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憾不是因為舊未了，單純是對一條年輕生命就這般逝去的惋惜。

此時夜已深，住院部安安靜靜。

可VIP病區卻正在大鬧天宮。

陸丞琳得知兒子去世的消息，悲痛絕，倉皇趕到醫院后，得知事原委，立刻把矛頭對準陳漢輝。

“你憑什麼決定我兒子的生死！他就算是植人躺著永遠醒不來，我也愿意照顧他！又沒讓你照顧，你憑什麼放棄治療！”

“還有醫生，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跟我商量，為什麼擅自決定！你是不是被他收買了？我要告你們！”

陳漢輝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見陸丞琳像個瘋婆子一樣，歇斯底里地呵斥怒罵，心里竟沒有半分波瀾。

“陸丞琳你醒醒！云墨救不回來了，他得了艾滋病，免疫力本就比正常人差，這幾個月他反反復復染，幾次從鬼門關拉回來，你這樣強行吊著他的命，問過他的意見嗎？你知道他活著有多痛苦嗎！”

“他能從鬼門關回來，就說明他還想活著！他不想死！你憑什麼放棄治療！你這是棄罪！”

“我懶得跟你吵，你為了自己心里好過點，死活不肯放手，讓他那麼屈辱地煎熬著，我看不下去！我是他親生父親，我有權決定放棄治療，結束他的痛苦！”

陳漢輝一副為兒子著想的口吻，反過來批判陸丞琳自私又殘忍。

他們還沒吵出個所以然來，陸君堯跟顧傾城趕到。

看到妻子娘家人出現，陳漢輝鼻梁一痛，記起被陸君堯一拳頭打斷鼻梁骨，下意識往后退了幾步。

顧傾城眉頭蹙，心里既悲傷又憤怒。

見丈夫臉戾，眸中浸染著殺氣，下意識挽住手臂手臂。

倒不是阻止他為外甥報仇，而是擔心他盛怒之下出手沒個輕重，萬一惹上司，更是雪上加霜。

說到底，陳云墨是陳漢輝的親兒子，人家為父親，為法定監護人，有權利決定是否放棄治療——從法律層面來說，是沒有問題的。

他一旦先手，就是理虧的那方。

陳漢輝若咬著不放，肯定會麻煩纏。

“你冷靜點，想想媽的，你不能再出任何事。”顧傾城攔住他時，清晰地覺到他繃的小臂都在抖，不由得低聲勸阻。

陸君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在聽到傾城的提醒后，想起還在住院的老母親，總算恢復些許神智。

“君堯，你來的正好，你好好查下那個醫生，他肯定被陳漢輝收買了！”陸丞琳轉看向弟弟，滿臉淚地央求。

“好，事原委我會讓人調查清楚。”陸君堯沉聲保證，而后詢問，“你去看過云墨沒？”

“云墨……”陸丞琳呢喃了句，這才想起自己趕過來后，還沒來得及進去看看兒子。

陸君堯看反應，就知還沒有，低聲道：“先進去看看云墨，算賬的事不著急。”

反正陳漢輝又跑不了。

陸丞琳抹了把淚，踉蹌著推開虛掩的病房門，撲到病床邊。

白床單已經拉起，罩住了失去生命的陳云墨。

陸丞琳撲過去伏在兒子上，哭到幾近昏厥。

顧傾城跟著陸君堯也進了病房。

醫護在側，看到陸君堯進來，立刻低聲頷首，解釋道：“陸主任，病人今晚突發急心衰，導致急肺淤，需要上ECMO急救，但家屬主張放棄治療，自愿簽字的——不是我們不搶救。”

