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代” 這是一步險而收益厚的棋。……

世上沒有無無味的毒藥。

只要是毒, 就一定會有不同尋常的，令人警惕的氣味。

所以下毒，不會有人直接下在白水、米飯裏, 或借茶、或借酒、或借花, 或借肴饌湯羹點心，總要以其他氣味做掩蓋。

比如這香氣馥郁的祁紅。

再比如，這甜香和苦香糅雜的花花束。

又看一眼杯中茶湯，楚王輕聲一笑。

“這茶，”心中一瞬轉過數種應對方式, 和每一種方式會有的不同發展, 他看向端茶來的小吏，隨意問，“是你泡的？”

“是……是小人泡的！”小吏正要出去，聽得這一句問, 有些慌, 也有些驚喜, 連忙轉, “殿下？”

“這些日子，你服侍得不錯。”

楚王端著茶杯, 踱步到放著茶壺、茶盤和其它幾個茶杯的幾案。

他後，林峰已眼神示意親衛護住花瓶，又忙跟上腳步。

“我要賞你。”楚王打開壺蓋，輕輕嗅了嗅，“還有這裏掃灑的, 院子裏掃灑守門的，打水的，禮部管收貯鹽酒茶糖和一應的, 今日送來這花的，還有這一個月裏，可能進過這三間屋子的——你去，把他們都帶過來。”

小吏先還賠笑，一時聽得發愣，漸漸察覺出了什麽。

“……殿下！”他兩膝發，直愣愣就跪了下去，“小人——”

“去吧。”他看見楚王對他微笑，“別怕。”

林峰走上前，兩手有力地攙扶起了小吏。

楚王放下壺蓋，輕聲告訴他：“若與你無關，就去把人都帶回來。有人護送你，能保住你的命。”

“我給你——”他寬容地說，“半個時辰。”

……

半個時辰，足夠整個禮部都知道，今日送給楚王的花和茶水出了差錯。

禮部尚書帶著兩個侍郎都來賠笑詢問，主提議這就請太醫來驗看茶水，又說去報刑部、報大理寺和史臺、京兆府，讓這些衙門都派人過來驗查，一定找出是誰要謀害楚王。

說出“謀害”這兩個字時，禮部尚書沒能忍住，重重打了個寒。

他旁的兩名侍郎，更是早已汗如雨下，在十月初冬的冷風裏，站在回廊下，一袖又一袖抹著額上的汗。

“還是，等人到齊了再說。”楚王端然坐在茶壺之側。

禮部尚書想進屋子，又不敢進。背後再如何楚王一死，好讓東宮安穩，屋裏這尊神，到底是陛下的親子，大周的親王，是十年間接連滅國了東夏和西戎，還親手殺過發妻和親子的狠絕之人。

他又有嫌疑。若貿然，更惹了這殺神不快，他是朝廷命，二品尚書，應當不會死，可若楚王不顧面，當衆打他一頓出氣……恐怕連陛下都不能說楚王一句不是！

可若任此事鬧大，牽連到東宮，牽連到家中，還不如……

一時進，一時又思退。

就在禮部尚書拿不定主意的這一會，林峰和幾名親衛帶著小吏，領著一大串人回到了這所院子。

“走吧。”楚王親手端起茶盤。

“殿下……六殿下！”禮部尚書慌張問，“您這是——”

“宮，見父皇。”路過他邊，楚王竟還對他笑了笑，“這茶好，花也妙。皇城之中，大明宮咫尺的禮部衙門，竟能出現這樣的好東西，當然要送與父皇一同欣賞。”

在幾個親兵的圍隨下，楚王悠悠走出了房門，又走出院門。

當然有人想搶走他手裏的茶和親衛捧著的花。可這世上，只憑力氣、憑武藝，誰能在楚王手中搶到東西？

不中用了！

帶著人“呼喇喇”跟楚王向大明宮跑，禮部尚書只能在心裏做了決定，眼神示意親信快去東宮回稟！

至，讓殿下有個應對的準備！

……

捧茶從禮部宮的這一路，禮部發生的事，也飛快傳遍了整座皇城。

到楚王邁上紫宸殿的臺階，一步一步向大殿靠近的時候，皇帝也從太監的急聲回稟裏，大概知道了形。

是真有人給楚王下毒，還是他借機陷害東宮？

皇帝命人去傳衛、傳太醫，便再坐不住，索站起，走了出去。

一大串跟來紫宸殿的人，除了楚王邊的太監和親衛，都已走得氣，跟不上他上臺階的速度。

“父皇。”楚王笑著將茶盤展示給皇帝，“今日兒臣到禮部，才要喝茶，忽然覺得茶味有異。這花又得奇怪：雖好，可苦香甜香混合，反倒難聞，像是在掩蓋什麽。”

“事關禮部，兒臣不敢擅專，便將一應證證人都帶了過來，請父皇查明。”他略側，請皇帝看正艱難上階的百十個人。

皇帝額角跳。

“這，這——”他不能指責楚王鬧出這麽大的陣仗，便喝命陳寶，“快把這些人帶去偏殿，逐個審問！”

“是！”陳寶忙領衛下階。

“父皇已經知，兒臣就懶不管了。”

