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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45章 鐵炮裂陳壁，墨香醒世藩

  暮四合，軍帳中銅雀燈臺上的燭火在羊皮地圖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初夏的夜晚氣溫還是比較低。

  大陸部的早晚溫差較大，中午穿，晚上穿襖的況也很正常。

  龐統整理文書的作忽然凝滯，指尖在寫了『免其家小，然不免其族』的字眼上輕輕挲。

  斐潛目從地圖上抬起，看了龐統一眼，然後在那文書上轉過一圈，又重新回到了地圖上，『士元，可是覺得我日間此令，太過嚴苛？』  最新章節盡在ṡẗö.ċöṁ，歡迎前往閱讀

  龐統沉了片刻，『不敢有瞞主公。統略有此意。』

  斐潛點了點頭。

  帳外傳來巡查營地小隊的兵甲撞聲，那整齊的行進步伐，像是某種新時代的倒計時。;

  斐潛取過一旁的漿水壺，了尚且溫熱，便是倒了一碗推給龐統，然後自己也倒了一碗，慢慢啜飲。

  若是自己在後世，說不得對於那臭名鼎鼎的豆，也是喝的慣的……

  斐潛忽然自嘲的想想，然後搖頭笑笑。

  龐統接過漿水卻不飲，目掠過地圖上麻麻的硃砂標記，輕聲說道：『昔日武皇帝定河北，對竇融、隗囂等輩尚能虛位以待。今冀州士族雖首鼠兩端，然其掌控著七糧倉、八書吏，若之過甚……』

  斐潛看著龐統，『士元，這事……不是早已經說過了麼？』

  龐統看著手上的漿水，沉默半響，嘆了口氣，『主公……前些時日，發放兵餉。關中河東漢軍倒也正常，唯有隴右羌兵，略生問題。』

  『什麼問題？』斐潛問道，『莫非這些羌兵，不遵號令，鼓譟生事？』;

  『那倒是沒有。』龐統說道，『只是繁瑣小事糾纏而已。羌人不通算，兵餉得手，即便是當面數過，亦有不明者，又是偏聽偏信，取了復言者，錢幣薄厚不一者，草料乾不同者……繁雜之……』

  龐統嘆了口氣，『羌人況且如此，何況冀民乎？臣原以為，雖說河東關中，學宮之人數不夠，然可盡用之……而今日主公若取山東之地，以此令摒士族鄉紳，次第等分，倒也無妨……臣所憂慮，乃屆時冀州愚民甚眾，皆歸於河東關中學宮之人統管……稍失謹慎，恐多生也。』

  雖然說龐統沒有說得非常清楚，但是斐潛已經能明白龐統的意思了。

  對於上位者來說，需不需要有中層協管人員呢？

  自然是需要的。

  因為華夏太大了，人口太多了。

  地區極度不平衡，風俗各地都不相同。;

  尤其是在封建王朝，很難說用一套律法，一個模式就能管理到全國地區，所以只能是類似於郡縣制度，鄉野就外包給地方鄉紳來作為灰勢力來進行填充。

  因此就會產生類似於龐統所言的問題。

  這些羌人，或是說這些知識面和社會階層較低的民眾百姓，不是真的就要和斐潛，龐統，以及整個驃騎政治集團起什麼衝突，他們只是單純的愚笨，無法控制自己的緒和行為。

  就像是在單行道上坐網約車非要立刻掉頭的普通百姓，沒能達願就嚎謾罵哭喊投訴等等，或許下了車就會冷靜下來，但是這種非理的緒化表現，越是底層越容易出現。

  畢竟像是斐潛當下這般的地位，就算是單行道掉頭，即便是有人罰款，又能如何？

  龐統憂慮的就是類似這些問題。

  冀州百姓肯定有一些是講道理的，但是肯定也有一些是不講理的，還有一些是間歇的不講理的，不同的況要不同的理，每一項的理都需要人力，都需要時間，所以龐統覺得在關中河東的吏數量沒有上來之前，沒能夠有效補充地方的時候，類似於明確要求『智明通』等級的，亦或是『免其家小，然不免其族』等相對會刺激冀州士族鄉紳的律令，就暫時不下發為好。;

