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只論君臣，不論夫妾 原來，這就是妒忌……

一年之前, 楚王府的側妃李錦瑤無論如何也不會料想得到，自己竟會有做出如此舉的一天。

——當著衆多侍、侍衛、仆從的面，真正像一個不寵、不被夫君在意的妾室一樣, 心急地、卑微地喚住殿下。

所有人都在看。想。但殿下也看向了。殿下沒有忽略。所以這算不得什麽。本就是妾。是殿下的妾。侍妾呼喚夫君, 天經地義，有什麽好愧的？

再不做，難道還要像從前一樣獨守房中，只能看著旁人得寵嗎！

“妾……妾還有話要說。”

持續了五六個時辰的朝賀、宮宴，已讓李錦瑤心繃到了極點, 疲憊非常。可想到這就是殿下離京前唯一的機會了, 還是揚起在鏡中練習過千百遍的，忐忑又期待的笑臉，不算順暢地開了口：

“今日、今日是除夕，即將新年了。偏二郎前兩日著了涼, 有些咳嗽, 太醫叮囑不能出門, 今日也沒能去和大郎團聚。他正一個人在靜雅堂睡著, 我想先回去看看他，不知殿下、殿下能不能——”

“我也去看看。”

“能不能同我——”

李錦瑤本沒想到這就了, 在原地愣了幾個呼吸還不敢信：“……殿下？”

“你先去，我隨後到。”楚王淡淡移開視線，命人，“讓上轎。”

從坐上轎，到回靜雅堂的這一路, 李錦瑤都覺得像做夢一樣。

直到下轎，腳下還綿綿的，扶住侍才能站穩。

四周一, 不見殿下的影子，慌忙問：“方才殿下真說了會來嗎？”是不是不該上轎，該和殿下一起過來的！

“殿下是說了隨後就到。”琴音忙說，“小姐別急，稍等一等——許是殿下在前殿還有事——小姐快看一看妝，再抿抿頭發！”

“我妝花了？”李錦瑤更慌了。

“沒有沒有！”琴音忙道，“好著呢，只是請小姐自己看看還滿意不滿意。”

李錦瑤應著，忙回室對鏡自照，細看自己年輕、豔依舊，只是顯出疲憊的容，又忙到床邊抱住兒子：“二郎啊，一會你阿爹就來看你了。這次可千萬不能再躲起來不看人——至要聲‘阿爹’，知道嗎？”

怕再讓孩子失或嚇著他，這次的計劃，沒提前對二郎說。現在只能盼他長大了一歲，見到殿下，不會再像春天那麽慌怕。

不舒服，二郎睡得小臉紅，懵懵地對阿娘點頭：“知道了。”

抱了兒子，李錦瑤心中祈禱今夜一定要打殿下，求他留下。

只有二郎一個孩子，還是太了，不足夠讓們母子與旁人不同。

“殿下來了！”

時隔數年，楚王的再次到來，讓靜雅堂整所院落的空氣都不再寧靜。

李錦瑤更難免心躁，站起來穩了穩呼吸，才敢走出臥房，走出堂屋，又快步走至院中，重新面對楚王：“殿下……”

“二郎在哪？”楚王只問。

“就在房裏！”李側妃急忙起，引他。

看到楚王還是那親王朝服，并未更，立時想到可以讓殿下在臥房換上常袍……宋妃在的日子，為顯賢惠，給每人房中都送過幾殿下的服，一直放著沒舊……來服侍殿下，也要更，一切便順理章了……

楚王的腳步不急不緩，不見迫卻也未見遲疑，同李錦瑤行過富貴雅致的堂屋，行過濃豔麗的西側間，到了臥房門邊。

侍殷勤掀起鸞和鳴深仙宮緞門簾，同李錦瑤一樣期待地等著殿下進去。

只差一步，就這一步——

楚王卻沒再向前。

向了一眼，他命：“把簾子放下。”

這命令太出乎所料，侍竟沒敢，倉促看向小姐。

李錦瑤也僵住了，慌張笑道：“殿下，二郎——”