ECMO中文名是外肺氧合，是一種在心臟和肺功能衰竭時，暫時替代心臟和肺功能的醫療技。

換言之，如果到了這一步，即便用上這個昂貴的機，也只是拖延病人的死亡時間而已——除非能及時找到合適的供做移植。

但對陳云墨來說，就算有這樣的運氣，他也無力承這樣強度的手。

陸君堯相信醫生的話。

他們都清楚陳云墨的份，斷然不敢拿自己的職業生涯開玩笑。

現在疑點在于，陳云墨怎麼會在今晚突發急心衰。

這或許與陳漢輝深夜到訪醫院有關。

只不過，現在沒有證據，都是猜測而已。

陸君堯點點頭，抬抬手示意他們先出去。

等病房里只剩他們三人時，陸君堯將陸丞琳拉起來，語調沉重：“你再看看云墨，稍后殯儀館那邊過來接人，要準備葬禮事宜了。”

人死不能復生。

家人再痛苦也還是要繼續生活。

陸君堯現在冷靜下來，回想陳漢輝的話——雖然混蛋，卻也是事實。

陳云墨被各種醫療手段強行吊著一口氣，無法蘇醒也無法知外界的一切。

若他能清醒，說不定也盼著徹底解。

陸君堯這話又刺激了陸丞琳，一把揮開弟弟的手，抱著兒子，聲嘶力竭地大喝：“我不許！誰都不能帶走云墨！他不會死的，不會死的……這段時間他一直這樣睡著，他就是這樣的！”

“陸丞琳，你冷靜點！”

“我沒法冷靜！他是我兒子，我含辛茹苦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你我怎麼冷靜！”

陸丞琳徹底崩潰，無差別攻擊起所有人，“我知道你們都嫌棄我，覺得我拖了陸家后，你們都不得沒我這個人！還有你顧傾城！云墨昏迷那麼久，你一次都沒來看過他，他好歹真心過你，你居然那麼狠心絕，現在好了，他死了你高興了吧？你可以安安心心跟君堯在一起，再也沒人阻撓了！”

顧傾城忍不住辯解：“你也說我們好歹相過，我怎麼可能盼著他死去？現在他走了，我也同樣心痛惋惜。”

話音未落，病房門又被推開，是陸戰廷跟盛時愿匆匆趕到。

他們在病房外就聽到陸丞琳的嘶吼了，進門一看架勢，想安都不知如何開口。

顧傾城回頭，看到陸戰廷他們，輕輕扯了下丈夫的手臂，“大哥大嫂來了。”

陸戰廷快步進來。

他也不相信外甥就這麼離世了。

走到病床邊，步伐頓住，他臉沉痛抖，抬手遲疑了兩秒，還是揭開了白床單。

看著安靜閉眼，一不沒了呼吸，臉龐都褪去的陳云墨，眾人心里涌起陣陣鈍痛，瞬間紅了眼眶。

陸丞琳看到兒子的容，一聲痛呼撲上去抱著搖晃，“云墨，你醒醒……你走了讓媽怎麼辦啊，媽只有你，只有你了啊——”

丈夫的背叛讓一蹶不振，最近的離婚司更是讓心力瘁。

唯一支撐熬下去的就是半死不活的兒子。

如今兒子也走了，留下一人……

陸丞琳哭得肝腸寸斷，恨不得自己也隨兒子離去。

可就算要離去，也要把背叛的負心漢先送走！

陸丞琳突然止住哭聲，紅著眼眶從陳云墨上起來，抖著手了已經失去溫度的那張臉，又緩緩地拉起白床單。

云墨，你等等媽，等媽解決了那個負心漢王八蛋，等媽給你報了仇——就來陪你。

顧傾城原本也看著陳云墨的臉。

雖然來的路上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可當真正看到這一幕，心里震撼還是無法形容。

畢竟是曾經過的人，雖然后來意識到那段沒有多深刻，但起碼在相時，還是認真對待過的。

而今天人永隔。

這種麻木的鈍痛和無法言說的悔恨愧疚，讓也不自地落下淚來。

當看到陸丞琳將白床單拉起，視線微微一，深深吸了口氣，稍稍緩和近乎窒息的心。

繼而，從陸丞琳臉上看到了某種決絕。

早就設想過陳云墨離去的那天，陸丞琳會有多傷心、崩潰和絕。

所以看到陸丞琳微妙的神變化，心里有了不好預，輕輕扯了下陸君堯的手臂。

陸君堯看過來，眸帶著疑問。

顧傾城踮腳，用手擋著近他的耳：“你姐，不對勁兒……”

