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給 “聖人”的許諾。

姜頌寧……離開的這一年裏, 清醒時、醉夢中，每一時每一刻，楚王曾無數次地想過, 本不必死, 本不應死。

他也曾無數次地反思：若他不曾顧及“王妃的、太後的面”，巡邊之前直接送人宮請阿娘照顧；若他對兩名母再下幾次死命令，讓們把“頌寧就是們的命”刻在心底，夢裏也不敢忘；若他能一直守著頌寧直到平安生産——那便要他推拒巡邊；若從一開始，他能對自己的婚事鄭重些, 不父皇的賜婚, 不曾娶宋權府……頌寧都不會死。

但就是死了。死于宋權授意的“難産”。

痛了兩天一夜，流如注，染遍了他的手，面卻白得發青。什麽神仙靈藥也救不回。

就那麽冷笑著, 帶著嘲諷、不甘、痛和恨, 死在了他懷裏。

重得像鐵, 輕得似一張紙。

他什麽都來不及做, 無可挽回、無挽回！唯一能做的，只有為殺了兇手。

産婆并非真兇。娘也非兇手。邊疆的百姓, 他們當然無辜。宋權和宋家才是兇手。還有——

“是不該死，是無辜的。”看一眼皇帝，雲貴妃發出無奈的嘆息，“可你已經為報了仇。阿昱，宋氏已死, 你府裏，沒人能再一手遮天，害了江氏了。”

“阿昱, 你只管去！”皇帝也開口，“朕給你擔保：等你回來，你府裏一個人都不會！尤其江氏，你走時如何，等你回來，還是如何！”

聖人之諾，金口玉言。

話已至此，楚王唯有領命。

接下來的談話之，便不在昭宮了。

送走皇帝和長子，雲貴妃站在檐下靜。

皇帝賜同輦而行，楚王再辭不。皇帝又賜肩輿，楚王亦不。

他沉默地跟在皇帝輦一側，一縷額發輕飄飄地掙發冠，在空中飛起。

他整個也輕得發飄，心裏空。

好像又回到了那時候。頌寧有孕，他去巡邊。當著父皇，阿娘嗔怪地說他：

“那是陛下賜你的王妃，太後娘娘的親侄孫，還能嫉妒不賢，趁你不在，欺侮姜氏嗎？真如此，陛下也容不得。你就放心地去吧。”

空口無憑。

就算是“聖人”的許諾，不落于紙，也只輕于鴻，定不到實。

不。

輦的簾飄在楚王眼前，視野有片刻遮蔽。他慢下一步，心中的想法，便也模糊地、微妙地，慢了下來。

正因為是“聖人”的許諾，所以，即便落于紙上，將來還是否為真，也只憑“聖人”的另一句話……而已。

-

晚飯後，青雀才回到雲起堂。

今日用過早飯半個時辰，便送阿娘和逾白到了永寧坊。們堅決不住正堂，也不肯住東西廂，定要住去後院，只好依著們。

阿娘和逾白雖只帶出了金銀細，笨東西都留在了永興侯府，但新搬了家，即便提前有人來布置過，自己要收拾的自然還有許多。舍不得們，又心想，楚王昨日才被請來過，近日應不會再來……便拖了一會、又拖一會，直拖到用了晚飯才走。

但楚王竟來了！

雪信悄悄告訴，殿下已經到了快兩個時辰，還沒用飯，知道去的是永寧坊，便沒讓人去尋。

青雀更不敢耽擱，忙走房中。

楚王坐在堂屋桌邊，見進來，隨意擡眼。

“用過飯了？”他似乎沒生氣。

“……用了。”青雀實話回答。

“那你先去洗澡。”楚王說。

應一聲“是”，青雀忙走向浴室。

雖然還什麽都不明白，可楚王好像沒怒。沒怒就好。

糾結了一整個洗澡的時間，最終還是沒有問侍們，楚王今天是從哪裏回來。

沒有資格問。

逾白知道楚王府的兇險，懼怕著楚王，只是不對說，阿娘亦是一樣，只把擔心寫在眼睛裏。

們都如此，在局中，更沒有一刻忘記，和兒，和阿娘、逾白，并不算真正得到了平安。

就像求得一線生機那日所想，落不到實的承諾，只是沒有分量的話語。就算真把承諾寫在紙上，楚王要毀約，還能把他怎麽樣嗎？

只能接。只能承。

就像上一世，霍玥想讓死，便有百種辦法，可以讓生不如死。

而楚王，在這個世界上，他比霍玥更有權勢，更能……

“殿下也去沐浴了，娘子先等一等。”回到臥房，侍輕聲回話。

青雀點頭，想一想，便就近拿起琵琶，練起了《春江花月夜》。

有兩天沒琴了。

心裏不大靜，便彈得時斷時續。

“接慢了。”楚王半著頭發進來，“水流得太慢，快些。”

“啊……”青雀回神，“是。”