  畢竟米裡面有老鼠屎，可以等打掃乾淨了再添水煮粥。

  斐潛思索了片刻，並沒有對於龐統提出的建議有什麼解釋，而是轉了一個話題說道：『士元可知火炮營今日新配發了兩種炮彈？』

  龐統先是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然後眉頭了，似乎想到了一些什麼。

  『原本火炮，就只有實心彈……』斐潛緩緩的說道，『現如今，有三種炮彈了……再往後，會有幾種？若是讓冀州這幫士族鄉紳來做……大漢近四百年，他們唯有固步自封啊！』

  青銅燈上的火，在斐潛眼眸之中跳，像是提前映照出火炮之下，城牆磚石崩裂的瞬間。

  龐統的瞳孔微微收。

  他想起了之前在平北曲峽谷之中見到的破試驗。那堆砌起來的模擬關城，在轟然巨響之中，化為齏的場景。;

  他也想起了見到在秦嶺之間，擁塞道路的巨石在火藥的撕扯之下四分五裂，變了山道的墊腳碎石的景。

  龐統的想法沒有什麼錯，唯一的問題就是他是大漢的土著，就像是他在沒有見到斐潛搞出火藥之前，是無法想像這種開天闢地的力量竟然可以讓人類來使用。

  龐統終於是飲下了有些變涼的漿水，嘆了口氣，『主公啊，這樣前期會很……』

  就像是火藥崩裂了巨石一樣，大大小小的石頭依舊會擁塞道路，需要一段時間的清理，才會有新的道路出現。

  『而且這些士族子弟並不愚笨，他們會很快想到辦法……畢竟他們見過太多了……』龐統又是補充說道，『到時候我們既要維護地方，還要防範這些士族子弟……』

  『所以他們更需要親眼見證時代的更替！』

  斐潛站起來，掀開了大帳的門簾，走了出去。;

  在夜之下，斐潛的聲音格外的清朗，『當城牆失去意義，當私兵擋不住火炮，這些「聰明人」自然會重新計算利弊。』

  龐統跟著斐潛，走出了大帳。

  夜風帶來新鮮的空氣，讓人神不由得一震。

  龐統問道：『那麼關於降人待遇的分級，主公是打算寫《六韜新注》的軍律之中？』

  『不，要單獨立《勸降令》，用活字刊印。』

  斐潛從袖子裡面出了幾張紙，然後接著大帳一旁的火把看了一下，取出其中一張遞給了龐統，『看這個，類似六柱記帳，分別計。例如張儁乂等早期投效的冀州之士的戰功，也包括記錄記錄降將獻城時的存糧、戶籍完整度等等……屆時如有什麼異議，便是以此對照。』

  龐統取過，也側一步，映照著大帳邊上的火把查看。;

  龐統注意到在其中單獨有一列，竟然是『藏書』！

  『這「藏書」進獻之功……』龐統笑將起來，眉飛舞，顯然是領悟到了斐潛這一張薄紙的其中的某些要之，『若是如此……可謂是勝十萬兵！』

  斐潛背手而立，仰著大漢沒有污染的璀璨星空，那些旖旎彩，有那麼一瞬間讓斐潛覺得自己似乎是漂浮而起，置於無窮無盡的宇宙之中，讓那些不同的包圍著自己，圍繞著左右。

  片刻之後，斐潛才緩緩的說道，『士族子弟與下里人之別，便是這些經書……這是士族子弟的開始，也應當是其終結。』

  遠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斐潛和龐統都停下了談話，將目投了過去。

  加急軍報，不分日夜。

  果然，片刻之後就有護衛捧著一封軍報送到了斐潛面前。;

