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別怕，長公主，臣在。……

這一晚, 趙明臻很不出所料地夢到了姓燕的那位。

夢裏黃沙浩浩，像是一場看不見盡頭的大霧。在大霧裏迷了路，不知該往哪走。

惶無措的時候，他的聲音浮現在大霧裏。

“別怕, 長公主, 臣在。”

一只寬厚的大手, 不由分說地牽住了的手腕。

夢中的太過真實，以至于趙明臻醒來時, 仿佛還能嘗到裏沙子的味道。

床尾那只燭已經燃得只剩一點兒，不太亮了。

趙明臻黑坐起, 朝外喊道：“來人，替本宮把燈掌起來。”

一道腳步聲從外間走了進來, 過帳帷的隙，趙明臻看清了是誰，不由訝道：“碧瑛？今日怎麽是你，沒其他人值夜？”

大丫鬟白日要隨侍在邊，值夜這種活計，一般都是底下的婢來幹。

當然, 在和燕渠婚後，外間值夜的人倒是都省了。

“這只燭芯燒斷了, 所以才暗了下來。”碧瑛換了新蠟燭，又輕聲道：“奴婢想著, 今日況特殊，駙馬剛走，沒準殿下需要奴婢在呢。”

趙明臻抿了抿，沒吭聲，手卻下意識把懷裏的枕頭扣得死。

好像已經習慣了, 邊有他的存在。

白日裏不覺得有什麽，到了晚上，一個人待在寢殿，還真有些不適應。

趙明臻回避著這個話題，只道：“沒事，亮了燈就好，你去睡吧。”

碧瑛“噯”了一聲，正要退下，卻見床帳被趙明臻掀起了一個角。

趙明臻別開頭，把枕頭遞了出去：“死了，把這枕頭撤了。”

一定是因為這上面沾染了他的氣息，才勾得夢裏都不得安生。

碧瑛接過，眨了眨眼。

寬闊的長公主榻上，本就了一個人，這會兒連只枕頭也擱不下了？

不過深諳趙明臻的子，非常識趣地沒有多說什麽，接過後就退了出去。

寢殿裏又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燭火燃燒的細微響，趙明臻緩緩躺下，複又合上雙眸。

縈繞著的那道氣息似乎是又淡了一些。

只是天不遂人願，隨後的幾天，趙明臻還是接連夢到了燕渠。

有時，夢的視角很低，仿佛他仍伏在上，英的鼻骨抵在汗涔涔的頸窩裏，得。

想要躲開，可他把著的腰不放，幾乎能懸空起來，只留給一用力。

察覺到的抵抗，男人側過頭，輕輕去吻的耳垂，隨即更深、更用力地，與十指相扣，到要將枕面攥破。

有時，夢的視角很高，又站在了城樓上，看他金甲銀，風吹得披掛著的披風獵獵作響。

他騎在馬背上，在烏的人前，挑眉看一眼，眼眸亮若星鬥。

的心跳應和著戰鼓聲聲，而他再也沒有回頭，提著一把長刀，沖了千萬人的喊殺聲中。

眼前的世界，忽然變得一片赤紅，濃烈的潑灑在本該明淨的琉璃窗前，完全阻隔了的視線。

什麽也看不清了，只聽到琉璃窗的另一邊，有人在大喊：“快傳軍醫來——大將軍中箭了！”

——

“殿下，您今日怎麽突然想著要去佛寺裏了？”

去往靈谷寺的路上，碧瑛好奇地問道。

侍候趙明臻多年，還沒見主燒過香拜過佛，最多偶爾在虔心禮佛的徐太後面前表演一下。

今日是初五，年還沒過完，長公主卻不知怎的，突然說要去靈谷寺裏轉轉。

聽碧瑛這麽問，趙明臻咬牙切齒地道：“不是都說靈谷寺的大師傅靈嗎，有人給本宮下蠱了，正好讓他給我瞧瞧。”

碧瑛被的語氣和話裏的容先後唬了兩跳，隨即道：“蠱？殿下您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天天都夢到他，這個男的可不就是給下蠱了！

趙明臻輕哼一聲，到底還是正經道：“逗你的。只是近日本宮睡得不太安穩，想著來廟裏拜拜，也許能好些。”

聽到這兒，碧瑛哪還有不明白的，出一點了然的微笑，調侃道：“都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長公主這是記掛著駙馬呢。”

趙明臻往車窗邊靠了靠，居然承認了：“一點點，不太多。”

