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上觥籌錯。
席間的長輩們一邊談笑一邊不住地往臺的方向看,卻見蘇勝意含帶怯地出去,一臉慍怒地就回來了。
坐下就小聲對自己的父親道:“不是說張大人沒有心上人嗎,爹你騙我?”
蘇臨允臉上有些掛不住,含糊地道:“沒聽說有啊。”
“那我方才該帶您一起去聽聽才是。”蘇勝意直搖頭,“做做到有主的人上也太失禮了。”
蘇臨允噎住,看向對面的張元初,后者臉不太好看,皺眉瞥向臺。
張知序正慢條斯理地拿著小抄記店鋪名。
那簪子上頭的彩珠花里胡哨的,他覺得一般,但料陳寶香一定會喜歡。
也不是要趕著給送禮,但畢竟人家都送他腰飾了,還禮是應該的。
蘇家這位姑娘還好說話,不但告知了他店鋪,還說了地址,他一筆一畫地記好,收攏紙條就打算從側梯下樓。
結果眼皮一抬,他看見了隔壁臺上的人。
岑懸月和趙懷珠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仿佛已經站那兒很久了。
張知序心里一沉,順著們就往后看。
陳寶香站在兩人后,手里著一塊已經冷了的餅。
低頭打量了一下那餅里的餡,慢慢咬了一口,才又抬起頭來看他,揚一笑:“還真讓我猜中了,張家的宴就在這一層。”
“……”張知序心里一沉。
先前裴如珩跟岑懸月湊一塊兒,陳寶香心里什麼他是清清楚楚,這人不會給人解釋的機會,誰讓不舒服就會直接放棄誰。
看看門口那邊剛回去的蘇勝意,再看看里頭那顯然目的不純的宴席。
張知序連樓梯都不走了,徑直攀著欄桿就翻落去隔壁臺。
“小心些。”嘖了一聲,上下打量他,“急什麼。”
“我來之前不知道是這場面。”他飛快解釋,“已經跟人說清楚了,下回我不會再上他們的當。”
“他們想看別的姑娘合不合你眼緣?”
“合不了。”他直皺眉,“我又不是非得親才能活下去。”
陳寶香被他逗笑了。
將他散落的一墨發攏回發冠里,又拍了拍他的肩,神輕松:“行了,繼續去吃宴吧,我們這兒也還沒吃完呢。”
張知序緩緩冷靜了下來。
他盯著看,似乎想從眼里找到些緒。
沒有,陳寶香坦地與他回視,尋常得像是兩人只是在街上偶遇,無波無瀾,無關要。
好像不在意他跟誰在一起,在做什麼。
“嗯。”張知序垂下眼皮,“那你們先吃,我走了。”
“張大人。”趙懷珠言又止。
陳寶香擋住,笑瞇瞇地朝他揮手:“晚些時候再見。”
“好。”
兩人平靜地告別,陳寶香目送張知序從這邊下了側梯,影轉瞬就消失在視線之外。
“師妹,你這……”
“我好。”陳寶香手捂住的,“難得高興,咱們一直站這兒像什麼話,回去發錢去。”
香奢樓已經賺了些錢,按理說剛開張,這錢得留著后頭鋪貨周轉。
但馬上就是春闈了,今年的科舉并沒有改制,薛蘅玉林滿月等人都得像往常一樣去走門路。
陳寶香特意在摘星樓請客,以玩酒籌的方式給們每人都塞了點錢。
林滿月不蠢,拿著銀子就反應過來了,想還給。
“拿著吧。”陳寶香撐著下笑,“我這個當人老師的,一教不了你們習字,二寫不了推舉信,前路坎坷,你們得自己去走。”
薛蘅玉神萬分復雜:“老師的意思是讓我們……跟其他人一樣去送禮嗎?”
“是。”陳寶香坦點頭。
席間突然安靜下來,幾十個門生突然都齊刷刷地著,言又止。
陳寶香掃了們一圈,笑道:“是不是想說我不該這樣,你們真送禮了就跟那些歪門邪道的人沒什麼兩樣?”
薛蘅玉點頭,甚至有點失:“老師,您當初收我們只每人取一枚果子,我還當您分外清廉,遠比那些人好,結果今日……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拜您。”
“是啊。”其余人紛紛嘆息。
岑懸月皺眉就想說話,被陳寶香抬袖攔住。
陳寶香笑瞇瞇地問:“今年若沒有拜在我門下,你們會如何?”
“自然是不去科考,再等一年。”
“那若明年科考之制也是如此呢,后年也不改呢?”
林滿月深深皺眉,思慮一圈之后,無可奈何地道:“那就只能放棄了。”
“好,有骨氣,你娘了上萬件裳才供得你來上京,你說放棄就能放棄。”陳寶香手給鼓了鼓掌,“哪怕對不起娘親,你也對得起自己,是好樣的。”
林滿月愣住,不安地了角。
薛蘅玉仍舊皺眉:“世道不公,若我們聽之從之,那它豈不是永遠都無法改變?”
“改變是有能力的人需要去做的事。”陳寶香不笑了,一雙眼定定地看著桌上這些人,“你們算什麼?飯都吃不飽,書都差點讀不下去,在偌大的上京里就像一粒灰塵,是生是死都不會有人在意。”
“想撼不公,你們要付出的是你們的前程、家人的期待甚至自己的命。滿桌這幾十條命累一塊兒,都可能只是書上的‘死者眾’三字而已。”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貪污阿諛的不公碾過來,自有清正廉明的大上前去擋去爭,在有結果之前,你們得按原有的軌跡繼續走,別往車底下鉆。”
眾人被震懾住了。
們讀的書多教的是人要正直,要敢于抗爭,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跟們說,不要妄做出頭鳥。
“走門路當然是不好的。”岑懸月忍不住輕聲開口,“但如今既不能改制,亦不能耽誤你們,陳大人能做的只能是將你們托到與旁人一樣的起點上,后續如何,還是全憑你們自己。”
這辦法上不得臺面,但能真實地幫到今年要參考的這些人。
也許有人說甘于下流、過濁池難凈其。
但制度如此,非人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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