將茶盤給另一個紫宸殿的太監，楚王笑道：“想是這一月裏，兒臣聒噪禮部太多，禮部有人厭煩了兒臣，想開個玩笑，讓兒臣在家歇息幾天也未可知。既招了人煩，婚禮大事都已說明妥當，從明日起，兒臣也不去了。”

看親衛也已將花瓶過去，他便笑問：“兒臣，告退？”

皇帝定定地盯了他幾眼。

“你……去吧。”他拍了下兒子的肩，“朕，會給你一個代。”

-

消息傳來，東宮已如一鍋粥。

“不是說萬無一失，就算有狗鼻子，他也聞不出來嗎！”太子怒問邊的人。

但，今日東宮臣屬大多不在。亦非“講經”之日，先生、伴讀也皆不在。他邊只有詹事府的幾名員，和幾個親信太監在側。提供毒藥的人，與連日和他親自試驗毒藥的人，亦然不在。

是以，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他也不能召人宮，好像心虛急著和人商議對策。

楚王畢竟沒有喝下那杯茶——他怎麽就沒喝一口！

他找出的那些人裏，也并無一個，是真正下毒的人。

要冷靜，要冷靜。

眼前輕輕晃，太子盯過每一個人低垂的臉，蹣跚著退回了座位旁。

只要父皇查不出來……

只要父皇查不出來——

-

“就算查出，真的是東宮下手，陛下，會對太子怎麽樣嗎？”地，青雀握著楚王的手臂。

那杯毒藥，曾離他那麽近。

“誰知道呢。”楚王淡淡地笑，用恰到好的力量，回握的手，“他說，‘會給我一個代’，我就等等看。”

青雀便知道，楚王其實也不抱期。

為了功高震主的一個兒子，去廢了穩坐三十年太子之位，卻無功績名聲的另一個兒子？

皇帝若真能如此做，也不會屢次對楚王失信了。

“擒‘賊’……先擒‘王’。”

下心中恐懼，先分析形勢：“看來，太子是決心先讓殿下死，便再無人能和他爭位了。”

這是一步險而收益厚的棋。——如果不是楚王發現了茶中有毒，甚至，不會有太大危險。

齊王、魏王并無六部實權，更不比楚王臣屬衆多。七皇子和八皇子才朝廷，還沒得封爵位。九皇子雖了婚，因未滿弱冠，尚居住在宮中。下面的皇子，更是一個比一個年齡小，都還在讀書。

皇帝已在五十二歲壽數。“知天命”的年紀，確是人生走到暮年。

他的祖父，正是在這個年齡離世。

他的父親，甚至只活到四十三歲。

只要沒有皇子能似楚王一般搖太子的尊榮，太子便似乎只需孝順好皇帝，等待皇帝壽數終了，順利承襲大位。

“幸好殿下察覺了茶有不對。”青雀又開始後怕，“否則——”

“人死萬事空。後事，只能任人擺布。”楚王握正的肩膀，進的雙眼。

他認真說：“所以，我不會死。”

他會活著。

不會讓自己的命運、阿娘的命運、青雀的命運，再任由他人掌握。

-

楚王和青雀先知道的，是那杯茶裏的確有劇毒——一口就能讓人喪命的毒。

這是第二天，周醫來給青雀診脈帶來的消息。

“不但茶杯裏有毒，那一整壺茶都有毒！”他在室只用氣音說，“聖人讓把茶喂了死囚，喝一口的，當時便腹痛，半刻鐘即吐了，不過半日——三個時辰——就死了。喝兩口的也是只活了兩個多時辰。喝整杯茶的，不到兩刻鐘就斷了氣息。”

“小人沒親在現場，這些是曹院判讓小人轉達。陛下嚴令所有人口，有走消息者斬。殿下……”

“我知道。”楚王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你今日只是來給王妃診脈。”

“是……”周醫拭額角的冷汗。

-

他們接下來知道的，是皇城司追查到了下毒之人。

那已是周醫來的又三日後，長興侯拖著定國公來找楚王吃酒。

席散，楚王回到後院，便附耳告知青雀：“是禮部膳清吏司郎中的家奴。那家奴人已死了，他妻子兒怕也活不，主招認。郎中也招了。”

“一個郎中？”青雀便問，“他知嗎？”

還是單純人利用？

“知。”楚王聲音很淡，“他兒子失手殺了人，正要求人遮掩。毒，是他求過禮部尚書之後，突然出現在他書房裏的。上面寫著‘楚，茶’兩個字。花，還不知是誰擺在那裏。”

“皇帝，放了禮部尚書。”他輕輕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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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禮部尚書調離京中，調為廣南觀察使，雖由尚書貶向邊境，仍為從二品高。

禮部左侍郎暫擔禮部中事。

又幾日，宮中送來了青雀的嫁資，厚無比，遠超縣公夫人應有的規制，竟是尋常親王娶妻的三倍有餘。

看了片刻禮單，楚王彈了彈紙頁，到青雀手裏。

自始至終，皇帝從未特意召見太子。

太子和東宮臣屬從一開始就準備好的，“這是楚王陷害東宮的‘苦計’”的辯解之言，也就并沒能夠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