陸君堯眉心一沉，轉頭與視線對上。

盛時愿從后面走上來，挽著陸丞琳的胳膊，怕承不住。

陸丞琳緩緩站起，推開盛時愿的手，抹了抹淚，聲音破碎沙啞：“云墨的后事，要麻煩你們了……”

顧傾城一聽這話，越發覺得要出事。

陸君堯直言問：“你呢？你不要想不開做傻事，云墨走了，你還有我們，還有爸媽。”

陸丞琳看向他，凄涼地冷冷一笑，“你們？你們不是一直嫌我礙事闖禍麼？”

“我們沒有嫌棄你，只是希你能振作些好好過日子。”陸戰廷解釋道。

陸丞琳搖搖頭，也不知是什麼意思，目惶惶地重新看向病床上的兒子，哽咽道：“送云墨去殯儀館吧，葬禮要辦得風點……”

醫院這邊對于病人離世后的手續是有一整套流程的。

家屬見完最后一面，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就會過來把接走。

陸丞琳緩緩走出病房，見陳漢輝還在走廊站著，正悶頭煙，靜靜地抬頭看著，目冰冷，像一把利刃。

陳漢輝皺了皺眉，把煙滅了，上前幾步說道：“兒子走了，我們之間也該有個了結了。訴訟離婚太麻煩，你還是跟法院撤訴吧，我們協議離婚。”

不得不說，陳漢輝著實禽不如！

到底同床共枕二十多年，就算不再了，也不該在這時候傷口撒鹽。

“所以你是報復我不肯離婚，才害死兒子嗎？”陸丞琳微微轉過，與他面對面，很平靜地問。

陳漢輝說：“你非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云墨有今天，你要負大部分責任。如果不是你過分溺慣，他也會為人中龍。”

說完這些，沒等陸丞琳開口，陳漢輝接著道：“現在人都沒了，說什麼都晚了。”

他從兜里取出離婚協議，打開遞上去：“看在你失去兒子的份上，財產我可以多分你一些，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就趁現在——簽字吧。”

他把人到這個份上！

陸君堯在病房里，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滔天怒火，頎長軀雷厲風行般從病房沖出來——

“陸君堯！”顧傾城要阻攔都沒來得及。

然而沒等他對這個混賬姐夫再次下手，陸丞琳已經先他一步做出行！

“好，我全你！”突然喊出這話，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兜里拔出一柄匕首。

當陳漢輝發現那泛著寒的利刃朝他刺來時，眼眸驚恐瞪圓，本能閃躲！

可他低估了一位失獨母親的狠戾與絕！

陸丞琳咬牙，使出渾解數，將所有憤怒與悲痛都凝聚在那狠狠一刺！

不，準確地說，不止是一刺！

瘋了一樣，手握利刃朝陳漢輝連環刺！

凄慘的呼救響徹走廊，陳漢輝一邊哀嚎一邊反抗躲閃，鮮紅的瞬間染紅服，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所有人都沒想到，陸丞琳會早有所備，竟隨帶著兇趕來醫院——陳漢輝也完全沒有防備。

