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49章 霜刃橫砧飼虎豺,贗甲委塵釣龍鮐
太興十年,四月。
驃騎軍在姜冏和朱靈的帶領之下,朝著溫縣方向進攻。
戰國時溫縣已是『天下名都』,三國時期因毗鄰雒且控扼大河渡口,為曹魏北方防務與資中轉要地,當然,這裡在歷史上最為出名的,依舊是依靠的人……
司馬氏。
只不過現在似乎被拐了一個彎,就像是大河在漢代也經常改道一樣,不知道下一個讓溫縣出名的,又會是誰了。
斐潛派遣了黃旭作為補充兵的統領,攜帶了兩千的步卒,兩千的騎兵,以及五百的山地兵,隨行的還有火炮六斤炮一門,四斤炮兩門,以及火炮附屬的工匠工兵百人,再加上一些輜重車輛,浩浩,隊列拉得很長。
同時,還有一個斐潛的『替』。 更多小說容請訪問sto.🎉co🌸m;
『替』,是伴隨著原主的價值的提升,才顯得有價值的人。
斐潛如果什麼都不是,只是純粹的白丁,那麼他連替的價值都提供不了。
軍司馬,中郎將等等,在某種程度上只是『臨時』的差事,雖然中郎將也被稱之為將軍,但是並沒有開府衙設立自己下屬的權力,至明面上是不允許的。
一直到了斐潛為征西將軍之後,替才真正顯得有些重要起來。
黃旭跟在替後,看著替穿著明鎧在馬背上搖晃著前行,不由得輕輕嘖了一聲,低聲說道,『腰桿直了!媽了個蛋,別搖頭晃屁的!』
那替哆嗦了一下,將腰桿繃直了。
其實騎馬的時候,腰桿繃直了並不舒服。因為腰部的需要用力,順應顛簸,然後時刻調整,時間長了就會累,所以塌塌的更符合人。;
就像是後世騎自行車,踩腳踏板的時候屁是不左右晃的,但是部力量不足的時候就會利用的重力,也就導致騎起來的時候會搖頭擺尾,重心不穩。
一般人這麼做,也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現在這替顯在外,是代表了驃騎,自然就不能表現得這麼松松垮垮,連騎個馬都重心不穩。
替被黃旭在後低聲喝了一聲,連忙將腰桿繃直了,脖頸也立起來,看起來似乎多有些雄偉的模樣。
只不過,黃旭知道,這模樣持續不了多久,這傢伙很快就又會鬆懈下去……
通往溫縣的山路起起伏伏,太行南麓延出來的土塬也被風雨水流侵蝕為碎裂的片狀,所以在這樣的區間行進,就像是在崇山峻嶺間流,從下面捲到了土塬上,然後又從土塬上流淌而下。
今日是行軍的第五天了,距離溫縣大概還有兩三百里。;
當然,驃騎軍不可能一路直接開到溫縣之下,畢竟溫縣周邊也都是需要逐步清理的……
不管是那一用兵,糧道的安全,都是極其重要的事。
行軍的速度不快,畢竟當下隊列之中有火炮,所以行軍的速度自然就是以火炮的速度為『標準』。
山間道路不寬,驃騎軍是三列縱隊行軍的,若是在相對寬闊一些的區域行軍,則是六列縱隊,這樣可以方便在遇到敵人的時候,就地防展開戰鬥隊形。
在隊列的最前方,則是另外一種行軍模式,是以各個小隊次低推進的模式,前後間隔剛好是一個小隊的作戰面積。如果前鋒遇到敵軍,那麼各個小隊之間轉向也不會相互打架,撞到一起。
替坐在馬背上,對於這些軍務隊列之事,一點都不興趣。他主要的力,都放在了如何和腰間的酸脹麻痛對抗上。;
山間的道路並不能算是多麼的堅固耐用,在經過了兵卒的踐踏之後,很多地方的塵土浮,甚至有些坑窪出現。
戰馬的速度並不快,也快不起來。
坑坑窪窪的山道,不僅是上上下下的陡峭,而且還額外的顛簸。
灰塵漫天飛舞,沾染在替的明鎧上。
很快,昨天才拭乾淨的明鎧,現在又變得灰濛濛的了。
有些塵土砂石粘黏在他的稠上,和汗水什麼的混雜一起,頓時將稠染了花哨的模樣。
替打量了一下四周。
大概是一半的羌人,一半的漢兵。