說實話，白日的時候，不太能想得起來燕渠，除非宮裏又送了信報來——像是為了安的心似的，趙景昂每次收到北境的軍，都會整理一份送到的公主府上。

但等漆黑的夜幕降臨，黑黝黝的床帳中，一閉上眼，卻總是想起他。

若只是做夢，忍也忍得，偏偏昨夜——昨夜夢的容，太過不詳，人在前線還好好的，居然夢到他中箭了。

趙明臻不是很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可這也太不吉利，于是今早起來，還是打定主意，來靈谷寺走一趟，哪怕是為了求一個自己的心安。

的視線過搖曳的珠簾，落在車外那道高挑的子影上，同招呼道：“越喬。”

越喬已經穿上了公主府侍衛的服飾，聽到趙明臻喚，放慢了腳步，和車窗并行，抱拳道：“長公主有何吩咐。”

趙明臻上下掃一眼，問道：“這幾日在公主府，可有哪裏不習慣？”

越喬認真想了一下，回答道：“沒有。侍衛大哥們知道越錚是我的兄長，對我都很照顧。”

公主府的況，趙明臻了如指掌，不過隨口問問，不必越喬回答心裏也有數。

越錚在府裏人緣很好，雖為校尉，但有苦活累活都是自己先來，同僚們自然也會關照他的妹妹。

接著，趙明臻又道：“這一趟回去之後，你整理一些防的招式出來，本宮要學。”

越喬“啊”了一聲，下意識問道：“長公主要學這個做什麽？”

車的長公主卻沒回答，只放下了珠簾，過了一會兒，才有聲音繼續傳來：“照本宮說的做就是了。”

車廂，碧瑛卻是能猜到趙明臻的想法。

——冬至宮宴時發生的事，看來還真是長公主心有餘悸。

碧瑛試探地道：“要不，奴婢也跟著學兩招？”

趙明臻挑眉睨一眼，道：“本宮都學，你們更是得給我學起來，可別哪日，又都人悶放倒了。”

除此以外，趙明臻倒是還有別的想法。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錯，那忙起來，累到沾枕頭就著，總沒空再想到誰了吧！

……

靈谷寺很快就到了。

長公主蒞臨，即便只是臨時起意，主持還是率僧衆來到了山下迎接。

而其他的散客，今日就沒有機會上山了。

由此可見，佛門從來不是什麽清淨地。

上山以後，趙明臻誠心誠意地燒了幾炷香，又在住持的引領下，供了一盞最大的海燈，為一個人求平安。

香油的氣息濃厚而馥郁，深吸一口氣，親手寫下了燕渠的名字。

燕渠，燕渠……

也不知道他這個名字是怎麽取的？

胡地想著，難道說是在渠旁被撿到的？如果是這樣的話，萬幸是燕渠而不是燕了……

一旁大師傅小師傅不知多雙眼睛看著，趙明臻控制著腦子裏七八糟的念頭，隨即一本正經地道：“燕將軍是國之重臣，如今是為我大梁征戰，于公于私，本宮都該為他祈福，你們也要好生照管好這盞海燈。”

住持連聲附和：“是、是，長公主殿下仁心一片。我等一定會看顧好這盞海燈，不辜負長公主和燕將軍的心意。”

趙明臻矜持地頷了頷首。

在山上用過一頓素齋後，便帶著人打道回府了。

而領了保護職責的越喬，一路上都寸步不離，神看起來也始終是警惕的，盡管靈谷寺是皇家寺廟，一路上也有其他衛兵把守。

趙明臻看在眼裏，心下倒還算滿意。

人各有志，而從來不在乎底下這些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只要他們把事做好，能夠為所用。

下山以後，趙明臻惴惴不安的心，漸漸平複了下來。

昨夜做了噩夢沒休息好，這會兒也困，索就倚在靠上瞇了一會兒。

不過再平緩也是在馬車上，睡不太，珠簾折的影映在輕闔的眼皮上，緩緩睜開了眼。

車馬已經進了京城，悉的道路讓趙明臻提不起半點興趣，掩打了個呵欠，正打算再瞇一會兒，一個“燕”字忽然過珠簾，晃進了的眼睛裏。

“等等。”趙明臻立時便坐了起來，道：“先停下。”

碧瑛會意，讓前頭的車夫停下了，隨即順著趙明臻的視線，一起往車窗外看了過去。

“這是……燕將軍的府邸吧。”碧瑛道：“奴婢記得，當時陛下賜的宅子，確實是在這邊。”

