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全國各地張燈結彩，到都是喜氣洋洋。

周覓趕在臘月二十九的晚上到了家，小舅舅倒是真沒騙，姥姥雖然走路還有點兒沒勁，但這個歲數里恢復得算是很快的了，神頭很好，年三十的晚上周覓和小舅媽一起把餃子餡兒剁好了，老太太還興沖沖地給們調了個餡兒。

——芹菜青椒肘子餡兒的，老太太的獨門絕技。

肘子餃餡兒吃起來口跟普通的餡兒不一樣，買的時候經常到攤主說老太太用肘子做餡兒太浪費，姥姥卻總是很豪爽地一擺手說“我孫兒就吃這口兒，怎麼吃還不是吃，都一樣！”

這口芹菜青椒肘子餡兒的餃子，是周覓對過年最深的執念，也是對于親最珍貴的幸福。

守歲看春晚，到了十二點，電視里面開始倒數計時，家里就放鞭炮吃餃子，幾代人過年的傳統延續到現在，偶爾在這里面，也能加點別的樂趣——比如搶頭香。

但凡有點名聲的寺廟里，大年三十兒的大半夜都能個肩踵，前去上香的人圍著大雄寶殿外面巨大的香爐蓄勢待發，每個人都在屏息等待廟里的最后一下鐘聲敲響，搶在農歷新年剛剛到來的一瞬間，把手中的香進香爐，祈求一個明年平平安安財源廣進的好兆頭。

周覓沒執念到這個份兒上，沒想去破頭地湊熱鬧搶頭香，但是老太太歲數大了，又病了這麼一場，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這一年，就想去誠心誠意地給老人求個平安，就像剛上大學那會兒，姥姥給求那個護符保平安一樣。

提前跟一個發小約好了一起去，所以過了十二點，放完了鞭炮也吃完了餃子，哄著老太太去睡了，跟外屋還在各自拿著手機發拜年信息的小舅舅一家招呼了一聲，拎著車鑰匙就出了門。

車就是那臺走哪就得帶哪的重型托，去年出事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告別了托車，后來去“黑鷹”之前把車托運回這邊了，姥姥問過一次，車怎麼不騎了，只說訓練太忙沒時間出營區，顧不上了。

車就停在姥姥家樓下，這麼久了，車也沒怎麼臟，看得出來在老太太住院之前，應該總是下來給車收拾衛生……

他們這邊香火很旺的那個寺廟在郊外的半山腰上，上山的路好幾個U形彎，白天都不太好走，到了晚上就更險了。換在以前周覓是絕對不會在大半夜走這種險路的，怕萬一跑不好摔一下子這輩子的空飛夢就葬送在U形彎上了，但現在無所謂，任風馳電掣，就算摔個頭破流，養好了傷也能爬起來再戰。

那發小兒是個男生，后來轉學到這邊之后認識的，是個野路子的賽車手，專門跑機車比賽的。周覓開始玩托之后，以往周覓放假回來他還勾搭去跑比賽，但周覓不敢冒險，拒絕了幾次之后他也就沒再提過了，今天看著大半夜一路踩著油門咆哮著眨眼就到了近前，驚訝地打量半天，“不是不跑夜路嗎？怎麼轉了？”

“不一樣了唄，”周覓把頭盔摘下來甩了甩頭發，豁達豪邁的聲音，談論起曾經的折戟已然毫無芥了，“老娘‘黃金’的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啊，疤痕是我的勛章！不慫，走啊？”

于是兩臺重型托發出野似的咆哮，大半夜就卷著滿地紅彤彤的鞭炮碎屑出了城，一路追風逐電地上了山。

凌晨一點多的寺廟里人已經很了，喧囂過后滿院子紅燈籠襯著燈火通明的仿古建筑將深夜的靜謐渲染回來，人雖然了，但寫著“法流通”的小店還開著。

周覓上了香，給姥姥求了個平安健康長壽，轉頭就在那個小店里看見了花花綠綠掛幾排的小掛件。

定睛一看，頓時樂了——居然是姥姥給求來，后面又讓轉送給李宇飛的那個同款祈福簽。

李宇飛知道出事兒之后私下里曾經一度要把那個護符還給，始終都拒絕了，理由就是“回來還可以再買”，沒想到今天緣分這麼趕巧兒，抬個頭就看見了。

過了幾年，祈福簽外面的綢緞繡袋也更新了，樣子更巧，也更多了，周覓興沖沖地買了五個，準備把跟之前那個樣子很像的紅的那個留給姥姥，剩下的準備下次再見面的時候，給霍棠、知夏還有蔣檀一人一個。

李宇飛已經有了就不給了，在“黑鷹”跟新隊友們混了這麼久，不是不好，只是們都不知道那個關于“護符”的故事，沒事兒自然也不會主說起，因此也沒打算要送。付了錢請在店里幫忙的居士給裝了個袋子，和朋友就準備下山，剛走出門忽然想起什麼，又轉折了回來……