不知道驃騎是怎麼分配的,但是這些事也和他沒什麼關係。
這些羌人很多都是赤著腳,不管是在馬背上還是下馬走路。;
赤腳不是因為羌人喜歡赤腳,而是他們窮。
從小到大都窮。
這些羌人從小時候學走路開始,絕大多數的人都沒有鞋子,他們是羌人的底層。進了驃騎軍之後,這些羌人的生活才有所改善,但是很多人赤腳的習慣也沒有改變,畢竟他們腳上已經有了一層厚厚的老繭,甚至踩踏在鋒利的石頭片上都不會被割破。
替原本也是一個普通人,小的時候也同樣沒鞋子穿。只不過這些年充當斐潛的替,腳底板上的老繭在漸漸的退化了。
他從不穿鞋變了穿靴子的人,一些習慣被改變,也有一些習慣在養。
『到了前面營地,注意一些!』黃旭的聲音在他背後輕輕響起,『有些人會來見你,別餡了。』
替沒回頭,『要做什麼?』
;
『不需要做什麼。』黃旭說道,『但是肯定很多人想要親眼看到你。會以各種理由拜見你。』
『……』替沉默了一會兒,『有人要刺殺?』
黃旭想了想,『應該不至於。但是也不確保完全沒危險……反正越靠近溫縣,你的皮自己繃些……』
替吸了一口塵土,『為什麼不能將這些人都殺了?』
黃旭嗤笑了一聲,並不直接回答替的問題,『反正你記住了,不管是見誰,都別說了!別餡了!』
『放心吧,這事……我……』
……
……
在太行山南麓的某。
一個不起眼的山裡面冒出了幾個灰頭土臉的腦袋,就像是草原上的土撥鼠。;
只不過土撥鼠的是在草原上,而這幾個傢伙的是在山上。
他們冒出頭來,是因為他們看見了遠騰起的煙塵……
『這是人馬混行的煙塵!錯不了!』一名年長一些的『土撥鼠』低聲說道,似乎是害怕自己的聲音太大便是驚了某些什麼,『驃騎軍果然來了!這是大軍!你看那煙塵的範圍!比前一批還要更多!』
另外一人低聲說道,『怎麼辦?我們……我們要上去查看麼?』
那年長的土撥鼠遲疑著,半響之後搖了搖頭,『別上去……驃騎軍肯定在周邊有斥候,我們上去就是送死……』
其餘幾隻土撥鼠都不吭聲了。
這是事實。
不聽話的『土撥鼠』,已經死在了驃騎斥候的手下。
活下來的『土撥鼠』自然就進化出了對應驃騎軍斥候的方式,就像是大自然的優勝劣汰一樣。畢竟就連蚊子都能進化出對抗殺蚊劑的基因,人類又怎麼會死保一個方法不改變呢?;
遠距離觀察,就是這些人存活下來的『妙招』。
也確實是有效的,他們功的躲過了多次驃騎斥候的巡查。
畢竟距離這麼遠,除非是他們有什麼特別的舉,或是直接被驃騎軍斥候看見,否則他們的土撥鼠生活並不會有什麼人為的風險。
可是現在……
『如果不上去查看,怎麼知道有多驃騎有多人馬來?』有人問道。
老土撥鼠磨了磨牙,吐出了一口夾雜著沙土的濃痰,『上次報了多?』
『五,五千……』有人低聲說道。
『那麼這次就是一萬二,不,不,一萬五!』老土撥鼠說道,然後手比劃著名,『上次的煙塵……從這裡到這裡,對吧……我說大概!是不是?反正沒有這一次的長,也沒有這一次的多,是不是?那麼上一次五千,這一次一萬五,不就對了麼?』;
『那麼,那麼……兵種呢?將領呢?』還是有人問道。
老土撥鼠吸了一口塵土,然後又是呸了一口,『就說沒看到!』
『沒……沒看到?』
老土撥鼠橫了一眼,『咋了?兵種,騎兵步卒參半!大將,沒看到旗幟!咋了?!難不你就真想要靠近看一眼,然後被咔嚓一下……』
老土撥鼠用手比劃了一下,『砍了腦袋?你就開心了?行了吧!就那點兵餉,差不多得了。』
其餘幾名土撥鼠沉默下來。
『那這一次,誰回去報信?』
半響之後,有人問道,然後眾人的目又重新熱切起來。
不管怎麼說,回去報信的人至可以吃兩頓像樣的飯,再洗個澡,躺在正經的床榻上睡一覺,想想都覺得很。;
『老規矩,抓鬮。』老土撥鼠說道,『不管是誰回去,都不能說了!』
