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尤然像是被按下暫停鍵，呆滯在原地，握著手機的指節泛白，金屬框硌得掌心發疼，卻遠不及耳畔那道微弱而沙啞的聲音清晰。

“我的乖寶苦了······”

秋風簌簌吹散醫院走廊的刺鼻消毒水味，卷著午的暖意淌的心窩。

蜷起的指節抵著紅，難以抑制地發出嗚咽：“外公——”

這一刻，即使是做夢，也值了。

俞南和俞北頭一回見鹿尤然緒崩潰的樣子，兄弟倆換著眼神，躊躇不前。

鹿鳴之聲音很虛弱，“不哭，有外公在······”

鹿尤然弓著背在走廊那端哽咽良久，說話斷斷續續，俞南和俞北完全沒聽清。

只見，抹了把眼淚，猛然起。

“我要去北津。”

俞南和俞北惶恐上前，為難道：“不行啊，嫂子你下午還要做檢查······”

“我沒事了，我外公醒了，我要去北津！”

鹿尤然越過他們，推開病房門。

兄弟倆哪敢上手阻攔，俞北勸道：“去北津也要準備飛機，你別著急，我先給曜哥打個電話。”

“好，你他快點準備。”

鹿尤然拿著服頭也不回進了浴室。

換好服出來，猛然想起一件事，所有證件都扣在池明清手里。

此刻，腦海又想起梁振文生前說那句話。

在南津，在警局，為何梁振文在警察看護下還能功自殺？

猜疑就像沙，一旦打開，唯有流盡才能消止。

可爸爸曾經說過，可以相信池爺爺。

鹿尤然左右為難，此時腦瓜子比中槍的肩胛骨疼多了。

俞北敲門進來，臉苦：“嫂子，曜哥可能在忙，要不你親自給他打一個。”

鹿尤然翻開池南曜的號碼，指腹遲疑著沒有按下去。

“算了，等他忙完吧。”

容好好想想。

即便池南曜同意也沒用，沒有證件。

鹿尤然坐在床邊，第一次焦慮到啃指尖。

遇事不決，可問春風，春風不語，既問本心。

閉著眼，過往猶如電影倒帶般逐幀閃過。

半晌，一咬牙打給池明清，“池爺爺，我想去北津。”

池明清詫異，“怎麼了？尤然。”

“我外公醒了。”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鹿尤然懸著一顆心遲遲無法落地。

他同意道：“別著急，我讓周翼給你準備飛機。”

得到池老司令的首肯，俞南和俞北盡管沒聯系上池南曜，也不敢稍加阻攔。

俞北陪著鹿尤然一起前往北津，臨上飛機前叮囑俞南盡快通知池南曜。

令鹿尤然最意外的是，周翼也親自陪同。

他向來在池明清邊寸步不離。

“周叔叔，俞北陪我去就好了，池爺爺邊還需要你照顧。”

南津最近不太平，老司令邊正是要用人的時候。

周翼解釋道：“鹿小姐，老司令向來最疼你，這次急調用軍機，我必須陪同才能出發。”

鹿尤然微微點頭，覺到周翼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置疑。

仿佛還看到池明清的保鏢也跟上了飛機。

黑灰軍機降落北津，鹿尤然一襲白，戴著黑墨鏡，機場的風拂散綢緞般的秀發。

被一眾保鏢擁護著走下飛機。

鹿鳴之的隨從沈昭，是如今的北津空軍副司令，他親自在艙門下等候。

他畢恭畢敬：“大小姐，歡迎回來。”

聞言，鹿尤然恍如隔世，好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

沈昭看到鹿尤然后的周翼，眸底閃過一詫異。

“周副，好久不見。”

周翼恭敬握手：“池老司令聽聞鹿老醒來，特意調用軍機讓我陪同鹿小姐過來問候。”

“池老有心了。”

兩人寒暄幾句，浩浩的車隊駛離機場。

北津初秋，景比南津蕭條。

天霧沉，疾速的黑車隊震車窗外的枯黃落葉。

黑車隊蜿蜒駛北津軍委總醫，鹿尤然一下車就看到住院部門前坐著椅的鹿鳴之，渾濁的眼底滿是期待。

他微微招手：“乖寶......”