朋友看又買了個綠的小綢袋，覺得就這麼夸這個裝滿護符的口袋站在路邊去賣貨也已經毫無違和了，不奇怪地問：“這又是要給誰？”

周覓把那個小綠也放進了口袋里，想起宋遇白，角不由勾起了一點滿含期待的笑，“老同學。”

那男生福至心靈地驚喜起來，“給我啊？”

接著被周覓毫不客氣地瞪了一眼，“呸！”

發小的玻璃心碎了，“這是大年初一的凌晨，凌晨！我陪你又跑車又上香又吹風的，就連一個十塊錢的護符都不值得嗎？！”

周覓終于良心發現了，笑著上車打著了火，“這個不行，你換個別的，一頓飯什麼的我還是可以答應的！”

發小瞪，說起早年前春節小品那個家喻戶曉的梗，“海參炒飯啊？”

“哈哈哈哈行，”周覓利索地戴上頭盔放下了面罩，聲音有點被遮住了，不過毫不影響豪放的氣質，“等回頭兒我找個海參的師傅給你做！”

大概是因為遇上了宋遇白，又正好遇到了同樣很投脾氣的隊伍，周覓自愈得很快，到了這時候，基本已經找不到當初在醫院半死不活的影子了。

知道這次回來之后，未來的一年大概就回不來了，左右也沒什麼忌諱，就想在歸隊之前去一趟梁城，去公墓上看看父母。

大年初三的時候，坐早上最早的一班高鐵回去了，以往是掃了墓就走，因為這座城市里再沒什麼值得停留的理由，但這一天，卻進了城。

——因為宋遇白也放假回來了。

倆人避開了人，約在了一家偏僻的茶餐廳，周覓打車過去的時候，宋遇白已經在等了。

他灰的大搭在旁邊的椅背上，白襯衫外面套件米黃的，看上去溫潤儒雅，讓人很舒服的樣子。周覓進了餐廳一眼就看見了他，接著眼睛就有點挪不開了……

宋遇白沖招招手，等走過去的時候，爽朗地笑了一下，“沒想到你能回來。”

宋遇白是那樣的長相，平時眉眼疏朗，總著些寡淡的味道，但當他表鮮活起來、開懷談笑的時候，就又變了濃，眉眼生又燦爛，目專注的時候，總會有溫暖又包容的緒出來。

恰好在掃墓回來、心里被山間冷風吹到涼的周覓心里暖了一下。

周覓了外套，捧起他倒的那杯熱茶來捂手，“我掃墓啊，就是今年比往常早點……怕之后請不下來假了。倒是你啊，我本來就問你一下，沒抱什麼希的，沒想到你還真在家。”

宋遇白笑著給續了杯茶，“你晚一天就約不著我了，我明天就回基地。”

周覓覺得不可思議，“你們春節還忙？”

“手里有項目，”宋遇白說著把菜單給推了過去，“看看想吃什麼，不是一直囂著想吃這邊兒的東西？”

周覓不怎麼在乎地搖搖頭，可能是屋里熱氣一烘腦子就不怎麼好使了，鬼使神差地、非常順溜地就說了一句：“我是想吃你做的。”

剛一說完，兩個人一起都愣住了……

宋遇白扶著眼鏡咳嗽了一聲，周覓猝不及防把自己陷尷尬，了裝模作樣地喝了兩口水，不咸不淡地打著磕絆解釋：“就可能……生病住院的時候吃的東西，回頭兒都覺得特別好吃，就會總想，嘿嘿……哈哈哈。”

……還不如不解釋呢，解釋完了，迎著宋遇白若有所思的探究目，覺得他那眼神跟X線似的，嗖嗖嗖地往上，讓那點悄咪咪的小心思無所遁形。

周覓難得尷尬到不知道該怎麼說話，目在四周看，就是不敢再落到對面那溫文的男人上，轉了一圈，終于在余瞥見外套的時候想起來了一樣救命的東西。

連忙把那個沉雅的小綠綢袋從服口袋里掏出來，隔著桌子放到了宋遇白面前，“差點忘了，這個給你。”

“這是……”宋遇白拿起來看看，了然地又笑了起來，“保平安的？”

周覓實在覺得跟個智商水平不在一條線上的人說話很痛苦，麻木地看著他，純粹就是為了岔開剛才的尷尬沒話找話，“你怎麼知道？”

宋遇白的目也很麻木，他嘆了口氣，拿起那個小平安符，正面朝著，指了指上面真真切切用金線繡著的“平安”二字。

周覓齊刷刷的白牙在上磨了兩下，一言難盡地捂住了臉……

夜之后的濮寧，霍棠的老媽坐在家里的沙發上，幾乎做了個跟周覓白天時候一模一樣的作。

手機屏幕還亮著，上面是個微信窗口，最頂上的署名是“小魚兒子”，最下面的最新消息是一條語音通話記錄，時長1分52秒。

就在1分52秒之前，推托不過的沈驍奉母上的命令，打電話來給楊藝和霍穆之拜了個年，而庾慧秀這麼安排的理由是，霍棠在大年三十兒的晚上就已經給他們全家問過好了。

沈隊覺得老媽的這個“全家”的概念里可能已經不包含自己了，畢竟從霍棠回家到現在，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是大年三十那天他在殲擊大隊的群里發了個拜年紅包，霍棠搶了紅包之后，給他回了一個“謝謝老板”的表包。