『明白!』
『知道,知道……』
『我去找草子!』
……
……
河郡,溫縣。
程昱在敗退之後,得到了暫時的息。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幸運,尤其是他在軍中的聲名並不像是在文當中的那麼好。
敗退下來的時候沒有兵卒趁機在背後給他一下,不知道是因為他邊還有護衛,還是因為他跑得比較快?
畢竟在軍中,很多人都吃過程昱特供的。
原本程昱也認為,這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畢竟都是為了大漢社稷,都是為了大漢天子,都是為了英明主公,有些人能力不行,那麼自願為供養他人的食材,又有什麼問題?;
自願。
這確實是一個好理由。
這幾天,程昱都在城牆上渡過,沒有好好地休息,而是瘋狂的讓人修建修補加固城牆。
就像是一頭垂死的野,在揮舞著爪牙。
畢竟城牆的防多一層,多穩固一些,就會讓程昱多心安一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前期的瘋狂忙碌之後,當他得到了消息,知道他即將迎來驃騎兵馬之時,程昱心中卻沒有心安,只剩下了莫名的心慌。
以及從背後不知道何而生的一種刺骨的寒意。
很顯然,這寒意並非是來自天氣。
現在是初夏了,天氣也不算冷。
或許是因為驃騎軍所帶來的殺氣?
程昱著城外,仿佛看見即將在城下的,那一大片黑、如同蟻群般涌的敵軍營寨,旌旗獵獵,刀槍如林!;
他被困在這裡,如同甕中之鱉。
不,更準確地說,他是一塊被心放置在砧板上的餌。
『餌……』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乾裂的無聲地翕著。這個詞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每一次收都帶來窒息般的痛楚和荒謬。
就在不久前,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執掌生死的謀士。
決斷那些在戰場上倒下的士卒,那些因糧草斷絕而『自願』為『特供』類的愚民的生死……
程昱一度認為,這些愚鈍之人,活著還不如死了。
在程昱眼中,『特供』不過是維持大局運轉的必要消耗品,如同碾死幾隻螞蟻。
他們的之軀,與糧秣、草料並無本質區別,甚至更低賤。;
因為他們不懂經義,不明大義,生來就該被支配、被犧牲。
為了主公的霸業,為了匡扶漢室這崇高的目標,他們的『自願』奉獻是微不足道、理所當然的代價。
他程昱,是那個決定誰該『自願』的人。
可如今,到他站在這冰冷的砧板上了。
他看著城牆周邊瑟瑟發抖、面黃瘦的溫縣守軍兵卒,看到他們渾濁麻木的眼神里,只有對死亡的恐懼和對下一餐的渺茫。
曾幾何時,他看這樣的眼神,只覺得是螻蟻的卑微,但現在,他仿佛在那些瞳孔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
一個同樣被更高意志審視、評估、決定命運的……
件。
或者說,也是『特供』的一塊。;
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最初涌起來的,是巨大的荒謬和被背叛的憤怒。
他程昱,智計百出,為曹公立下汗馬功勞,竟落得如此境地?
這與他自視甚高的地位、他過往的功勳形了尖銳的諷刺。
他覺自己心構建的價值系在瞬間崩塌。
那些被他視為『自願』犧牲品的螻蟻,他們的命運竟如此輕易地降臨在自己頭上?
