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坐在工作室的休息間里，穿著一件米風，懷里抱著一杯咖啡，臉淡淡的，有些憔悴。

從五點就醒了，睡得不踏實，一晚上翻來覆去，腦子里全是碎片，剪不斷的畫面，止不住的聲音。

夢見傅衍慈。

夢見他蹲在面前，像那年剛要離開C市時，他拎著一袋水果，在出租屋樓下等。

他說：“別走了，我沒辦法表達，不代表我不在乎！”

可現實是，走了。

走得徹底，走得干脆，一次也沒回頭。

坐在那里，發了一會兒呆，直到手機響了，才回神。

助理的短信：【安總，上午十點維也納策展人團隊將連線通展區布置問題，我把會議鏈接發您郵箱了。

另外下午兩點半要去珠寶學院參加‘青年設計分’，校方安排了跟拍！】

回復：【收到！】

低頭喝了一口咖啡，已經涼了。

起，回辦公室，重新換了一套服，綁了高馬尾，畫了淡妝，對著鏡子看了一眼自己，依舊是冷靜、穩重、沒有破綻。

一直是這樣，越是痛，越不能讓人看出來。

十點整，視頻會議開始。

維也納展那邊的布置團隊效率一如既往地高，對每一件作品的擺放順序、燈、空間流線都提出了極為嚴苛的要求。

安然全程配合，語氣溫和，指令準，直到會議結束，把最后一份方案敲定，才算松了口氣。

沒多做停留，直接出發前往珠寶學院。

一路上坐在車里看著窗外的街道，過往行人臉上表匆匆，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的生活和別人不一樣，節奏不一樣，緒也不一樣。

早就不敢有緒了。

車停在學院門口，迎接的是珠寶設計系的主任和幾位老師，還有一群年輕學生。

他們一臉興地圍著問：“安然老師，我們能請教一下您的‘斷章’系列靈嗎？”

“您設計的那個‘缺口戒’是從什麼緒出發的？”

“您有沒有想過把那些系列做紀實展？”

一一回答，清晰、有理，沒有任何猶豫。

但的眼神始終冷。

不是不耐煩，而是不愿意打開自己。

分會開始前，獨自走進空無一人的側廳，坐在一張椅子上發呆。

想起苗苗昨天晚上問：“媽媽，我長大以后，會像你這樣一個人過嗎？”

愣了好久，才說：“不會！”

“因為你會遇到比媽媽更好的人！”

“可你不也說爸爸是個好人嗎？”

“那是以前！”

“你后來是不是覺得他不好了？”

“不是覺得，是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明白一個人，不是非得留在他邊！”

說完這句話，苗苗看了一眼，小聲說：“那我以后也不留在別人邊了！”

鼻子酸了一下，抱著他，沒再說話。

不想讓孩子學會疏離，可更不想他再走走過的那條路。

得太深，得太重，最后傷口自己，自己止。

怕。

怕他長大后，變得跟一樣。

表面什麼都不在意，實則夜里一個人默默想很多。

怕他笑的時候只是為了讓別人放心，怕他哭的時候卻找不到可以靠的肩。

分會開始時，站在臺上，面前是一群二十出頭的學生，每一個都眼神熾.熱，滿是期待。

看著他們，忽然覺得羨慕。

他們還有很多可能，還有時間，還有機會去做選擇。

而，已經不敢了。

“設計是一種表達！”

“有人說它是藝，有人說它是技，但對我而言，它是生存！”

“是我在緒最瀕臨崩潰時的出口！”

“如果你們以后走這條路，請一定不要讓外界的聲音定義你！”

“你設計什麼樣的作品，不該由市場決定，而是你自己！”

“就像你們的緒，也不應該被他人接納與否來決定它是不是立！”

講完后，全場安靜。

有學生舉手問：“那您最痛的時候，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笑了笑：“沒有堅持，是熬！”

“熬過來，就還活著！”

“熬不過，就死掉了！”

晚上回到家，苗苗已經被何曼曼接回來了，正坐在沙發上看畫片。

一進門，孩子立刻跑過來抱住。

“媽媽！”

抱著他，低頭親了親額頭：“今天乖不乖？”

“乖，我還有給你畫畫！”

“真的嗎？等會兒給我看！”

抬頭看向廚房，何曼曼正背對著炒菜，一手夾著鍋鏟，一邊還在打電話。

“是的，安然今天剛從學院出來，對，累得要命！”

“哪里肯聽我勸啊，一個人能撐得住就不愿意出去一點！”

“我當然知道倔啊，可是現在不是倔，是不信了！”

“人一旦不信了，再好的也進不去！”

安然聽著，沒出聲。

抱著苗苗走進臥室，把外套掛好，重新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忽然就發笑。

是真的不信了。

傅衍慈當年那種冷漠，記一輩子。

他對失控時說的那句“你是不是太矯了”，永遠忘不了。

那時候明明只是想問一句：“你今天是不是有點煩？”

他冷冷回：“你能不能別每句話都要答案？我累了！”

愣了很久，才明白，他從沒想聽說話。

那以后就很說話了。

連崩潰都學會了安靜地崩。

吃晚飯的時候，苗苗把他畫的畫拿出來。

畫的是坐在臺上，后是一堆星星，還有一個拿著麥克風的“小人兒”。

“這個是你！”他指著畫上的人：“你在說話！”

“然后這些星星，是你說話的時候掉出來的！”

“我覺得你說話的時候，像星星掉下來那麼好看！”

愣了下，眼眶一熱。

“那你以后是不是也會像媽媽一樣？”

“我不會像你一樣！”

“為什麼？”

“因為我不會讓自己那麼累！”

低頭抱住他：“媽媽也不想你累！”

“那你也別再一個人扛那麼多！”

“你才幾歲啊，怎麼知道這些？”

“我知道你晚上哭！”

頓了一下，沒再說話。

夜深了，坐在臺，抱著杯水，看著遠的城市燈火。

手機又響，是傅衍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