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醞釀了半日的大雨如約而至。

滿院被沖刷的一干二凈，若非磚石草木傷痕累累，任誰也想不到一個時辰前這里剛發生過一場惡戰。

尸被拖走了，齊王下令等雨停后統一拉出城下葬。

人死燈滅，恩怨勾銷。

到了最后，輸家輸的徹底，贏家卻也沒有真的贏。

每個人都在這場中付出了代價，只是大小之分罷了。

太子帶了五千金羽衛來，與齊王一起，強勢鎮了雍州衛的叛。

正如楚展容所言，雍州衛很多人其實并不想背個謀逆的罪名，只是最底層的士兵，哪有選擇的權力呢？

上要他們沖鋒陷陣，他們敢說一個“不”字，第一個死的就是他們。

所以只能著頭皮上。

如今太子和齊王表態，法不責眾，他們自然紛紛倒戈。

而這場暴的主謀——雍州衛指揮使胡且思、欽差葉詠之、康安伯裴洵及其子裴尚悉數下獄，等太子親審。

這些就與楚展容無關了，只等一個結果。

一上午心大起大落，有些累了，本該回去歇著。

可想起張夫人，還是決定去看一眼。

裴敏行因與此案牽連甚深，許多地方需要他去說明和提供證據，所以只能一個人去。

不過楚展容本也沒想讓他陪著。

雖然他們婚了，是一家人，可這是的娘家事，不想裴敏行牽扯太多，也不希他看到張夫人狼狽的模樣。

沒什麼原因，只是單純不想。

張夫人被關在自己的芳菲殿。

芳菲殿，盡芳菲，芳菲盡。

落紅無數隨水去，空垂綠绦千萬條。

楚展容進去的時候，沈秀庭剛從里面出來。

四目相對，沈秀庭言又止，楚展容看著微微泛紅的眼尾說：“我就來說兩句話。”

沈秀庭點點頭，“有點魔怔了，小心反撲。”

說完撐著油紙傘，一個人走風雨中。

也是孤前來。

楚展容在庭中站了片刻，這才拾級而上，走到大開的殿門外。

張夫人跌坐在地，鬢發凌，一雙眼渙散無神，盯著虛空中不知道哪一點，久久無言。

若非膛還微微起伏，看起來和行尸走也沒什麼區別。

這就是和娘、和秀庭爭了半輩子的人。

應該覺得痛快的，當初趁虛而，在母親最脆弱的時候，進了這個家，從此天翻地覆，一切都變了。

可看著清瘦的軀，憔悴黯然的臉，楚展容想，真的都是的錯麼？

提步過門檻，緩緩走到張夫人前。

最后一被遮去，張夫人怔怔抬起頭，過了一會兒才認出是誰，哂笑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楚展容沒答，只是深深看著，看到角最后一笑容消失，瘋狂道：“別這麼看著我，我是輸了，但我不后悔！王敗寇，沒什麼好說的，你想看我笑話，沒門！”

“如你所言，王敗寇，沒什麼好說的，自然也沒什麼笑話可看。”

楚展容蹲下來，盯著的眼睛，“張慧婉，值得麼？”

張慧婉愣了下，顯然沒想到會忽然自己的名字。

也可能是被這久違的稱呼勾起了什麼回憶，明顯恍惚了一下，沉默良久，忽然掩面放聲大哭。

怨恨不甘痛苦懊惱，全化作滾燙熱淚，簌簌而下。

楚展容無聲嘆息，轉想走，張慧婉忽然住：“郡主——”

腳步微頓，沒有回頭。

張慧婉緩緩跪起，沖磕了個頭，哽咽道：“義兒已經被我教壞了，他有罪，我知道，但我也知道，王爺不會殺他，畢竟是自己的骨，頂多趕到封地去，老死不相往來。”

“可蘊兒……什麼都不知道，是無辜的，求你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幫求求，給尋一門好親事。”

“是個姑娘，人又傻，威脅不到世子的，你不喜歡，把嫁出去，也礙不到你的眼，大不了嫁遠一些，免得在雍州府被人脊梁骨……”

說著再次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兒家一輩子，就怕嫁錯郎，我在這事上吃盡了苦頭，只盼別重蹈覆轍。”

重重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算我求你。”

“娘！”

楚蘊的聲音陡然響起。

張慧婉心一，愕然抬頭，就見楚蘊從大雨里沖過來。

楚展容默默側，讓楚蘊過去。

楚蘊沒打傘，渾被淋了，看都沒看楚展容一眼，跑進來就跪在張慧婉前，抱住，“娘你怎麼這麼糊涂啊？”

“們有沒有欺負你？”

“你怎麼來了？誰讓你來的？”張慧婉先抱了抱，又猛地把推開，“你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楚蘊被推的一愣，難以置信地看著，“娘……”

楚展容閉了閉眼，什麼都沒說，撈起門口的傘，安靜地走雨中。

從芳菲殿到大門口，這條路，又長又短。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剛過門檻，就聽后傳來撕心裂肺的一聲：“娘！”