聲音帶著經年沉睡的嘶啞，揚起的手還著滯留針。

鹿尤然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撲上去：“外公！”

“小尤然，不哭······”

鹿鳴之枯瘦的手輕輕地拍著抖的背。

鹿尤然生來就一犟勁，十幾歲就經歷雙親離世，炎涼世態，離合悲歡。

將近九年，在異國他鄉依然努力生活，憑著一犟勁堅持著。

堅信這個世道并非世態炎涼。

堅信真相和正義，最后一定不會辜負善良的人。

初到倫敦，每天都對著鏡子告訴自己，鹿尤然，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等到真相披，等到撥開云霧見天日那天。

然而，這層堅強的皮囊終究是抵不過親人的一句關心。

眼淚如決堤洪水，哭得周翼都揪心。

他多年陪伴在池明清邊，也是一路看著鹿尤然堅韌長至今，從未見過哭得如此肝腸寸斷的模樣，這般哭下去怕是會傷。

他主上前：“恭喜鹿司令醒來，池老司令托我向您問候。”

鹿鳴之抬眸掃過來，僵，角用力上揚，客氣道：“有心了。”

鹿尤然止住眼淚，起抹掉臉上痕，嗓音沙啞道：“外公，我們回去吧，外面風大。”

沈昭親自推椅，軍委總醫戒備森嚴，除了周翼可以跟隨鹿尤然，其余隨從保鏢全部在樓下候著。

病房里，鹿鳴之拉著鹿尤然的手在細數家常。

沈昭和周翼在門口候著。

鹿鳴之臥床多年，僵，說話緩慢。

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鹿尤然怕累著他，督促他休息。

鹿鳴之突然看向右側肩胛骨位置，“小尤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鹿尤然霎時眼熱，已經盡量沒抬手，仍是被外公看出來了。

微微抻手，如實道：“了點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鹿鳴之：“沈昭！”

沈昭聞聲進來。

“帶尤然去做個詳細檢查。”

鹿尤然連忙擺擺手：“外公，真不用，我在南津協和治療過了。”

鹿鳴之十分堅持。

沈昭也勸道：“大小姐，您還是做個檢查吧，讓老司令安心。”

鹿尤然嘆息，最近被池南曜寸步不離地盯著，逃不過每天做檢查，三餐不落地吃藥，沒想到來北津依舊躲不過。

“好吧。”

忽然，聽到外面走廊傳來慌而厚重的腳步聲。

“爸！”

是鹿良。

“我爸呢？！”

原來鹿良也剛知道鹿鳴之醒了。

果然，在鹿鳴之心中最重要的，永遠是鹿尤然。

鹿良跌跌撞撞地闖進病房，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真正蘇醒的鹿鳴之。

“爸，您真的醒來了？！”

鹿良一西裝松散，脖子有明顯的玫紅印，不用細想也猜到剛從溫鄉爬過來。

鹿鳴之眼底明顯嫌惡，“跪下！”

聞言，鹿良眼著鹿鳴之，不明所以地跪在病床前。

鹿鳴之沒搭理他，拍了拍鹿尤然的手，“你先去檢查。”

鹿尤然擔心鹿鳴之怒傷，想留下來看著點，聲道：“外公，這點傷又不著急，我想多陪陪你嘛。”

鹿鳴之枯瘦的手頓了頓，隨之嘆氣：“你小時候來北津就總是不舒服，外公那會整夜守著你，現在外公也守不了多久了，你好好做個檢查讓外公安心好不好？”

鹿尤然因為那句“守不了多久”又紅了眼眶，“外公......”

“聽話。”

鹿尤然只好不不愿跟著沈昭去了。

門口的周翼跟上，被沈昭攔下，“周副，鹿司令這邊請你幫我守著，我帶大小姐去做個檢查就回來。”

周翼徘徊不前，最后只能答應。

離開住院部，穿過一個防窺窗長廊，窗外是一簇簇端莊的月季花。

喚醒鹿尤然的悉，想起以前來北津不舒服住的也是軍委總醫，前方傳來一悉而厭惡的來蘇水味。

很重。

以前半夜醒來總是聞到這味道。

有點惡心反胃。

看著窗外盛開的月季，這是外公最喜歡的花。

突然道：“沈叔叔，我想去摘點花給我外公。”

“鹿小姐......”

沈昭話音未落，鹿尤然拉開窗門，一個輕松躍翻出去了。

沈昭無奈。

“看來大小姐還是跟以前一樣討厭醫院。”

小時候為了不住院也千方百計找借口。

鹿尤然貓著腰折花，悄悄努了努，誰沒事喜歡醫院啊？

“可司令吩咐......”

“好了，我現在把花拿回病房，待會再過來找你吧。”

鹿尤然捧著花越過欄桿跑了。

沈昭著的背影，以及遠的保鏢，眸底若有所思。

......

“你都干了些什麼蠢事！”

“爸，您剛醒怎麼就罵我......”

“滾！爛泥扶不上墻的蠢貨！”

鹿尤然遠遠聽到病房傳出來的罵聲。

小聲上前：“里面怎麼啦？周叔叔。”

周翼意味深長地搖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鹿老司令訓斥鹿良跟池老司令訓斥池禛安莫名相似。

“不是您讓我別......”

