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盡忠從地上爬起來,走上前,畢恭畢敬地把銀子呈上。
祁讓接過來,拿在手上看了幾眼,漫不經心道:“說明什麼,朕怎麼看不出來?”
胡盡忠嘿嘿一笑,又擺出他場高手的架勢,搖頭晃腦道:
“所謂屋及烏,恨屋也及烏,奴才是皇上跟前的一條狗,江人以前怨恨皇上,自然連奴才這條狗一并厭惡。
而今非但不厭惡奴才,還打賞了奴才,這不是說明已經從恨屋及烏變屋及烏了嗎?”
祁讓冷笑一聲,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你想多了,那脾氣,比驢還犟三分,真這麼容易轉變就不是了。”
“皇上此言差矣!”胡盡忠抱拳道,“皇上龍章姿,英武不凡,手握萬里河山,天下哪有子不為您傾心的?
江人再怎麼犟,總歸是個人。
常言說得好,惡鬼怕鐘馗,烈怕纏郎,皇上九五至尊都為這樣了,再如何貞烈,也不可能不心的,上不肯承認,也只是一時抹不開面子罷了。”
祁讓幽深的眸底亮起兩點星,隨即又熄滅。
“不可能,心里從頭到尾只有沈長安。”
胡盡忠又嘿嘿笑了兩聲:“從頭奴才相信,到尾奴才卻是不信的,江人滿打滿算也才二十一歲,哪里就到尾了?”
祁讓的手了,將那錠銀子握在手心,面沉沉看不出緒。
胡盡忠見他沒打斷,知道他在聽,趕接著往下說:“皇上想想看,江人進宮的時候才剛及笄,十五歲的年紀,當真懂得什麼男嗎?
所謂海誓山盟,不過是小孩虛無縹緲的幻想罷了。
加上進宮后一直沒見過沈長安,去年好不容易見了兩回,也沒能說上幾句話,自然心懷執念。
可他們都五年沒見了,那些年的誼,當真一點沒改變嗎?
以奴才看,或許早已改變,只是雙方都沒有機會發現而已。”
祁讓沉默地坐著,雖然還是不開口,神卻悄然發生了變化。
胡盡忠又道:“奴才說句僭越的話,皇上就是太張了,當真放開了讓去和沈長安相,兩人又有什麼共同話題呢?
難道整日談論打仗的事嗎?
俗話說,堵不如疏,疏不如引,那些背著父母和人私奔的,都是因為父母管束太嚴,真不管讓嫁過去,說不準哪天自個就后悔了。”
后悔?
會后悔嗎?
祁讓心想,他好像從來沒有在那人上看到過后悔這種緒。
那人,好像從來都不會后悔。
他突然很想看看,后悔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胡盡忠口若懸河地說了半天,見祁讓始終一言不發,只一味地攥著那錠銀子,仿佛那錠銀子是什麼定信。
他很想提醒一句,那錠銀子是紫蘇給的,全程沒經江人的手,皇上大可不必當寶貝似的攥著。
想歸想,說卻是不敢說的,他有點猜不祁讓此刻在想什麼,便試探著了一聲:“皇上?”
祁讓回過神,抬眼看他,像是有什麼話要問他,卻又張不開。
胡盡忠像個人販子似的循循善:“皇上想問奴才什麼,只要是奴才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
祁讓遲疑了一下才道:“你覺得,怎樣才算是對一個人好?”
胡盡忠一拍大,三角眼亮起來:“皇上算是問對人了,奴才可太知道了,您聽奴才給您好好說道說道……”
他在里面說得天花墜,口若懸河,孫良言在外面聽得起了一皮疙瘩,嘬著牙花子酸得直打戰。
這狗東西得虧挨了一刀,否則就他這德,不知道要禍禍多大姑娘小媳婦。
皇上三宮六院都沒他懂得多,還要他一個太監教這種事。
絕了!
日頭漸漸西沉,暮籠罩紫城,各宮各殿的燈火次第亮起。
后宮妃嬪得知皇上讓江晚余搬去了永壽宮,難免又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長脖子等著看皇上今晚會不會翻的牌子。
說起來,自打皇上迷上之后,翻牌子的規矩早已形同虛設。
唯一一次翻了康嬪的牌子卻沒留宿,那筆賬至今還欠著呢!
眼穿地等了許久,直到天黑了,前面才傳來消息,說皇上誰的牌子也沒翻,因著明日要出城迎接沈小侯爺,今晚要早些休息。
這樣倒還好。
眾人心想,皇上雖然沒翻自己的牌子,但也沒翻江晚余的牌子。
要麼雨均沾,要麼誰都不沾,也好過只沾那一個人。
帶著這點子自欺欺人的安,大家各自睡去。
在們都進夢鄉的時候,祁讓一個人輕裝簡行地出現在了永壽宮。
晚余裝病睡了兩天,這會子一點都不困,坐在燈下和紫蘇說話。
紫蘇不知道說了什麼,逗得咯咯笑了兩聲。
祁讓負手站在窗下,聽到的笑聲,心里說不上來是什麼覺。
一個婢就能把逗笑,他卻不能。
難道他在眼里,連個婢都比不過嗎?
為什麼就不能對他笑一笑呢?
廊下跪著幾個值夜的宮太監,祁讓不許他們出聲,他們趴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祁讓又站了一會兒,才邁步走進去。
底鍛面的鞋子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直到他手挑開繡簾,帶起的風使得燈火搖曳,才驚了說話的兩個人。
晚余臉上的笑容尚未收起,抬頭就看到祁讓高大的形出現在燈里。
祁讓沒穿龍袍,只簡單穿著一襲天青云紋直裰,料卻是上等的流云錦,行走時如流云拂過碧空。
烏黑的長發只用一青玉簪松松挽就,剩下的散落在前后,襯得冷白如瓷,五俊逸出塵。
紫蘇連忙跪下行禮:“奴婢不知皇上駕臨,未曾迎接,請皇上恕罪。”
“出去吧!”祁讓擺手,不聲地看著晚余臉上那抹殘存的笑容。
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可惜從不在他面前笑。
晚余怔怔一刻,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祁讓走過去阻止了:“別費事了,老實坐著吧!”
晚余掀被子的作頓住,仰頭看他:“皇上這麼晚過來所為何事?”
“沒事,朕就是來看看,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怕不怕?”
祁讓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心里著能說一聲怕,這樣他就可以順理章地留下來陪。
晚余搖搖頭:“多謝皇上關心,嬪妾不怕,紫蘇們都在呢!”
祁讓眸暗了暗,不免有些失。
胡盡忠不是說孩子都膽小嗎?
怎麼偏這麼膽大?
也是,都敢用簪子捅死賴三春,還有什麼好怕的?
他想了想,又問:“你這麼晚還沒睡,是不是認床?”
“不是。”晚余否認,“嬪妾就是不困,困了自然就睡了。”
“……”祁讓背在后的手攥了攥,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想,胡盡忠的法子也不見得好,如果用他的法子,此刻人早就在他懷里了,本不需要干的沒話找話。
晚余覺得今晚的他怪怪的,生怕他這是又要發瘋的前兆,小心翼翼道:“皇上還有別的事嗎,嬪妾這會子有點困了。”
這明顯趕人的語氣,祁讓忍不住又想發作。
他做了個深呼吸,走到床前,俯下,幽深眸鎖住平靜的眼波:“朕明日要出城去迎沈長安,你想不想和朕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