  斐潛看了一眼火漆封口，『姜校尉軍報。』

  大帳之外雖然有火把，但是夜風吹拂之下，面對帛書上的小字就有些看起來很吃力了，因此斐潛就和龐統轉又進了大帳，挑明了青銅燈的火燭，上下查看起來。

  姜冏和朱靈帶著驃騎軍進河區域，一日之連破三座塢堡！

  當地鄉紳土豪得此消息之後，皆降！

  姜冏特意在軍報上註明，倉廩大完好，藏書樓也無損。

  『倒是有了分寸了……』斐潛笑道，『毀塢牆而留倉廩，壞莊園而存書樓……既斷了塢堡死守的基，又給這些自詡聖人種子留下些念想……哈哈，好！士元給寫封回信吧，稱讚一二，順便提醒一下，下次除了倉廩書樓之外，工坊作坊也是要儘可能的保存下來……以穩進為上，無需取險。』

  『遵令。』龐統接過了信報，也是看了看，便是坐到了一旁，筆走龍蛇，一會兒就寫好了回信，讓斐潛過目。;

  斐潛看了一遍，點頭，『來人！將此信發回姜校尉！』

  護衛接過書信，退了下去。

  斐潛轉，將一張溫縣周邊的輿圖鋪展開來，『還有一個問題……』

  『私兵。』龐統在一旁補充說道。

  斐潛點了點頭，『毋庸置疑，士族私兵，必須解散。武帝建武六年罷郡國都尉……這是個教訓……』

  武帝劉秀在建武六年罷黜郡國都尉的舉措，其本質是東漢初期中央集權改革的重要一環，但是大魔導師在魔法上雖然可謂是登峰造極，可是對於政治上的戰略布局，顯然是沒能考慮完善，頗有些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味道。

  劉秀親經歷了新莽末年的局，深知地方軍事權力分散導致的割據風險。

  西漢末年，郡國都尉與太守分權制衡的系逐漸失效，變了太守獨攬大權，勾結地方豪強私兵崛起，為王莽政權崩潰的推手。劉秀通過罷黜都尉，意在消除地方獨立的軍事員能力，防止出現第二個『更始帝』式的割據勢力，當然也是他害怕還有第二個魔導師複製了他的功路徑……;

  在探討歷史上某些社會現象時，有時會出現優勢群無意或有意地維持自優勢地位的況。

  為了防止有些什麼跟著一起打天下的將領，功臣什麼的，忽然覺得『我上我也行』，劉秀便是通過『退功臣而進文吏』的策略削弱開國武將勢力，罷都尉正是是這一邏輯的延。目的是好的，想要將地方軍事指揮權收歸中央，由中央任命的『中郎將』、或是某將軍來等直接統兵，切斷地方豪強與軍隊的聯繫，確保皇權對暴力機構的絕對壟斷。

  當然，長期戰導致民生凋敝，罷都尉可減地方軍費開支，裁撤冗餘軍事編制，將資源轉向農業復興，這也是有好的。

  可惜啊，在華夏悠久的歷史進程中，政策調整往往是過度的尋求『平衡』。

  地方上的士族豪強也不傻，他們表面上堅決擁護大魔導師的英明決策，不管是大會還是小會上都是明確強調要遵守律令，廢除郡縣都尉，可是實際上在背地裡加大了對於各類『灰手套』和『黑手套』的支持……;

  頻繁的中央調兵鎮，加劇了財政的危機。

  而且郡縣都尉級別的軍事力量缺失，並不會就減地方上的軍事危險，反而是留出了不必要的空白……

  明無法照耀到的區域，必然就會被影所填充。

  郡縣的方軍事力量的空缺，給地方豪強武裝提供了發展空間。這一政策與宋代收兵、明代廢丞相一樣，為中央集權制度演進的關鍵節點，其影響遠超軍事領域，深刻塑造了華夏封建王朝的政治生態。

  斐潛現在所必須要注意的問題，就在於他不能再次犯劉秀，以及其他什麼統治者的病。

  例如，東漢武帝劉秀實施的『罷都尉』政策，其初衷是削弱地方軍事權力，強化中央集權，以維護國家統一和穩定。這一政策在短期有效加強了中央權威，鞏固了政權。

  然而，如同許多重大的歷史變革一樣，政策的實施效果有複雜。;