“二郎著涼咳嗽，卻還要開門掛起簾子，讓他吹風。”楚王平淡問著李氏，“我上寒冷，也不需先暖一暖，再到他面前？”

“還有上次。”

轉走向堂屋，沒再看李氏霎時發白的臉，他依舊輕聲，不二郎聽見他的話：“二郎本就怕我，在病中想必更易驚，你也忘了。”

李錦瑤不知自己是怎麽跟上的殿下。

殿下立在堂屋門邊，神并不見惱怒，仿佛方才的那些話，只是與姬妾尋常的談，可知道……不是。

就算殿下的語氣，與在府門前讓先走時一樣，毫無變化；就算已經數年不曾和殿下親近，也還沒糊塗頂，分得出什麽是閑話，什麽是——訓誡。

不敢再心懷僥幸，垂首屈膝，跪在了殿下面前：“妾，多有疏忽——”

“你是疏忽不。”楚王道，“現在疏忽自己的孩子，中秋疏忽言語的分寸。你以為自己聰明，深知袁氏脾，敢引酒後狂悖胡言。是念在二郎年，又看你似一片慈母之心，才未稍有懲。以為你能靜心沉氣，稍減浮躁，看來，是我高估了你。”

“有些話，不說清楚，好像你們就不願明白。”

走近李氏一步，他的話清晰傳在這間堂屋裏：“你生育二郎有功不錯，給你請封側妃已是封賞，更是給二郎擡高份。想要再多，實屬妄求。若你真以為，為側妃都不能照顧好孩子，二郎將滿三歲，將他帶去前殿，由旁人養也好。這後宅裏願意養孩子的人，想必更不會。”

李錦瑤深伏在地，抖如篩糠。想為自己辯解，想說袁氏那件事是也沒想到有那麽嚴重，而且真的什麽都沒做，沒對袁氏說什麽——還提前寫信對殿下稟報了袁家的異樣！還有二郎……二郎是懷胎十月拼死生下的骨，的親骨，怎麽會不心疼？誰能比照顧二郎更好？殿下怎能如此狠心，要搶走這唯一的孩子！

可什麽都沒能說，什麽都沒敢說。

殿下似寒冰，話如明鏡，照得只能俯首、再俯首，拼盡全力，也只能哽咽喚出：“殿下……”

這一聲來自姬妾的微呼喚，當然沒能搖楚王的決心。

“守好你的本分。”他淡聲道，“我最後給你一次面。”

他離開了。

出靜雅堂，室外冰冷的空氣很快充盈了他的腔。

餘暉不再，天已轉為青黑。向寧德殿，楚王輕緩地吐出一口郁氣。

是，後宅不是朝堂，妻妾也非部將。他從前做的，對“家主”這個份有些過，讓們都錯以為，可以把他當“丈夫”。

生育教養子嗣，正是妃妾之職。若是部將疏忽職責釀錯，早在他面前請罪，而把他當“丈夫”的這些姬妾，卻敢借孩子的病向他“邀寵”。

這後宅裏的勾心鬥角、是是非非，于他而言，著實煩膩又無趣。給們斷司、論是非，從前他便已經厭極，今日之後，更不想再遇見一次。

從今以後，他在後宅，只論君臣，不論夫妾。

-

花間玉人堂裏的五人，還在等著楚王過來，一齊守歲拜年。

數年前，除夕這日，皇子公主們還要在宮中和帝妃一同守歲，直到新年到來。從楚王開府，太子便提議，弟妹們年歲漸長，開府婚的皇子公主也漸多，若都留在宮中守歲，便冷落了各府裏的人，若將各府裏的人都傳至宮，卻又難免避諱不便。不如讓已開府的弟妹同朝臣誥命一起出宮，各回家中與妻妾子守歲，第二天再來宮中拜年，如此，既使各家團圓，又不失了對父皇的禮數敬意。