擺好指位，想再試一回。可還從沒當著楚王的面彈奏過——他聽的不算。一張，連錯了幾個音，還不如上一次。

“這樣。”

繞在後，楚王俯，兩手環住，用不正確的姿勢，撥按出一小段似水流的音樂。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①

真。

不敢細聽他的呼吸，青雀只看他手腕上凸起的骨節：“殿下，原來會琵琶。”

“不彈了？”楚王沒答，直起。

“不彈了。”上空一輕，青雀忙雙手將琵琶遞給碧蕊，“這麽晚了，明日再練。”

侍們退出去。青雀轉，看向沐浴後的楚王。

他要留宿嗎？

他知道懷著孕，月份還淺，不能行歡好之事，卻還是早早過來了，等著，還在這裏沐浴更，教彈琵琶……都是為什麽呢？

“不是說，要留你母親妹妹住兩日嗎。”楚王走向床邊，“怎麽今日就走了。”

“早晚是要出去的。”聽他問起妹妹，青雀一陣心慌，“早出去一日，就早些安頓好，我也早日安心。”

“住在這，你不安心？”

看一眼整個人都張起來、連腳步都慢了的青雀，楚王又移開視線，笑笑：“這楚王府，還真龍潭虎xue了。”

他這話，有些凄涼。

青雀不知怎麽回答，也不敢回答。

見他看向別，不似正在惱怒，一步一步挪到床邊，在離他有三四尺遠的地方坐下了。

這距離不遠，也不近。近得楚王一步就能走到邊，卻也有些遠，不能讓楚王手就到。

楚王沒有走過來，也沒有。

維持著這微妙的距離，他屈膝坐下，虛看著前方一點，沒再提方才的話：“你想出去嗎？”

“出去？！”青雀險些沒坐穩，忙忙看他，“去……去哪？”

這“出去”，是指“暫時離開楚王府”，還是——

“哈。”楚王回看，看清的神，微征，“……你，想去哪？”

不是……要放出去。

青雀垂眸，掩下不該有的緒：“我也不知道，殿下要帶我去哪。”

想太多了。怎麽能想離開楚王府？失去楚王的庇佑，能確保自己和家人在宋家、霍家的報複下，好好活著嗎？

不能。

真是……嚇糊塗了。

“我還沒離開過京城呢。”擡起臉，笑，“去哪都覺得新鮮。”

莫名地，楚王松了松手指：“罷了，你懷著孕，不宜出遠門。以後再說。”

不再猶疑，他直接說：“父皇命我去西疆守邊，本月即走。我不在家，不能時刻知道你的消息。長史留下，有任何事，只管找他。”他拿出一枚令：“這能調楚王府所有親兵。”

令牌遞在青雀眼前。

青雀嚇得站了起來。

“殿下？”還沒消化完楚王話裏的信息，又不後退半步，“這……這我可不敢拿——”

“拿著。”楚王也站起來，走向，“拿著。”

青雀又後退兩步，後背抵在床柱上，手便向後環了環柱子。

楚王無奈皺眉。

他正背對燭，看起來滿面影，一皺眉，那瘦削的面龐也似變得猙獰可怖，讓青雀更不敢直視。

影投在了上。青雀下意識閉眼。

“拿著。”楚王嘆息，抓出的手。

他的手有力卻輕，帶著悉的溫熱，并沒給拒絕的機會，卻又似留有餘地。

青雀才稍稍放松，堅的令牌便抵在了掌心，冰得又是一。

不敢拿，但楚王握住了，松不開。

“等你有孕滿三個月，李嬤嬤會請昭宮賜下照顧你。你想要就謝恩，不想要，提前對李嬤嬤說好。”就這樣站在床柱旁，楚王低聲叮囑，“你的孕，全由曹院判和周醫、馮醫照顧，不要信別的大夫。自己在府裏不安，就把母親妹妹接回來，讓們陪著你。我這一去，未必何時能回，你……”

這叮囑耐心又細致，帶著顯而易見的急迫、溫……還有真。

楚王離得太近，吐息灑在耳畔，青雀心裏，卻逐漸清明。

這些話，不是對說的。是對姜側妃，姜頌寧。

那這令牌，也并非是給，而是給的楚王至今放不下的這位子。

手腳有了力氣。令牌被捂熱，也不再沉重。

青雀握住了令牌。

“殿下，我知道了。”轉過臉，正對楚王，出歡喜的笑，“我都記住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殿下在外，也要注意、多加小心，別傷……我等著殿下平安回來。”

怕楚王，怕楚王言而無信、翻臉無，殺了和兒，牽連阿娘逾白。

但也敬重他，敬重他開疆擴土、守邊安民。

上一世，正是在他英年早逝後，朝中鬥不休、戰火謀反頻起，良將不能安、無能臣橫行，才致使對西戎大敗，的兒被選去和親。

不知道這一世的他能活多久，是否還會在二十八歲死在軍帳裏，其實離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還有很遠的距離……但，不希他死。

至，現在，不希他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