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若若現的廓

偌大的軍帳, 一片寂靜。

側耳去聽，只能聽見心跳，映合著帳外大雪紛飛的聲音。

燕渠艱道：“臣是什麽心思，長公主難道不知曉麽？”

趙明臻輕哼了一聲, 朝另一個方向扭過臉去：“不知道。你不說, 本宮就什麽也不知道。”

想讓去猜他的心思他的想法, 做夢。

束在肩頭的桎梏松開了。

燕渠退後兩步，在轉看過來之前, 緩緩垂下了眼簾。

他何嘗不想宣之于口。

然而表一點心意和好的後果，就是那一紙要和他劃清界限的契約。

他雖然不知道, 要他簽下那些荒唐的“不許”是因為什麽，但是本能地猜得到, 是因為他靠得太近，近到……讓有所察覺。

即使後來，因為香的緣故，食髓知味，又朝他了過來。

可那些時刻的相擁，卻并不與相關。

燕渠的結了一, 聲音著一難言的喑啞：“長公主明知道，臣是因為什麽不敢。”

怎麽就明知道了？

聞言, 趙明臻皺起秀麗的眉梢，下意識就要反駁他：“你胡……”

只是話還沒說完, 仿佛也想起了那紙留在京城的契約，神一恍。

好像，是推開過他。

趙明臻極為難得地有一點心虛，但在氣勢上，是半點都不肯輸的, 只嘟囔道：“此一時彼一時，最親的事都做過了，你還計較這個，小心眼。”

燕渠不說話，只擡著烏漆漆的眼瞳，直勾勾地看著。

趙明臻不了他這樣看著自己。

分明是一副冷峻的面孔，卻出這樣可憐的表，給誰看！

抿了抿，賭氣般問道：“你說想我，可你都沒有告訴我，到底有多想我。”

反正今天，不管是什麽答案，總是要一個的。

燕渠垂了垂眼，回答的聲音很輕：“很想。”

……真的很想。

今日在驛館前，看清使臣是的時候，他幾乎欣喜若狂。

他原以為，悠長的時間、和漫長的距離，都足以消弭那些喑啞難言的愫。

畢竟，他從來也不是一個沛的人。

——當然，這其實未必是一個優點。人活于世，有時候總要有一些值得沉溺的東西，才能過得更值得一點。

可是離開京城後的日子裏，的廓卻并沒有模糊，反倒在他的記憶裏，變得越來越明晰。

不論是新婚夜搖曳的大紅花燭，還是馬背上高舉聖旨，留下的驚鴻一瞥。

一遍又一遍的想念中，他認清了自己的。

那兩個字雖輕，卻很鄭重。

趙明臻一下子就熄了火。

真奇怪，不善言辭之人認真說點什麽，反倒顯得格外真誠。

抿了抿，試探地朝燕渠出指尖。

他不知要做什麽，卻沒有。

見他沒有拒絕，趙明臻輕輕上了他的眉骨。

的指尖微涼，燕渠的眼睫了，接著，便聽見聲道：“聽到了。”

“我聽到你說，你很想我。”

的聲音很輕很，像是山腰間環繞的雲氣，勾得人想要穿過它，去看山頂之上的風景。

明明是他自己才說的那兩個字，可聽複述一遍，燕渠卻又有些微妙的……難為。

趙明臻本就擡眸打量著他的眉眼，這會兒更是將他細微的表看得分明，不由輕笑一聲，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燕將軍現在想收回去，可來不及了。”

嫣然的角微翹，看起來很好親。

燕渠眼神一晃。

他克制著親上去的沖，捉了在他眉骨上的手，攏在了自己的手心裏。

趙明臻眨了眨眼，沒說話，等他說下去。

“不會的。”燕渠閉上眼，把的手摁在自己的心口，道：“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他其實不怎麽會說話，每個字眼都是拙樸的。

可到掌心下心跳咚咚，趙明臻的心，卻還是跳了一拍。

底氣不足地哼了一聲，用力把手了回來，微紅著臉道：“算你識相——不扯這些了，正事還沒做呢。”

這人想都舍不得寫在信裏，傷了肯定也都是藏著掖著，肯定也不會好好照顧。

燕渠當然知道說的正事是什麽——裝傻都不可能了，因為的手已經毫不客氣地攀扯上了他的襟。

他有些遲疑，試圖去控制的手腕：“戰場上，磕磕都是難免，長公主不必如此記掛，臣……”

他何時有過這樣吞吞吐吐的時候，分明就是在心虛！

趙明臻瞪他：“你快，不然本宮現在就軍醫來。”

說著，已經把他按進了一旁的圈椅裏。

好吧，已經來軍中了，瞞也瞞不住。

燕渠輕嘆口氣，坐直了，從領口開始解了起來。

他不怎麽怕冷，即使在這樣嚴寒的天氣裏，出門也不過多披一件氅，上穿得并不厚重。

沒一會兒，就解得只剩下一件的中了。

中輕薄，被洗得微微有些泛黃，已經能出若若現的廓。

趙明臻皺著眉，連鼻尖也皴起，似乎是等不及了，徑直手去解他最後兩粒袢扣。

燕渠有些難以忍，在這樣明亮的線下，直面他的傷疤，眉眼間的神變得越發不自然。

“都是些舊傷。臣的軀醜陋不堪，別嚇著長公主才是。”