聖人曰：“大善。”誇贊太子上親長、下恤弟妹，從那年新春起，便按此規賀歲拜年。

但從開府至今，楚王留在京中過年的次數著實不多，算起來竟一共只有三次：

一次是他十八歲大婚那年的除夕，還有一次，是姜側妃離世之後的新年——也即去年，最後一次，便是這次。

去年的除夕，在宮中領宴回府後，楚王便只留在了書房，本沒到花園與妃妾子見面。

今年自是與去年不同。殿下雖然沒說會來，但沒人以為殿下會不來。

青雀當然也這麽想。

他應過，會在新年前給兒取好名字，今日就是最後一日了。他會失信，不來同過年嗎？

傍晚，張孺人先說了一句：“這個時辰，殿下該到家了。”

青雀便也不由向漸落的夕。

他會給兒取什麽名字？

他會第一個聽見說，“新年吉祥”嗎？

而後，不過半刻，便有侍到了花園傳話：“殿下先去靜雅堂看二郎了，稍後再過來。”

有著主仆上百個人歡慶的花間玉人堂裏霎時就靜了。

青雀能覺得到，所有人的目都有一瞬看向了。

“那就請夫人娘子們再等等。”李嬤嬤起笑道，“獨有二郎病著不能來，殿下去看，正是慈父之心。”

“是啊。”張孺人便也笑道，“不然就他一個孤零零的，豈不可憐。”

薛娘子喬娘子也隨之附和。

青雀的手被柳瑩側握住，兩人也笑著稱是。

吃酒、舉杯、歡笑，玉人堂裏很快又恢複了熱鬧歡喜。

低頭飲下一口淡酒，青雀笑著回看擔憂的柳瑩。

“我沒事，阿瑩。”輕聲說，“這算什麽。”

一日的宴飲已過，五人早已不再齊坐桌邊。張孺人在一側的貴妃榻上摟著大郎說規矩，薛娘子和喬娘子本在桌邊劃拳吃酒，此時也湊到了他們母子邊。

而侍來之前，青雀正和柳瑩下棋。

現在，棋局過半，趁楚王還沒來，正是繼續決勝負的好時機。

執起一枚黑子，凝神落下，餘看到張孺人三人又先後向來一眼。

心裏煩躁起來，雙眼閉了閉。

這算什麽？

明白阿瑩的意思，也明白張孺人三位的意思：無非是現在的楚王府裏只有在“得寵”，楚王現在卻又被李側妃請走。說是去看二郎，可李側妃也是名正言順的楚王的妃妾，他現在又沒王妃，若看過二郎後，直接留下一度春宵，不再過來和們守歲，也是理所當然、不足為異的事。

阿瑩是擔心難過。張孺人三人，是在看有沒有難過。

難過嗎？

棋子輕敲桌面，青雀不能再忽視自己心中的煩、焦躁，甚至憤怒。

——難過。

為什麽？

生産之後那幾日，想到楚王或許會去其他院子，也或許會寵幸侍的時候，心裏并沒有現在這麽多的燥意——本不覺得難過。

棋局將要結束，青雀已被殺得潰不軍。

放下棋子，柳瑩輕嘆，想要提前結束這局棋時，又有侍驚喜來說：“殿下過來了！”

和所有人一樣，青雀立刻站了起來。

忍不住向外，想看楚王是自己過來的，還是同李側妃一起來的；想看楚王是仍穿著朝賀的禮服，還是……已在李側妃面前換過了袍。

想知道，他有沒有和別人親近。

好像在抗拒去想，又不能不去想：

一起去看二郎，他們會牽手嗎？

孩子生病，李側妃想必是難過的，楚王也會抱住，安嗎？

他們會親吻嗎？

會做更多親的事，比如，讓他們生下二郎的事嗎？

“都免禮。”

在楚王人還未至，只有聲音傳進來的時候，青雀驀地怔神。

隨即，恍然。

明白了。

為什麽會難過。

因為在妒忌。

這種不想要楚王與其他人親的緒，這種想到他會和別人在一起便盈滿腔的酸楚，是妒忌。

看見楚王的袍角，青雀輕輕的一笑。

以前沒有喜歡過什麽人，也沒有機會懂，所以，到現在才能明白：

原來，這就是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