這世界何其不公!
他幾乎要咆哮出聲,質問蒼天,質問那將他置於此地的『英明主公』,『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他這個手套,就這麼毫無價值麼?!
在這種荒謬涌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深骨髓的恐懼。
死亡的影從未如此真實地籠罩。;
城外是虎視眈眈的敵軍,城是人心惶惶、可能隨時反噬的軍民。
畢竟城中也有不吃過『特供』的兵卒,或是他的『兄弟』、『兒郎』,或是『老鄉』?
他們看向他的眼神,是否也藏著當年他看向案板上食材時的冰冷?
他下意識地了脖頸,仿佛能到刀鋒的涼意。這份恐懼,讓程昱第一次真切會到了那些被他送地獄之人的。
原來,砧板上的,是驗著這樣絕的冰冷。
然而,就在這憤怒與恐懼即將吞噬理智時,深植骨髓的儒家忠君思想,像一條無形的絞索,勒了他的嚨,強行扭曲著他的認知。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這句聖賢之言此刻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迴響。;
主公的布局,主公的意志,就是最高的天命。
主公他給錢了!
就如同食父母,再生爹娘!
那麼,將他置於溫縣,無論出於何種目的,無論是敵、拖延、甚至就是一次冷酷的捨棄……
都必然有其深意,都是為了更大的『江山社稷』!
為了最終的勝利,質疑主公的安排,本就是不忠!
而他,必須要『忠誠!』
為了『忠誠』,就要『捨生取義』!
程昱的心在激烈地搏鬥,最終,扭曲的『義』占據了上風。他瘋狂地試圖說服自己:自己此刻的犧牲,正是最大的『義』!
用自己這塊餌,吸引敵軍主力,為主公爭取時間,為最終的勝利鋪路。這難道不是比那些無知士卒的犧牲更『有價值』、更『榮』嗎?;
他的『自願』赴死,將就千古忠義之名!
這份『忠』和『義』,洗刷了他對螻蟻牛馬們的殘忍,也賦予了他此刻在絕境支撐著他的一種病態的神聖。
沒錯,神聖。
這很重要。
就像是封建吏最喜歡高呼的一句話,『我代表大漢,代表天子,代表什麼什麼……』
『奉天承運』,『此乃天意』!
這不再是當年他輕飄飄加諸於他人上的『自願』,而是用他全部被扭曲的信仰、被踐踏的尊嚴、以及對死亡的恐懼強行鑄就的鎖鏈,將自己牢牢捆縛在這必死的砧板之上。
他功地用儒家的『忠義』金,塗抹了這赤的剝削本質,完了自我說服。
他看向螻蟻的眼神,最終也和更高層的統治者看著他的眼神一樣……;
封建王朝等級森嚴的棘,就這樣無地碾過一顆曾經自詡『高貴』的心,將其榨出最後,滋養著那看似崇高、實則嗜的權力基。
程昱他強迫自己接這個念頭。
接這一切!
自己作為臣子,無論遭遇什麼,都是天命的一部分。
被當作餌,也是天命對自己的考驗與塑造。
反抗天命,即是逆天而行!
唯有順從,才能獲得神上的解和道德上的圓滿。
他試圖將恐懼和憤怒轉化為一種悲壯的宿命,在自我催眠和自我意志踐踏的過程當中,會到痛苦所帶來的快。
程昱站在城頭,眺著遠方,似乎看見了未來某一天在城下將城池團團圍住的連綿軍營。;
看見了他最終的未來。
眼神中的憤怒和恐懼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的、近乎麻木的『堅定』。
堅定,堅毅,堅固,堅決,在他的臉上畫出各種『堅』的線條,束縛著扭曲的靈魂。
他深吸一口氣。
空氣仿佛帶著腥的餘味,卻被他強行解讀為『忠』和『義』的芬芳。
『是了……是為了主公的大業……』
『是為了大漢江山……』
『此乃……天命所歸……』
『我程昱……自願……自願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