趙明臻作一頓，蹙著眉看他，語氣很兇：“為什麽要這麽說自己？”

燕渠被兇得一愣。

似乎也自覺語氣不好，抿了抿，沒有說下去。

單薄的中很快被解開，出了底下健碩的男軀，寬肩窄腰、分明，很有力量。

他是不怎麽容易曬黑的質，平素規規矩矩掩蓋在料下的皮，在帳中燃得極盛的燈火下，呈現出一種偏淺的麥。

每一寸都生在趙明臻的審點上，卻無心欣賞，眼睛只盯著他的腰腹，一眨也不眨。

“你騙我。”一字一頓地道：“這不是舊傷。”

側腰往上的位置，有一顯然是剛愈合不久的傷口，皮微凸，泛著不均勻的。

記得很清楚，他離開京城時，這裏是沒有傷的。

而且……看傷口的形狀，當真是中箭了。

已經被看見了，燕渠此刻反而還算坦然：“只是誤中流矢，長公主別擔心，沒什麽威力，已經好全了。”

“什麽時候的事？”

“兩個來月前，打掃戰場的時候。”

見趙明臻的視線緩緩下移，大有把他子也了檢查一番的意思，燕渠肩膀一震，迅速拉著中兩邊的擺，把自己遮上了。

“是當真無礙，長公主。”他自嘲道：“武人命輕賤，這點小傷，不算……”

卻忽然呵斥道：“閉。”

燕渠系著中系帶的手一頓。

“醜陋醜陋醜陋、輕賤輕賤輕賤……”

趙明臻像是把自己說生氣了，拿了旁邊他下來的服就往他上砸：“本宮不許你這樣說話。”

燕渠游刃有餘地接住了，隨即挑了挑眉，反問道：“長公主……難道不這樣覺得？”

他自知與雲泥之別，也知道嫌棄他出低微，不通趣。

這些事，他早就在反複掙紮中接了。

他居然一直這麽想！趙明臻的瞳孔都放大一瞬，幾乎想給他兩拳，可想到他這一傷，卻又不知道該往哪下手。

側過去，深吸一口氣，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本宮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你我在紫宸殿外第一次見面，那時我是與皇帝話趕話說到那裏了，并不是真的厭惡你。”

“你上的疤痕，我也沒有嫌棄過，這些都是你保家衛國留下的烙印，是你的一部分。”

說到這兒，趙明臻又覺得全是好聽話，太便宜他了。

想想他方才那副不把自己命當命的態度，又咬牙切齒地道：“反正，你現在是本宮的駙馬，除了本宮，誰都不許看不起你，你自己都不行，聽見沒有？”

的話跟冷刀子似的，一把一把往他心裏，可等燕渠做好準備，一句一句地接下了，卻發現，那本不是刀子，而自己的心，更是早就作了一團春水。

說……

不曾厭惡過他。

燕渠幽深的瞳孔微，隨即站起，道：“是我誤會了，我該給公主賠罪。”

把話說開了，趙明臻的心倒是漸漸平複，不過還是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慍道：“你是該賠罪，還有瞞傷的事呢！本宮過兩日有空再找你算賬。”

雖這麽說，心裏卻惦記著使團裏的醫——此番行，徐太後都擔心得不行，給配了一串隨從，食住行無不包含，就連醫都配了仨，連黃監正都給打包上了！

趙明臻一開始是想拒絕的，不過一想燕渠在這邊，邊關又缺醫藥的，還是帶上了。

燕渠不是肚子裏的蛔蟲，猜不到在想這個，見真要走了，終于還是沒忍住，握住了的手腕。

到腕上傳來的溫厚，趙明臻下意識垂眸，旋即又揚眉看他，明知故問道：“燕將軍這是做什麽？”

“外頭風雪太大，長公主不若……”

他試探的話還沒完，帳外，倏而應景地刮起了一陣狂風。

風聲凄厲，像是野鬼哭嚎。

軍帳中的燭火，都隨著風聲了。

猝不及防的，趙明臻還真有些被嚇到了。

怎麽比來時風雪還要大？這麽大的風，別把連人帶鬥篷一起刮走了吧……

其實在這裏休息也不是不行。燕渠雖然是個人，沒什麽講究，但這大帳，倒也還算幹淨整潔。

和談之事切，在路上不方便，所以今日一到驛館，就去洗沐、更換了，這會兒倒頭就睡也行。

猶豫片刻，還是道：“不行，你這兒地方太小了。”

剛剛打量的時候就看過了，很窄很窄的一個床榻，絕對不夠躺兩個人的。

燕渠握在腕子上的手下移了一點，了的手心。

他聲音誠懇，目灼灼：“臣可以和在公主府時一樣，打個地鋪。”

趙明臻被他這一下得手心都有些發麻。驀然回手，捂著它道：“你……”

風似乎吹得更了。

——

帳中的燭火很快被吹滅了。

趙明臻了外，緩緩躺下。

見燕渠果然規規矩矩地要去他的地鋪上，趙明臻咬了咬，還是道：“你別睡地上了，太冷了。”

這裏到底不是公主府，而是苦寒的北境，即使生了爐火，服的時候都覺得很冷。

這兒更沒有地龍，鐵打的人，也架不住在地上躺一宿吧。

燕渠作一頓，在黑暗中朝挑了挑眉：“那臣睡哪兒？”

趙明臻踟躕片刻：“其實也不是很窄，這榻……你上來，我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