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熹微時，沈今棠便醒了。

了個懶腰，指尖到旁尚有余溫的被褥，不自覺的皺了皺眉。窗外傳來顧知行的腳步聲，沉穩有力，這才讓堪堪舒展了眉。

“醒了？”

顧知行推門而，額間還掛著細的汗珠。

他走到榻邊，自然而然地執起的手，在掌心放了一袋溫熱的銅錢，“今日碼頭結的工錢。”

沈今棠挲著那袋銅錢，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顧知行的手掌糙了許多，指節還有未愈的繭痕。

眉頭一皺，將銅錢塞回他懷中：“從今日起，不許再去碼頭了。”

“怎麼？”顧知行失笑，“嫌我掙得？”

“我手上有錢了。”沈今棠仰起臉，晨過窗紗落在瓷白的臉頰上，“陪我去游山玩水可好？大夫說了，心愉悅，我的眼睛才能好得快些。”

顧知行呼吸一滯。這般仰著臉的模樣，像極了等待親吻的姿勢。他結滾，俯在眼瞼落下一個輕吻：“我聽你的。”

——

青州城外的道上，一輛青布馬車悠悠前行。

沈今棠靠在顧知行肩頭，指尖纏繞著他腰間玉佩的流蘇。

春風掀起車簾，送來漫山遍野的桃花香。

“嘗嘗這個。”顧知行將一塊桂花糕遞到邊，“城南王記的，你上次說喜歡。”

沈今棠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甜膩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忽然玩心大起，故意了他的指尖。顧知行呼吸驟然重，住的下便吻了上去。桂花香在齒間蔓延，馬車顛簸間，的發簪落，青如瀑散了他滿手。

這樣的親幾乎日日發生。他們在三月煙雨中泛舟湖上，顧知行執傘的手穩如磐石，另一只手卻不安分地探襟；他們在古寺聽鐘時躲在經閣后親吻，驚飛了一樹白鴿；最荒唐的是那夜客棧，沈今棠蒙著眼紗，被顧知行按在浴桶邊沿，溫熱的水花濺了滿地……

“顧知行。”沈今棠在某日黃昏突然喚他，“我們像不像私奔的野鴛鴦？”

彼時顧知行正在為剝蓮子，聞言指尖一頓。

蓮子“啪”地掉進瓷碗里，濺起幾滴糖水。

他凝視著被晚霞染紅的臉龐，輕聲道：“若是可以，我真想就這樣過一輩子。”

沈今棠的笑容僵了一瞬，并未接話。

算起來，從那日起到現在，他們已經游玩了大半個月了，只是眼睛卻是半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

變故來得悄無聲息。

先是城郊的商隊頻頻遇襲，接著是道上的驛站被焚，后來青州城的夜市早早收了攤，家家戶戶門窗閉。

某個深夜，沈今棠聽見遠傳來約的喊殺聲，手指不自覺地攥了顧知行的襟。

“不對勁。”輕聲道，“山匪哪有這般猖獗？”

顧知行將往懷里帶了帶：“我去打探？”

“不必。”沈今棠搖頭，“我雖看不清，但聞得到腥味里混著火藥氣——這不是普通匪患。”

倒像是打仗了。

月過窗欞，照得側臉如霜雪般冷冽。

顧知行忽然握住的手：“今棠，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居可好？”

“不管這些是是非非了，遠離京都，沒有人認識我們……”

沈今棠猛地抬頭，顧知行的話戛然而止。

蒙眼的紗帶下，的抿一條直線。

顧知行能覺到的手在微微發抖，卻始終沒有回答。

沉默如水般漫過，最終他嘆息一聲，將摟得更。

他們再沒提過這個話題。

但沈今棠開始頻繁地站在窗前，面朝京都方向，仿佛在等待什麼。

顧知行想問，卻總在繃的背影前卻步。

——

那是個雨綿綿的午后。

沈今棠正在煮茶，忽聽院門“吱呀”一響。

作頓住——顧知行出門前說過要酉時才回。

雨幕中傳來腳步聲，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丈量過般準。

沈今棠的指尖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

“三年不見，連杯茶都不肯請我喝麼？”來人聲音清冷如玉磬。

沈今棠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站在雨中的定是那個白不染塵的男子——上卿塵。

雨斜飛門廊，來人執傘的手骨節分明，傘面微微抬起，出一截線條完的下頜。

待他收傘踏屋，仿佛連沉的雨天都亮了幾分。

上卿塵生得極好。

眉如遠山含黛，眼似寒星墜湖，一襲月白錦袍纖塵不染，腰間懸著的羊脂玉佩隨著步伐輕晃，連影都偏他三分。最絕的是那氣質，明明站在煙火人間，卻像隔著一層琉璃罩子，清冷疏離得不似凡塵客。

“眼睛怎麼了？”他蹙眉上前，帶著一清冽的雪松香。

沈今棠的指尖無意識地挲著茶盞邊緣，釉面冰涼的讓稍稍鎮定：“出了些意外，暫時看不見了。”

上卿塵的呼吸明顯一滯。

屋靜得能聽見檐角滴落的水聲，他忽然手，卻在即將到眼上紗帶的瞬間停住：“我帶了大醫正來。”聲音里罕見地帶著一急切，“會治好的。”

“嗯。”沈今棠微微頷首，角勾起一抹禮節的弧度。

這疏離的姿態讓上卿塵眸一暗，他收回懸在半空的手，廣袖拂過案幾，帶起一陣微寒的風。

沉默如濃霧般彌漫開來。

雨滴敲打窗欞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沈今棠能覺到對面人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灼熱得幾乎要穿那層薄紗。

“不問問我怎麼找到這里的嗎？”上卿塵突然開口，清冷的聲線里抑著某種緒。

沈今棠并不好奇，既然去上家的錢莊里取錢了，那這件事自然就瞞不住上卿塵，他遲早會找過來，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罷了。

“我也沒想躲著你。”沈今棠開口回答道。

“那在謝家出事時，為什麼不去找我？”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剖開塵封的記憶。

沈今棠的指尖微微一，茶盞中的水面起細小的漣漪。

想起三年前那個的夜晚，想起自己躲在尸堆里聽見的慘聲，想起指甲摳進泥土時的絕。

“找你？”輕笑一聲，聲音卻比檐下的雨還要涼，“然后呢？你會幫我報仇嗎？”

上卿塵的瞳孔驟然收。

窗外的雨勢忽然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發出噼啪的脆響。

“你不會。”沈今棠自問自答，手指沿著茶盞邊緣畫著圈，“權衡利弊之下，你只會讓我忍。忍到時機，忍到朝局穩定，忍到——”頓了頓，“忍到仇人老死在病榻上。”

“謝昭然。”上卿塵罕見地提高了聲調，玉白的面容浮現一。

他想說你怎麼能如此篤定，想說他這三年來是如何在悔恨中度日，但所有話語都哽在間，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沈今棠卻已經轉過去，蒙著紗帶的眼睛向雨幕深：“我不去找你，是不愿為難你，也是……”聲音低下去，“全了我們這些年的誼。”

上卿塵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小姑娘，一桿長槍鎮住他族中長輩，扶他登上家主之位：“上卿塵，上來！”

那時的那麼暖，暖得讓他這個天生冷的人都忍不住勾起了角。

“你怎麼就肯定——”他剛開口，院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

“棠棠，我買了你吃的茯苓糕！”

顧知行清朗的聲音伴著雨聲傳來，卻在踏屋的瞬間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