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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高枝》 第1卷 第51章 回歸本位

然而張知序萬萬沒想到的是,程槐立失了回魂丹又抓不到賊,居然發了瘋似的加倍欺下頭的人。

田莊里的佃農、商鋪里的伙計、失職的兵,他都統統打罰一番。

程安不堪重罰,徑直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陳寶香上,對程槐立說是與賊人勾結,里應外合,故意拖住他們的。

——雖然給他蒙對了。

但如此一來,陳寶香就倒霉了。

這日正照常在巡邏,突然就被一群武當街押住,不由分說地拖進了大牢里。

爺,凡抓人獄,總是有罪名有提告的吧?”張知序抓著柵欄朝外喊,“平白無故將人關在這里,又不給個說法,這是什麼道理?”

這地牢比上一次的還黑還暗,看起來更容易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打死。

陳寶香很后悔:“早知道今日出門就多帶點人。”

張知序哭笑不得:“大一級死人,他們想抓你,你邊帶再多的人也沒用。”

“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看看能不能遇見講理的提審,好給一條生路。

正說著,臉上帶著刀疤的牢頭就過來,將提去了刑問室。

張知序一路還在納悶:“這里的流程怎麼怪怪的,沒提告就算了,也不問訊就先提審?”

陳寶香看著墻壁上掛著的東西,背脊僵上的也跟著繃起來:“他們想直接用刑。”

“什麼?罪名都沒有,用刑來問什麼?”

“沒什麼想問的。”輕聲道,“程槐立就是想讓我死。”

位高權重之人想讓一個普通百姓悄無聲息地死在大牢里可太簡單了,那些繁復的過場,不過是權力傾軋的遮布。

張知序臉發白,滿眼都是不可置信,可前頭的獄卒當真已經拿了木夾板來,將他好不容易給養得白白的手指,一地放進了木頭的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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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到陳寶香里,張知序就沒心。

這人不會護自己,三天兩頭的傷流,他每晚都得坐起來給上藥,防止留疤。

瞧著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手卻糙得很,指甲短,指腹有繭。他看不下去,拿牛和珍珠泡磨,好幾個月了才養得有了些模樣。

他甚至還拿仙花的水笨手笨腳地給染了個好看的水

而現在,陳寶香頭上又流下了來,白皙的手指被在木中間已經是腫得發紫,好看的指甲已經被水滲進了邊

張知序痛得連不出來。

他想喊陳寶香反抗,可陳寶香只一個人,連掙開繩索都做不到,更遑論逃出這重重包圍的死牢。

他想跟獄卒談判,可這些人早就被人打過招呼了,完全不聽他說什麼,下著死力氣在拉拽夾

陳寶香慘了一聲,聲音沙啞,尾音帶幾近昏厥的虛弱。

-你說。

他恍惚地喃喃:如果我們把那些人全殺了,不放程安回去,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大仙。

疼得直吸氣:兩百多個人死在那里,能流滿整條街,一旦被人提告,我的下場也一樣。

份低微的人參與這件事,原本就是豁著命,沒多退路的。

-憑什麼,憑什麼他做壞事一點代價也不用給,你卻像只螻蟻一樣,連公審都等不到就要刑。

-因為百姓在權貴眼里,本就是螻蟻呀。

張知序深覺震撼。

以往他總聽夫子說“私權不可過重,恐軋人命”,當時不深,只當條規矩聽著。

如今自己變了被軋的那個人,才發現私權是這麼可怕的事。

尖銳的疼痛從指尖傳到頭皮,張知序瀕死掙扎,眼前閃出了陣陣白,耳邊也開始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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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聽見陳寶香在喃喃:“我不能死在這里。”

悉的話語,悉的場景。

窗,依舊照出一斜浮的灰塵。

睜著眼看著那些灰塵,倔強地重復:“不能死,你和我上一次沒有死在這里,這一次也不能。”

心頭一震,仿佛有石頭砸下去,起滿池的波瀾。

張知序聽見了水滴在地上的聲音,也聽見了鐵鏈磨的聲音,遠有烈火燒灼的響,再遠一些還有囚犯的哀鳴。

一冷,這些聲音慢慢變輕消失,另外一些聲音接踵而至。

“……什麼時候醒得看他自己,他若不愿,就還是醒不了。”

“他平日可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拿來試試。”

卿哪會喜歡什麼,他對什麼都不興趣。”

……

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好像就在耳邊響起。

張知序吃力地住手邊的東西。

不是夾,是被。

再睜眼看看,織花的床幃,里頭已經按照他的吩咐摻上了金線。

“主人?”九泉驚喜地喊了一聲。

屋子里頓時熱鬧了起來,傳話的傳話,把脈的把脈,宮嵐和張元初也到床邊,欣喜萬分:“我兒,你終于醒了。”

盯著那帷帳怔愣了片刻,張知序了口氣,顧不上別的,抓著床沿就撐起了半個子:“椅。”

“什麼椅?”

“拿……來。”

“快,照公子吩咐的做!”