所有人也都被這一幕嚇得骨悚然，有一兩秒鐘的時間完全忘了反應！

只有陸君堯作最快！

當看到陸丞琳掏出匕首的那一刻，他臉駭然到極點，本能地出手阻攔！

可陸丞琳已經殺瘋了。

哪怕陸君堯手阻撓也不理會，還一刀刺傷了陸君堯的手。

可縱然這樣，也沒有毫停留，又朝陳漢輝刺了一刀。

強烈的求生讓陳漢輝力反抗去奪匕首，同時陸君堯跟后面趕來的陸戰廷也竭力阻攔。

終于，他們把陸丞琳暫時制住。

但哪怕這樣，陸丞琳也死死握著掌心的匕首不放松。

好在，陳漢輝被聞訊而來的醫生拖開，暫時離危險區域。

看著陳漢輝脖頸間幾乎噴而出的鮮，醫生臉大驚：“不好，傷到了頸脈！”

很快有車床推來，醫護聯手將陳漢輝抬上去，飛跑著送往搶救室。

陸丞琳依然被陸家兄弟制著，渾都是，尤其是握著匕首的那只手，已經被鮮完全染紅。

看著陳漢輝被抬走搶救，瘋了一樣笑起來，“哈哈哈哈……陳漢輝，你下去跟兒子賠罪吧！”

“云墨！媽媽幫你報仇了，媽媽幫你報仇了！”

那副模樣，完全一副失心瘋的樣子。

顧傾城跟盛時愿站在旁邊目睹這一幕，兩人渾打冷，頭皮都一陣陣發麻。

這是們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看到腥殺人的場面。

還是來自一對二十多年的夫妻。

陸君堯用了狠勁兒，終于把陸丞琳掌心的匕首奪下來。

“你手還在流，快去理！”陸戰廷看到弟弟傷的手，急忙提醒。

顧傾城這會兒回過神來，連忙上前。

看到陸君堯左手掌側面一條斜斜的傷口，心尖一，忙去醫生護士。

“外傷，不礙事。”陸君堯安。

“怎麼不礙事？傷口這麼深，萬一傷到神經怎麼辦！”

以后沒法做手不說，就連基本生活都會影響。

醫生很快趕來，一看陸君堯的傷口，臉也收，“陸主任，傷口要清創合。”

“你去理，這邊有我。”陸戰廷再次命令弟弟。

醫院保安這時已經趕來，但都被眼前淋淋的一幕嚇到。

保安管事的見事態嚴重，立刻打了110報警。

警察很快趕到，可陸丞琳卻像瘋了一樣，嘻嘻哈哈，手舞足蹈。

所有人看著這副模樣，既心痛又一頭霧水。

因為不知道是真的刺激神經出問題了，還是故意裝瘋賣傻想要逃過刑事罰。

陸戰廷上前跟警方通，盛時愿陪著神不正常的陸丞琳。

事發源于家庭糾紛，且有監控跟證人，案件本不復雜，警方很快了解了來龍去脈。

因為陳漢輝還在搶救中，生死未卜，哪怕陸丞琳看起來神不正常，但也還是被警察先行帶走，接調查。

陸戰廷一邊封鎖消息，一邊聯系最好的刑事律師。

診療室里，顧傾城陪著陸君堯清創針。

“傾城，你去看看外面況怎麼樣了。”陸君堯不想讓在一旁提心吊膽，也的確想知道事后續怎麼理的，正好打發出去。

顧傾城看他一眼，明顯不放心。

“我沒事，你去看看警方有沒有把我姐帶走。”

“好。”

顧傾城點點頭，快步出去，幾分鐘后又匆匆回來。

“你姐還是被警方帶走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到了，大哥跟大嫂正在辦理后續手續。”

“嗯……”陸君堯應了聲，聲音疲憊而繃。

顧傾城看著他的傷，又想著今晚發生的事，心頭依然陣陣抖。

事到如今，有些不自的愧疚和自責。

其實細想，如果沒有回來，就在大山深的豬圈里鎖著，那陳云墨跟顧如意兩人肯定已經完婚，孩子都生了。

可是的回歸，或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兩條年輕生命的逝去。

如果今晚陳漢輝不能過來，那就是三條人命。

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第一次反省自己的復仇之路是不是正確。

本意只是想讓顧如意接應有的懲罰，絕不想取任何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