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照臨四方曰明,……
另一邊, 西路軍中,陷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將士們從上至下,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人都是有心氣的,而他們除卻最開始的一戰, 再沒打下來過一場, 如今, 更是困在這關隘外十天不止了。
唯有主帥聶斌和他的幕僚們,猶在帳中飲酒。
有人再坐不住, 掀簾而,直言建道:“聶將軍, 我們何時再度整發,集中兵力進攻?東路的同袍還在等著我們彙合。”
聶斌滿口答應, 隨即還安道:“稍安勿躁,前兩日下了雨,水流湍急,烏賊又斬斷了必經的橋梁,我們總得等雨停才能架橋出擊。”
盡管還是在等,但終究還是等到了一個相對確切的答複。
軍中軍令如山, 等級分明,有心勸諫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麽, 只能拱手退下。
三天後雨停了,聶斌終于慢悠悠地整飭隊伍, 開始架橋。
能被聶修遠收作義子,他怎麽也不可能是個真不會打仗的蠢貨。
這份慢,自然不是無心的。
如果東路軍功由聶修遠接掌,那他這個好義子就會雷厲風行地配合他的所有戰安排,可如果不是的話……
聶斌很清楚聶修遠此番起事、又將他拱到這個位置上為的是什麽。
燕渠也好, 那位長公主也罷,總之,不能讓這一戰,為皇權徹底接管北境的勝利。
話雖如此,聶斌心裏卻沒把暫代東路軍的趙明臻當回事兒。
依他所見,這位長公主當個壁花還行,若真憑借份,強地手軍中的事務,恐怕不必他這邊做點什麽,自己都能把自己玩死。
可惜架橋不的第三天,他收到了東線傳來的消息——
他們已經順利地攻至高坪城下。
看清這封軍報的瞬間,聶斌冷汗都下來了。
他一直看不起趙明臻,覺得打不出什麽名堂,到時候兩路都鳴金收兵,他自然也能糊弄得了。
未曾想,真的帶兵,順利打到了高坪。
聶斌忽然驚覺,不能這樣下去。
他是奉聶修遠之命,消極應戰,阻攔東路軍建功。
飛鳥盡良弓藏,反過來也是如是。
與烏爾霄的戰爭已經開始了,可不是想停就能停的。
一個燕渠份存疑,一個長公主只知逞強,到時候朝廷的人來了,自然知道該扶誰上。
畢竟,金鑾殿上的那位一貫多疑,而昌平侯更不會與誰有夫妻分。
而西路軍雖因他聶斌的刻意為之,沒有什麽建樹,可那位長公主還能舉起板子,連帶自己和他一起打不?
但現在……聶斌發現,如果趙明臻這樣贏下去,他的搪塞和怠職,就完全被襯在了明面上。
罪責若真落定,到那時,聶修遠也不會保他這顆棋子。
聶斌只覺有一涼颼颼的風,鑽進了他的領子,激得他渾的孔都張開了。
主帥的心思不在這裏,西路軍缺乏主心骨,幾次架橋俱都失敗,而焦灼之際,聶斌又收到了東路軍拿下高坪的消息。
聶斌狠下心來,聽從幕僚的建議,決定一不做二不休。
他將潤後的軍報送回大梁,同時拖延時間,與東路軍自陳糧草不足,言道已經開始撤退。
東路軍果然只好撤出高坪,并要求他們配合,回攻分軍路上的烏爾霄城池。
進了人家的地盤,撤退就不可能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想再回頭,是要打回去的,自然需要接應。
“事已至此,東路軍若毫發無損、不挫折,那危險的,就是我們了。”
“他們若狠狠地跌上一跤,才能顯出我們西路軍,有保全之功啊!”
幕僚的話猶在耳邊,想及自己的前程,聶斌徹底狠下心來。
他一面答允東路軍配合攻城,一面悄悄派人,把東路軍的行蹤,送去了他們必經之路上的烏爾霄大城,希他們能夠有所作。
——
烏爾霄察覺了大梁軍隊的撤退之意,沿線整飭布防。
另一邊,趙明臻也正帶人重新整理好大軍,按照之前的布置,開始撤退。
然而天公不作,連綿的秋雨落下,回返的路愈加泥濘難行,烏爾霄合圍速度快極,東路軍終是陷了包圍。
雖然無奈,但是衆將卻也不那麽意外。
本土作戰的優勢,就是如此難以消弭。烏爾霄只要沒有被一口氣打死,就還有失誤再來的餘地。
趙明臻亦保持著鎮靜,按照之前點兵點將的安排,開始分派突圍的任務。
在確認吃了秤砣鐵了心之後,已經沒人敢再勸了。
扈東等人對于軍被擇中殿後的安排,也沒有任何異議——軍直屬于皇室,保衛長公主,本就是他們義不容辭的責任。
然而趙明臻知曉他的想法後,卻是搖頭,而後極嚴肅地道:“我留下你們,是因為你們是軍中的銳。”
“只有你們留下,才能保證更多人的安全。如果你們抱著是保護我的心,我不敢領,也只能換人。”
扈東未料得會說這樣的話,一時愣住了。
有將對于西面的形還是比較樂觀的,用一種仿佛寬自己的語氣說道:“我們順利突圍後,和西路的接應彙合,到時候,反將烏爾霄合圍了也未可知。”
趙明臻神淡淡,沒有反駁他的話。
這樣的關頭,士氣是頭等重要的事,不會潑任何人的涼水。