當晚，王府門口的燈籠就換了白。

老太妃一病不起，齊王查案忙得腳不沾地，闔府上下都靠沈秀庭持。

楚展容本來想走，但看這樣只好留下幫忙。

這一忙，就忙了大半個月。

裴敏行的生辰都錯過了。

不過趕上這個時候，也不好大大辦，楚展容便想著一切塵埃落定后再給他補。

……

盛安十五年六月二十五。

太子、齊王攜五千金羽衛護送劉等一系列重要人證回到明都，金鑾殿上面圣，揭開了一樁駭人聽聞、震驚朝野的案。

劉展開其妻孟玉娘及滿村老弱婦孺畫押的書，當著滿殿文武百的面指認昭王謀逆，私采金礦，結黨營私。

當初他在儀賓府拿出的那封書是假的，是他和其他兄弟臨時偽造用來糊弄葉詠之的，這封才是真。

以姑娘們的為墨，孟玉娘親手所寫。

金礦什麼時候開采的，召集了多人，都有哪些員參與，哪些員不愿同流合污，哪些村民被迫害、最后金礦里的金子都流向了何……

樁樁件件，十分詳細。

字字泣，目驚心。

太子與仇便是靠這份書順藤瓜、剝繭，一路查到了昭王上。

齊王從旁輔助，查抄了康安伯府，從中搜出不康安伯和昭王的往來書信。

由此又挖出一個驚天大——

當年退敵有功的武英侯夫婦，并非為敵國細所害，而是康安伯昭王唆使，買兇殺人。

武英侯之子，如今的齊王府儀賓裴敏行，還找到了當年的人證，拉到殿上作證，完完整整地還原了真相。

武英侯與康安伯本是親兄弟。

武英侯裴雁回文韜武略樣樣通，又是長子，深得老伯爺喜，娶的妻子也是頗有名的陸家嫡長，陸儀。

而裴洵是次子，娶的唐蓁雖相貌出挑，其他方面卻都差了陸儀一大截。

裴洵自便嫉妒大哥裴雁回，親后更甚。

后來裴雁回上戰場，立下赫赫戰功，班師封侯，前途一片大好，儼然有為朝中新貴之勢。

貴妃和昭王有心拉攏，卻被裴雁回拒絕。

那時太子與昭王的爭斗到了關鍵時刻，若裴雁回站到太子那邊，對昭王一系極為不利。

于是昭王就盯上了裴洵，攛掇他除掉武英侯。

武英侯剛立下戰功，若是一脈死絕，皇帝為表寬仁，將士，必會把侯爵之位賜予裴洵。

若他不死，按照大景禮制，兒子獲封爵位高于父親，父親的爵位可由其他兒子繼承。

可裴洵不甘心一輩子只做個康安伯，他想往上爬。

所以他給老爺子下藥，說他病重，讓裴雁回趕回來見最后一面。

又命人在裴雁回必經之路埋伏，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可惜千算萬算他們沒算到裴敏行逃了。

裴敏行清楚聽到其中一人說要怪就怪他們不識趣，擋了二爺的路。

這句話他一直記著。

后面他死里逃生，被齊王妃所救，在王府養傷的時候反復高燒，便趁機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被接回康安伯府后，裴洵和唐蓁流試探幾次，他都守口如瓶。

裴洵和唐蓁不是沒想過再手，可這事已經驚了皇帝，再手未免太明顯，所以裴敏行才活到了現在。

裴敏行一直堅信自己父母的死有蹊蹺，多年來不曾放棄追查，一直派人盯著康安伯府的向。

也正因如此，他們才能發現金礦案的端倪，及時布局，把人一網打盡。

據裴洵和康安伯府其他人的口供來看，楚展容被劫前，昭王曾下令讓裴洵盯雍州府，若發現流寇蹤跡，務必清理干凈，以免驚齊王。

而楚展容被劫當天，流寇里的應就給裴洵送信了。

裴洵立刻就猜到了楚展容的份，當機立斷派人出城攔截，殺了送信的村民和儀賓府的侍衛。

村民的尸和信被他們毀尸滅跡，儀賓府侍衛倒是被抬了回去。

裴洵一見他上的令牌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便又把那些人派出去，與山上的應里應外合，追殺楚展容。

等香消玉殞，死無對證，暴怒之下的齊王必然會發兵剿滅流寇為兒報仇。

如此他們便可永絕后患。

可惜計劃被楚展容破壞了。

后面他們又試圖派人潛儀賓府殺人，再次失敗。

而楚展容和裴敏行從帶劉回去開始就在布局。

他們對劉曉之以理，之以，功說服他把孟玉娘的書了出來，由梅錚帶著送明都，揭穿了昭王的計劃。

自己的兒子什麼樣，皇帝再清楚不過。

他早對昭王有所防備，所以在接到書后，第一時間派太子和五千金羽衛晝夜疾馳，支援齊王。

與此同時齊王讓宋巖和趙與澤演了一出兄弟反目的戲碼，讓裴洵和張夫人放松警惕，引蛇出。

這才有了后面“流寇襲擊齊王府”的事。

由張夫人“策反”王府親衛，開門放人，胡且思假借流寇之名除掉齊王，然后葉詠之和裴洵再打著為齊王報仇的名號殺流寇，如此一來，此事便可瞞天過海。

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們早已了甕中之鱉。

至此，所有真相皆水落石出。

昭王欺君罔上，意圖謀反，被貶為庶人，賜毒酒一杯。

貴妃賜白綾一條，母族滿門抄斬。

其他人也是貶的貶，殺的殺。

雁來府和安州府流河，從上到下都換了一波。

劉等人并未濫殺無辜，又勇于反抗，皇帝赦他們無罪，并賞賜金銀，令他們歸家安置，害的村民也各有補償。

張夫人認罪自盡，無可再罰，看在齊王的面子上，皇帝沒把楚義貶為庶人，降其爵位為鎮國將軍，圈在其原本應得的封地，終生不得出。

事發之時楚蘊被張夫人支開，沒摻和，因此保住了郡主之位，無賞無罰。

可自己心灰意冷，不愿再住在王府，等娘下葬后，便自請出家帶發修行，余生常伴青燈古佛，以贖罪孽。

等最后一道圣旨下去，這場轟轟烈烈的慘劇終于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