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止淵站在窗前,月將他的影拉得很長。
他手中把玩著一枚白玉棋子,聞言頭也不回:“今夜況如何?”
“柳七郎是南疆'千面郎君'的弟子,擅長易容骨。”徐文聲音平靜,“月刃今日也在城中現,但未直接出手。”
棋子啪地落在棋盤上,蕭止淵終于轉:“南疆的人也摻和進來了?”
“是。”徐文抬頭,將這兩日查到的事悉數匯報,“柳七郎用的毒,是南疆特有的'青繞'。”
蕭止淵眸微沉,指尖輕輕敲擊著桌案:“江冥厭還能活嗎?”
“李大夫在救治。”徐文頓了頓,還是補充,“但他失過多,至要昏迷三日。”
祭佛禮就在明日了,江冥厭必然時候趕不上了。
“去找人替他寫封告假書呈到宮中。”
徐文得了命令,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書房中。
蕭止淵在書房又坐了片刻后,披著披風去了側殿。
側殿的廂房,李云和明南正在一張小榻上下棋,他們見蕭止淵進來,立刻直腰板,規規矩矩地站好。
“殿下……”李云小聲喚道,手指不安地絞著角。
比其他,明南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蕭止淵,恭恭敬敬地行禮,“殿下萬安。”
李云一愣,也跟著照葫蘆畫瓢地行禮,但是模樣看上去實在是有些貽笑大方。
蕭止淵皺了皺眉,只當做沒看見,他在桌前坐下,取出一張宣紙和筆墨遞給李云:“把你的長命鎖畫出來。”
李云握著筆的手直發抖,墨滴在紙上暈開一團污漬。他急得眼圈都紅了:“我、我畫不好……”
“無妨。”蕭止淵屈指輕叩桌面,“想到什麼畫什麼。”
李云張地咽了咽口水,他畫得很慢,每一筆都小心翼翼,最終呈現出來的圖案歪歪扭扭,但勉強能看出是個長命鎖的形狀。
鎖上刻著古怪的花紋,下方墜著三枚小鈴鐺。
看著不像是普通人家可以用得起的件。
“做得不錯。”蕭止淵收起畫紙,起走。
“殿下!”明南突然想起來了什麼,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滿是期待,“我哥哥有消息了嗎?”
蕭止淵腳步微頓,回頭看了他一眼:“有點眉目了。”
他沒有多說,但明南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小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多謝殿下。”
書房。
蕭止淵修長的手指輕輕過宣紙上稚的線條,燭火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搖曳的影。
他忽然屈指叩響案上的青玉磬,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殿回。
“來人。”
一名玄侍衛如鬼魅般現,單膝跪地時鎧甲發出輕微的撞聲:“殿下。”
“去找京城最好的十家銀樓。”蕭止淵將畫紙緩緩推至案邊,指尖在長命鎖的紋樣上輕輕一點,“按這個圖樣,打造一百把普通銀鎖。”
侍衛雙手接過圖紙,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殿下,這花紋似乎……”
“用纏枝紋打底。”蕭止淵抬眸,眼神如古井般幽深,“鈴鐺改尋常的如意結。”
待侍衛退下,蕭止淵獨自走向寢殿深的私庫,沉重的檀木門推開時,積年的沉香氣息撲面而來,他沿著燭火照亮的甬道前行,玄蟒紋靴踏在金磚上幾無聲響。
在最里間的紫檀木柜前駐足,蕭止淵的指尖過第三格暗紋。
機關發出輕響,暗格中靜靜躺著一個鎏金琺瑯錦盒。
……
七歲的蕭止淵踮著腳尖趴在木案邊,夏日的在未完工的銀質長命鎖上流轉出斑斕的暈,他手小心翼翼地鎖面上半綻的纏枝蓮紋。
“淵兒別急。”先皇后執起他的小手,將銼刀輕輕放在他掌心,“銀要順著紋路打磨,就像這樣——”
蕭止淵看著母后的手帶著自己的手在銀鎖邊緣輕輕,細碎的銀屑簌簌落下,母后上淡淡的沉水香混著銀料的清冷氣息,縈繞在他鼻尖。
“母后,這里為什麼要刻波浪紋?”他指著鎖緣問道。
先皇后眉眼彎月牙,鬢邊的步搖隨著的作輕輕晃:“因為淵兒生在七月,正是錢塘起的時候。”說完,又在銀鎖背面細致地勾畫,“等弟弟出生,母后就給他刻上終南山的雪松紋。”
殿外傳來清脆的鳥鳴,蕭止淵轉頭去。
過湘妃竹簾,能看到庭院里新開的木芙蓉沾著晨,母后最的兩只白孔雀正在花樹下踱步,尾羽掃過青磚時發出沙沙輕響。
先皇后笑著攏了攏微凸的小腹:“等秋分的時候,淵兒就要當兄長了。”執起兒子的手按在自己腹部,“這個小淘氣方才還踢了母后一下。”
秋分那日,蕭止淵在文華殿背完《孝經》,抬頭看見窗外天沉得厲害,他記得母后晨起時說口發悶,特意吩咐小廚房熬了杏仁酪。
“殿下!”大宮芳知跌跌撞撞沖進來,發間的素銀簪都歪了,“娘娘突然見紅,太醫說……說怕是……”
杏仁酪砸在金磚上,雪白的瓷片四濺。
蕭止淵赤著腳跑過回廊時,冰涼的雨已經開始飄落。他看見父皇停在母后寢殿外,玄擺沾著暗紅。
殿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完全不像母后平日溫的聲音。
過晃的珠簾,蕭止淵看到太醫們圍在拔步床前,地上散落著染的布巾,云錦帳幔被扯下半幅都浸在泊里。
“殿下莫看。”母抖著捂住他的眼睛。
但那一瞬他已看見,母后散的長發黏在慘白的臉頰上,平日里琴的十指死死抓著床欄。
“娘娘!娘娘撐住啊!”
暴雨突然傾盆而下,砸在琉璃瓦上如戰鼓轟鳴。
一聲凄厲的慘刺破雨夜。
“皇上節哀,”太醫捧著一個匣子出來,“小皇子已經……”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像千萬把利劍落下。
七歲的蕭止淵站在雨里,看著宮人們將那個從未用過的長命鎖匆匆收進鎏金匣子,銀鎖邊緣還留著他當日笨拙的銼痕,在閃電照耀下泛著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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