  隨著時間的推移，該政策在地方治理、軍事響應效率等方面也可能帶來新的挑戰。

  歷史經驗表明，任何政策都需要據實際況進行態調整和完善。

  在政策執行過程中，如何全面、及時地收集不同群的反饋，確保信息暢通，從而更有效地回應社會需求，是華夏曆代治國理政都曾面臨的課題。

  如何正視，而不是迴避，或者掩蓋，才是現出一個國家，一個政權的責任和擔當。

  若是等直至蓋不住了，糜爛不堪，已經完全腐朽衰敗了，發出了嚴重問題之後，才有高，亦或是天子猛然拍案，『為何不早講？！』

  又有何用？

  僚系統部信息遮蔽、短期政績衝與長期治理風險之間的結構矛盾，在華夏千年的封建王朝之中，都是深固的一個問題。;

  天子姓氏，或許有變，可是這從漢代開始的病，卻是綿延時長。

  當黃巾起義發時，漢靈帝驚問『州郡何無一卒可用』，全然忘記正是東漢朝廷自己裁撤了地方常備軍。這種『政策失憶』實為長期信息遮蔽的必然結果，決策層早已習慣經過『化』的奏章所構建出來的『天下』，對真實危機毫無心理預期。

  當年朝廷答應百姓的『約法三章』，說變就能變，說改就能改……

  東漢百姓已經是窮迫潦倒，痛苦不堪，在朝堂之上的僚還在嬉笑，表示天下之民，哪家沒有百五十畝地，沒有幾房屋，沒有些牛車，沒有五十萬錢？

  不能吧，不能吧，不能吧？

  大帳之外的兵卒巡邏，鐵甲兵刃輕輕的撞聲，傳了進來。

  龐統站在斐潛的側，低聲說道：『主公，今冀州未定，主公卻要先下令士族私兵，是否之過急？』;

  『這正是我要給士族留書樓的原因。』斐潛笑了笑，『這些傢伙，總不能又要這個，又要那個，還想要其他的，什麼都想要……當年桑弘羊與賢良文學之爭，說到底是如何分配「利」字。現在我們有了這個……』

  斐潛指了指在桌案上的火炮模型，『能重新劃定分配規則的東西……為什麼還要等他們來同意？』

  龐統看著那火炮模型，片刻之後說道，『主公可知張湯造白金三品時，原本只是想要應急之用，卻不料用了五年？』

  『士元之意……是這些「臨時」法令，終究會為某些人的私慾？』斐潛問道。

  龐統默然。

  斐潛點頭說道，『這便是山東士族子弟，重詩詞而輕算的原因了！若是天下人人皆通算，這些貪腐之徒即便是貪婪，也是要提心弔膽度日啊！』

  要不是後世之人懂得辨別表哥珍藏的真假，又是明白加減乘除四則運算，否則還不是聽一句符合流程，符合收便是了事？;

  『不過目前這算科之人還是不足……』斐潛說道，『冀州之地，至要有三千名至通算的文吏……』

  『這些通算的文吏，又在士族豪強的高牆之！』龐統說道。

  斐潛點頭說道：『因此現在用急，也用緩。用緩，則多立百姓蒙學，設於鄉野，十年之功，可初見效。至於用急麼……』

  斐潛沉默了一會兒，手撥亮了一下燈芯，讓燭火更明亮些，忽然說起看似不相干的事：『某於西域見過最聰明的牧羊人，他能用十七種口哨指揮羊群……不過麼……當他第一次看見火炮轟塌了都城城牆之時，便是扔了鞭子跪地痛哭。』

  『士族子弟可以將圍牆修建得更高……』斐潛的目幽幽，『但是再高的城牆，也終究有倒塌的一日……士族是明的牧羊人，百姓是沉默的羊群。但某要做的不是取代牧羊人，而是讓羊群知道——它們本可以不做羊。』

  龐統的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他想起年在鹿山之時，翻看了龐德公藏在箱子裡面的《墨子·尚同》，竹簡上那些原本在記憶裡面多有些淡化的字句，此刻突然似乎是被無形的筆墨增添了墨，被賦予了新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