霍大小姐完全沒有要“討好領導”的自覺，給他這個隊長拜個年什麼的，估計這事兒可能就沒進過的腦子。

沈驍過年沒回家，但奈何母命不可違，他和楊藝有微信，因此明知道老媽按著什麼心思，他還是著頭皮打了。

結果猝不及防的尷尬忽然就不在他上了……

他給楊藝和霍穆之拜年，楊藝當時正在麻將，手氣好得不得了，連帶著緒也特別，一疊聲地就準備給他和霍棠創造個聊天的機會，“嗐，我一早就猜到這電話肯定是你媽讓打的，沒關系不管怎麼樣阿姨都謝謝你過年還想著叔叔阿姨啊，誒小沈，你要跟棠棠說幾句嗎？你等會兒啊我給你喊——”

接著就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對于“棠棠”的深呼喚。

沈驍本來也想著掛了這個電話也微信問問霍棠這幾天在家怎麼樣的，正好楊藝喊，他也就等著了，沒想到最后等來一句清脆的年音——

“媽你別魂兒啦！我姐早就出門浪去了！”

楊藝當時忙著擺牌，手機開的是免提，于是沈驍知道了，他的隊員霍棠小同志，在大年初三的晚上八點半，又浪得沒影兒了。

霍穆之出去應酬了沒在家，楊藝跟著兒子一起坐在沙發上，作一致地彎著腰捧著臉大眼瞪小眼，陷了深深的自我懷疑，“兒子啊……咱倆是不是把你姐這姻緣搞砸了啊？上次你姐玩失蹤，你讓沈驍去夜店找人，這會兒這又是……”

“不能，”霍霖木呆呆地看著前方，也不知道是在安楊藝還是在誅心，“我姐可能本來也沒姻緣……你說你和小魚阿姨整天牽線搭橋搞得熱火朝天的，但年輕人的緣分啊，還是得自己認可，你們折騰也沒用。”

“不對啊——”楊藝倏然反應過來，揪著霍霖的耳朵就把兒子給從沙發上薅了起來，“這上的事兒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你是不是早了，啊？你個小兔崽子不學好！”

“我早什麼這是我姐的原話！”霍霖疼得跳腳又掙不開，一時之間進退兩難地被卡在沙發和茶幾之間苦著臉求饒：“誒誒誒媽，松手松手！疼！真不是我！我不是我沒有我冤枉！……”

“我不是我沒有我冤枉！”同一時間，濮寧的一間咖啡廳里，坐在李宇飛對面的霍棠拍案而起，激地對著話筒據理力爭，“你聽聽，這周圍，這優雅的音樂和這安靜的氛圍——隊長你聽見了嗎？夜店能有這麼安靜嗎？都放假呢這會兒早嗨到房梁上去了！”

沈驍在跟楊藝的那個語音電話結束之后猶豫了老半天，還是沒忍住地給霍棠打了這個電話，他其實也沒想干涉隊員的私生活，年人在休假期間晚上出去喝兩杯解解——這雖然不是他的生活方式，但是他也能理解，本來這都不是問題，但問題……霍棠上次喝多了。

他主要是不想讓霍棠喝那麼多，畢竟這會兒回家了，再多了可能就沒人接了。

打電話本來就是想告誡一句，沒想到霍棠這麼張激地解釋了一堆，他越發地覺得有鬼，聽見霍棠說“安靜”，直接理解層面就上了個層次——

“你是跑廁所接電話了吧？”

“我真沒有……”霍棠有氣無力地跟他澄清，整個人都崩潰到恨不得癱在桌子上了，坐對面的李宇飛終于看不下去，從手里把電話拿了過來，給沈驍拜了個年，“隊長，過年好，我是李宇飛。”

霍棠下墊在桌子上，用力抬著眼皮兒看，生生把腦門都看出了抬頭紋，不知道對面沈驍說了什麼，只是看著李宇飛用看戲似的目好笑地盯著自己，時不時地跟沈驍說兩句：“嗯，對，我和霍棠家里都是濮寧的……我好的，對，考研了，績還沒出，但我覺得還行。”

說著頓了頓，那邊沈驍又說了什麼，然后霍棠聽著說道：“您放心，我們不是在酒吧，是在咖啡廳，就是坐著聊聊天……好，那我跟說。”

掛了電話，李宇飛把手機還給霍棠，替沈驍傳話道：“沈隊說，讓你到家了發消息告訴他一聲。”

霍棠倏地抬起頭，微微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