沒人敢耽誤,椅轉瞬就到了床邊,張知序被攙扶著吃力地坐上去,外袍都來不及穿便吩咐:“按我說的走……快!”

宮嵐和張元初都嚇了一跳,這人才剛醒,怎麼能出去呢。

但張元初想攔的時候,宮嵐還是拉住了他。

“我們兒子不是什麼沖的人,他這麼著急,定然是有要事,你派人跟著就是,別阻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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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卿一向乖巧,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

張元初被說服了。

但一炷香之后,一向乖巧的卿命人生生撞開了城北地牢的大門。

“張大人您聽我說,咱們這兒收人都是要過名錄的,名錄上沒有的人,您怎麼能說是在這兒呢,這與理不合。”

“再說,您沒有調度文書,也沒有刑獄司的手令,怎麼能帶人往里進?就不怕被史臺參奏麼。”

“哎,前頭不能再去了。”

張知序一路憑著記憶往前,完全不理會牢頭的狡辯。

他清楚地記得這條路,記得到前面要往右,然后下兩道臺階,過一道石門再往左——

悉的刑問室赫然出現。

昏暗的火把照著斑駁的墻壁,墻上五花八門的刑已經被取下去一半,空氣里是濃厚的腥氣息。

有人倒在地上蜷一團。

里頭的獄卒還在用刑,鞭子高高地舉起,帶著破空的狠戾,重重地打在的背上。皮綻裂的聲音刮著耳廓回響,地上的人疼得背脊不止。

張知序心口一窒,還不等椅停穩就起撲了過去。

“主人!”

“張大人!”

耳邊聽不見別的聲音,他只撲在上,焦急地將口鼻間的和污泥抹開,手托著的脖頸替順氣。

“陳寶香?”

“陳寶香!”

懷里的人臉慘白,雙眼閉,額頭上流下來的已經干涸,瓷的套裝被水濺染得不樣子。隨手一握的肩,掌心里都是腥的濡

太疼了,哪怕已經回到了自己的里,他也能覺到的痛楚。

張知序雙眸紅,急急地了兩口氣。

后的九泉罵罵咧咧地踢開還想手的獄卒,一群人進來將牢里的守衛和錄事都在墻角,刑訊室一時吵鬧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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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回頭看,只抖著手湊近,想像之前一樣給些力氣支撐,想讓還能留一口氣。

-大仙,你也太厲害了吧,簡直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

-菩薩沒你法力高,佛祖沒你慈悲厚,你真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神仙!

-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你的庇佑啊,我真是太不配了,等回去就給你供神位,用金箔描字,添上重重的香火嗚嗚嗚。

虛無的聲音在腥氣里破碎得抓也抓不住,懷里的人安安靜靜,像是已經沒了氣息。

結滾,張知序手,努力避開的傷,想將抱起來。

但他也才剛醒,十分虛弱,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功。

九泉手想來接人。

張知序咬牙:“你別痛起來很難。”

只有他知道能怎麼避開傷口,只有他知道怎麼才能讓些。

深吸一口氣,張知序用盡所有的力氣將攬進懷里,子后倒,他跌回椅里,雙臂卻還是將懷里的人穩穩托著,慢慢放在上。

手在地上沾滿了污泥,雪白的里上也全是跡和臟水。

九泉知道他最干凈,連忙將熱帕子給他遞過去。

張知序接了,卻是沒自己的手,而是了個角去揩陳寶香臉上干涸的跡,一邊揩一邊嫌棄:“這麼多口子,好端端一個姑娘家,老渾是傷像什麼話。”

“馬飛草呢,九泉,你有沒有帶馬飛草?”

九泉哪見過主人這個模樣,慌忙查看隨隊的東西。

熱水、帕子、墊甚至熏香都是為主人備著的,可主人傷已痊愈,藥是一樣也沒帶。

張知序突然就崩潰了,一手捂著陳寶香那鮮淋漓的傷口,另一只手轉著子就拼命往外走。

“主人!”九泉連忙跟上去幫著推,焦急地勸,“孫藥神就在外頭等著,陳姑娘不會有事,您別急,別急。”

怎麼可能不急,那麼皮實的一個人,居然沒能堅持到他回來。

也怪他,怎麼就醒得這麼晚,怎麼就來得這麼慢!

腥的氣味沖得他心中窒息,眼前也陣陣發黑。

卿,師父在。”孫思懷將他接上馬車,“我能救,咱們回去我就能救。”

“快,前頭開路,差人策馬先行,讓人把藥和針都給我備好!”

耳邊的聲音有很多,有人攙扶他,也有人企圖手來接陳寶香。

張知序收攏手臂,固執地不肯撒開。

這世道從來就是不公平的,他這麼不想活的人,被人花著大量的人力力也要救活。而這麼努力想活下來的人,命卻比草芥還賤。

這麼久,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完過陳寶香的心愿,沒給變出銀子,也沒能讓攀上高枝,甚至沒法保住傷。

他不配做的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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