鹿良話音未落，鹿尤然心切推開病房門。

鹿鳴之突然一手將桌面的水果餐盤掃地。

“混賬玩意！”

水果砸在鹿良油發亮的額角，散落在周圍，他跪著一不敢，戰戰兢兢。

鹿尤然擔心去拉鹿鳴之的手，“外公······”

鹿鳴之氣急掙開，指著鹿良的鼻子罵：“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混賬東西！”

鹿良一時半會不知道老爺子想挑他哪刺，但閉總是沒錯的，別又給老爺子氣出個好歹。

鹿尤然拉著鹿鳴之坐下，見他氣得發抖，臉部僵的得嚇人，連忙按下護士鈴。

放下月季花，順著他的背，“外公，別氣別氣~”

不多時，醫生和護士趕來，幫鹿鳴之做檢查，測。

醫生：“沒有大礙，不必太擔心，只是鹿司令要注意休息，緒起伏別太大，容易攻心。”

醫生走后，鹿尤然安鹿鳴之，“外公，我們先好好休息。”

給鹿良使眼，鹿良也不敢多待，麻溜滾出病房。

鹿尤然寸步不離守在鹿鳴之病床前，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醒來已是傍晚，陪著鹿鳴之一起吃飯。

鹿鳴之剛醒來，只能吃流食。

爺孫倆邊嘮家常邊喝粥，氣氛溫馨融洽。

鹿良又來了，帶著大包小包進病房，沈昭都沒攔住。

“爸，尤然，吃著呢。”

語氣頗為討好。

鹿鳴之掃他一眼，繼續喝粥，仿佛當他空氣。

鹿尤然尷尬了聲“舅舅”，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鹿良看著他們碗里的枸杞粥，“您怎麼能吃這個呢？剛醒來肯定要好好補充營養，我問過醫生了.......”

鹿鳴之開口：“沈昭，別什麼人都放進我病房！丟出去！”

鹿良臉大變：“爸！我是您兒子，我是什麼人了！”

沈昭上前作出“請”的姿勢，“大公子，別讓我們難做。”

鹿良索重重放下所有東西，語氣不善道：“是不是這死丫頭又在您面前嚼舌？！爸我才是您兒子！我才是姓鹿！”

鹿良不服氣，“您憑什麼就只聽的......”

鹿鳴之冷笑，“呵~”

他重重扔下勺子，粥碗濺出水讓鹿尤然微微偏頭躲開。

只見鹿鳴之食指戰戰巍巍點著鹿良，訓斥道：“你姐姐意外亡，尤然尚未年，你居然狠得下心不管不顧，讓流落異國他鄉這麼多年！我們鹿家人到頭來還靠著別人家護著，管著！你還敢說是我兒子！我鹿鳴之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鹿良委屈不已，“我那不是顧不過來嘛，當時您又......”

鹿鳴之：“閉！我們鹿家沒有你這種窩囊玩意，給我滾！”

鹿尤然擔心他怒傷到，“外公，其實舅舅是有派人去幫我的，池爺爺這麼多年也一直護著我，我沒有吃過苦，您別生這麼大的氣......”

給沈昭使眼，把鹿良帶離病房。

一旁的周翼出聲安道：“鹿老司令不必憂心，池老向來對鹿小姐疼有加，對的維護都是發自心的，您老人家不必有負擔。”

鹿鳴之深呼吸緩了口濁氣，臉緩和：“多虧了池老，讓我們尤然可以安然無恙地等到我醒來，麻煩周副回去轉達，改天我一定親自去南津當面拜訪謝。”

周翼臉遲疑。

原來鹿鳴之在下逐客令。

“鹿老司令，稍后我一定替您轉達，不過池老吩咐我必須守在小夫人邊保護......”

稱呼從“鹿小姐”變了“小夫人”。

言下之意，鹿尤然也是池家人，他的跟隨是名正言順。

鹿鳴之頓時冷臉：“我們鹿家人在自己的地盤上，還需要別人來保護？尤然跟你們池家養子的婚姻，不用我多說也知道有多不名正言順，你們池家不必拿來我，我鹿鳴之的外孫不是什麼池家小夫人，就是鹿家人！”

“是我鹿鳴之的外孫！”

大一級死人，何況大了好幾級。

周翼不敢說話。

鹿尤然心底訝異鹿鳴之蘇醒半天已經查到如此多細枝末節，可更多是擔憂，“外公，您剛醒來，別這麼大的氣行不行？”

鹿鳴之厲聲道：“外公激池家護著你，可也別欺人太甚了，讓你如此寄人籬下，我鹿鳴之的外孫能讓別人占這種便宜？這個婚我鹿鳴之不認！往后有外公給你撐腰，你不用怕。”

“沈昭，送客！”

鹿鳴之冷臉下逐客令。

鹿尤然不知道如何安他，也怕鹿鳴之再氣出個好歹，只好順著他：“周叔叔，要不您先回······”

突然，沈昭臉微變，上前打斷：“鹿老，池老司令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