趙明臻心念一，忽然道：“過去些，本宮想進去瞧瞧。”

婚數月，還沒有來過燕渠的居所。

他在公主府裏的存在淡極了。在他出征後，甚至找不到多他留下來的痕跡。

一張鋪蓋、一把劍、一點簡單的換洗，除此以外，什麽也沒了。

不知道在他自己的府宅，會不會有什麽不同？

雖然這裏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算是他真正的家。

公主府的人很快上前，朝燕府的門房自報了門戶。

燕府的門房是個跛腳的中年男人，見趙明臻來，便要趔趔趄趄地行禮。

趙明臻皺著眉，讓侍衛攔下了他的作，道：“你是燕渠雇來的？”

怎麽會雇一個這樣的人在府裏做事？

中年男子看出了的疑，咧一笑：“我原在大將軍麾下為卒，後來傷了，便上不了戰場了，大將軍留我在此，過過清閑日子。”

趙明臻頭一哽，隨即別開話茬，問道：“你們大將軍走前，沒留下什麽不許人進來的吩咐吧？”

男子搖搖頭，跛著腳打開了大門，道：“您與我們將軍是夫妻，哪有這麽見外的道理？”

夫妻……

趙明臻眼神閃了閃，沒說話。

偌大的府宅映眼簾，果不出所料，府裏沒什麽人氣。

有零星幾個留守的親兵，看著和那跛腳門房的況都差不太多。

聽聞長公主前來，燕渠留在京中的那個嫂嫂，饒妙茵的，急急趕了過來，誠惶誠恐地行禮：“參見長公主，不知長公主要來，我……”

趙明臻打斷了的話，直接道：“燕將軍平日回府，都在哪邊院子裏起居？”

拘謹的年輕婦人一愣，很快倒是反應過來了，走到跟前道：“長公主請隨我來。”

趙明臻跟著的腳步，視線在這座宅院不斷逡巡。

“就是這邊了。”饒妙茵小心翼翼地道：“長公主，這裏就是他住的院子，我們平時都不進來的，只有他兩個親兵會偶爾過來打掃。”

雕花的楹窗、錯落的廊景——當然，這些都是這座宅院的前主人留下的。

真正屬于燕渠的部分……

房的劍架、院中的石墩和木樁，這些東西，倒是很合他武將的份，可其他的東西……

趙明臻緩緩踏進院中，有些意外。

他的居所，收拾得很整齊，看不出來是個大開大合的武人住的地方。

屋檐下，搭著一只木頭做的鳥巢。雖然已經冬、“鳥”去樓空，但仍舊約可見一些樹枝和鳥羽，像是有燕子曾在這兒搭窩。

琉璃窗下的書桌上，有一只黃銅的鳥架，一旁零零碎碎擺著些掌大小的木雕，有的刻完了，有的沒有。

還有銼刀和小鑽子……這是他自己手做的？

趙明臻不免訝異，走上前去，拿起了一只刻完了的木鳥——

看起來忒不巧，兩個眼睛都不一般大。

趙明臻在心裏狠狠嘲笑了一番手笨腳的燕大將軍，角卻不自覺噙了一抹笑。

冷寂的屋子，似乎都因為這只笨拙的小木鳥而顯得生機盎然了起來。

趙明臻悄悄收攏手心，沒有把它放回去。

雖說不問自取是為但是……

理直氣壯地想，都是夫妻了，他還藏著掖著這小手藝不告訴，自己拿上，也不過分吧！

趙明臻打定了主意，把它放到了袖子裏。

轉得差不多了，正要走，路過那跛腳的門房前，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偏頭與碧瑛低聲道：“帶了金銀沒有？”

碧瑛從袖中出一個荷包，道：“供奉香火還剩了些，不過剩的不多，長公主要做什麽？”

趙明臻不滿地嘟囔道：“早知道不賞那些和尚那麽多了，賞他們還不如……”

“你把這些留下吧，這些人都是打仗落的殘疾，本宮沒有看在眼裏還不恤的道理。”

碧瑛應下，了荷包正要過去，候在門外的公主府侍衛，卻突然匆匆幾步快跑了進來。

“長公主，府上通傳，說宮裏有事傳召，像是軍有變，陛下召您進宮。”

軍有變，為何要召進宮？

莫不是……

想到自己昨晚的夢，趙明臻神一凜，立即追問道：“傳旨的人，可還說了些什麽？”

侍衛答道：“沒有，傳旨的公公行匆匆，只道陛下請您即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