但從西路的表現來看,心裏已經不對他們抱有期了。
不過沒關系,想,大梁後方并不空虛,算算日子,也夠朝廷調撥援軍,從其他各路趕來。
而且,燕渠還在。
想到這個名字,趙明臻的心,忽然變得很。
相信,燕渠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即使這一次,真的死異鄉,他也會找到,把帶回去。
定下神來,握了手中的長刀。
雨勢落大的這一天,前陣突圍的大梁軍隊,終于遭遇了烏爾霄的大隊守軍。
金鐵之鳴有如雷震,聲聲響徹在天地間。飄搖的雨與水連綴幕,映得人雙眼赤紅,不再有一殺戮之外的理智。
北境軍咬死了一個口子,拿命往裏填。數夜的激戰過後,才在北境軍手裏吃過虧的烏爾霄軍隊漸生怯意,且戰且退。
離邊線越近,回家的沖越是能蓋過所有的沖。突圍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北境軍撕開了包圍圈的破口,向前沖鋒。
然而烏爾霄的防守卻遠未到潰散的境地,眼見追擊不上,他們迅速調轉方向,仿佛蟒蛇張開巨口,忽然回一吞——
大部已經功突圍,殿後的軍還剩六百多人,這麽點人強突圍是做不到的,趙明臻沒有再與蛇口糾纏,索帶人了山林。
只是堅守數天後,這六百多人和趙明臻漸漸意識到了同一個問題。
在突圍之前,東路軍已然商議過,前陣若能突出重圍,一定會返來援。
現在,他們沒有折返,只能說明在前陣突圍的路上,沒能遇到所謂接應的西路軍,自顧不暇。
即使這裏,離大梁不過兩城之遙,依舊能作壁上觀到這種程度嗎?
勢嚴峻,趙明臻無暇憤怒,當機立斷地下了命令。
“不能做困之鬥,就這樣被圍死。”
“趁著還有力氣,打!”
的話沒有明說,然而所有人都能明白,的未竟之意是什麽。
——能活多,算多。
……
鏖戰的數夜過後,烏爾霄人已經知道大梁的長公主竟還在此,安排了人在山下用中原語言,高喊起了勸降的話。
趙明臻回頭看了一眼,如今還能跟在邊的人。
擡了擡不剩什麽的,用喬裝不出來的輕松語氣,問道:“降嗎?”
話音未落,便是異口同聲的呼喊:“不降!”
剎那間,山林裏雪刃輝輝。
影錯落間,眼見這就是最後一搏。
鮮足以模糊了人的五,趙明臻的意識,卻陷了一種詭異的清醒。
心跳無規則地振著,像戰鼓、像雷奔。
視野的邊緣漸洇開了刺目的紅,已經察覺不到自己是否傷。
恍惚間,仿佛看見星星點點的火正朝他們而來,馬蹄揚起的煙塵裏,有人高舉火把,大喊的名字。
“明臻——”
照臨四方曰明,漸至佳境為臻。
徹底力竭閉上眼睛之前,趙明臻心想,這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名字。
而沒有辜負。
……
來不及分辨是幻覺還是夢,趙明臻便陷了深沉的夢境。
很累。
該好好休息一會兒。
不拘是夢裏還是哪裏,總之,有地方落腳就好。
可惜夢外卻是顛簸,有人很討厭,像魂一樣,著耳朵,一聲聲地喊著的名字,不許睡。
還有冰涼的水珠,砸在的臉上。
是下雨了嗎?
趙明臻緩緩擡眸。
昏黑的視野在看清眼前人是誰的瞬間,變得明亮起來。
燕渠抱著,騎在馬上,眼神幾乎是空的。
有些吃力地擡起手,去夠他下頜上將墜未墜的那一點明。
涼涼的,不是夢。
“你怎麽哭了?”
用很輕很輕的氣音問。
意識到時誰在和他說話時,燕渠近乎不可置信地低下頭。
他地握住了的手指,聲音在抖:“明臻,我來了。”
趙明臻“嗯”了一聲,把側臉輕輕向他的心口。
見又合上了眼簾,燕渠心口一絞,開口時險些夾了泣聲:“醒醒,趙明臻——不許睡!”
趙明臻閉著眼睛裝死,了被他握在手心的指頭,不滿地嘟囔:“連名帶姓,你真是長了膽子了。”
蕭瑟的山風吹過眼尾痕,竟是暖的。
燕渠有些想笑,開口時聲音卻仍舊在:“多大的膽子,如今都被你嚇破了。”
怕再睡過去,他繼續與說話:“聶斌僞造了軍報,時間和節奏對不上……我發覺不對,意識到……”
趙明臻不太有力氣,靠著他,斷斷續續地聽著。
輕輕揪了揪他的角,問:“他們呢?他們……有沒有功突圍?”
“大部隊都功撤出了。他們在等你,都說要等你帶他們重整旗鼓,好好地殺回去。”
趙明臻沉默半晌,方才鄭重開口,說了聲“好”。
像是對自己說的,又仿佛這份信任就在眼前。
仰起臉,忽而又問燕渠:“了我這麽多聲,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長公主這可就為難臣了。”的氣息聽起來緩和許多,燕渠有心逗說笑,故意裝傻:“臣是人,不懂這些。”
“文盲。”
即使眼下是一生中形容最狼狽的時候,還是依偎在他懷裏,安然闔眸:“等回去了,我要罰你。”
“長公主要罰我些什麽?”
“唔……先罰你把我的名字,抄上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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