迷糊糊地上樓進屋，機械式地撐著困倦到不行的洗了個澡，出來直接把自己扔進大床上就睡著了。

然后沈驍的那個笑容，就了這一晚上揮之不去的夢。

來來回回，好的壞的，生氣的高興的，都是他。

•

經過了鑼鼓的事故調查，新一周的周四，連續在研究院吃住了快十天的宋遇白終于把一份完整詳細的技分析報告書送進了事故聯合調查組的組長辦公室。調查報告中完全排除了人為和作不當的可能，用非常詳細的分析數據和研究結果表明，引起這次事故的主要原因是發機故障，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導致了當時前后座椅彈失敗。

宋遇白在報告里大致寫明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其中包括檢測這項故障的方法，和準備攻克這個發機患的大致思路。

調查組將他的報告遞到他們所在的大軍區，軍區領導組織相關專家對檢測方案進行研討，最終確定宋遇白提出的辦法可行，于是從第四旅所在的軍區開始，全國范圍所有有L-15B教練機列裝的部隊，全部按照該作方法對其發機進行故障檢測。

同時，軍區出面請了幾位國專家，包括宋遇白在，組了另一個工作組，抓時間攻克技難題，爭取早日找到排除發機故障的方法。

這項工作定在了下周一正式啟，好不容易終于能忙里閑口氣、從研究院重回人間的宋遇白，這才知道，當時駕駛出事的L-15B教練機的人，教練是陳川，學員竟然是周覓……

他用了一下午的時間猶豫到底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后來因為連日來滿負荷工作實在太累，他在反復的糾結中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從下午四點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五點半，他被生鐘醒，在宿舍床上愣神坐了幾分鐘，從旁邊到眼鏡戴上，鉆進了衛生間。

洗澡刮胡子換服，他把自己收拾利索之后去食堂吃了頓熨帖的早飯，回研究院的辦公室取了點東西，出門打車去了汽車總站。

他目前所在的研究院在大軍區里面，而大區所在的麟市與平州之間的高鐵還沒有修好，目前最主要的通方式還是汽車，宋遇白有駕照，但他沒車……

因為工作質的問題，他常年往來于軍區的各個研究院和科研所，算不上居無定所，但經常到一個項目要做幾個月甚至一年兩年的況，所以通常他人都是跟著項目走的。

他在宿舍與工作單位之間兩點一線，私生活簡單得幾乎只剩下吃喝拉撒睡，偶爾要出門基本也是公差，研究院也會給他派車，像今天這樣極數因為私事出門的，打個車坐個公或者長途客運，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方便。

就是時間有點久。

他七點出門，平時不到兩個小時就能到第四旅的路程，足足走了三個半小時。

到了醫院，基本就趕上了周覓的午飯時間。

蔣檀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會過來以心理醫生的方式陪周覓聊天談心，周五這天因為有個系統的培訓安排在了周六周日，不放心周覓，上午搶著時間過來了，連午飯也沒來得及吃，不到十一點就接了個電話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結果前腳剛走，宋遇白后腳就來了。

他從調查組那邊知道了出事的人是周覓，也知道在哪個醫院，但沒好意思問在哪個病房，到了醫院住院部之后現打聽的。

好在周覓夠出名，他在護士站表明份后護士看也沒看就很利索地給他報了個房間號。

他看著門牌走過去，遠遠地就看見周覓的病房門沒關，想到那些小時候不堪回首的經歷，他其實有點打怵，因為他過來了，就代表默認了曾經跟周覓的確認識的往事，而明明上次去第四旅講課的時候，他非常明確地跟周覓說，認錯人了。

這自己噼里啪啦打臉的事兒，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干，但又敵不過想來看看周覓怎麼樣了的念頭。

站在走廊上，宋遇白扶了下眼鏡，淺淺地吸口氣，拎著他從辦公室帶出來的東西走過去，到了病房門口，他抬手敲了敲開著的門。

病房里，背對著房門站在窗邊朝外看的周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瘦了太多，病號服套在上的視覺效果就跟套了個面袋子似的，襯得越發煢煢孑立起來。

聽見敲門也懶得管，直到宋遇白看著的背影皺起眉來，又敲了第二遍，才皺眉不耐煩地回過頭來，結果一看見人就驚住了：“——豆芽菜？！”

宋遇白忽然后悔自己為什麼要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