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輦 “帝後和睦，子嗣興旺，這是國朝……

是江青雀。

不是姜頌寧。

從前不是, 現在不是，今後，更不會是。

-

此刻已是景和三十年元月初四日的子時。天將四更, 蒙著窗紙的窗欞外, 是一看不到邊際的黑。寒風依舊呼嘯，不遠，又是衆人正給先帝哭靈的哀音。兩種聲音纏在一起，一聲比一聲尖嘯，便讓這個皇帝崩逝的夜晚, 更添了零落蕭瑟。

青雀卻覺得這一夜過得還算不錯。

很難說現在是什麽心。不必再思考趙昱的意都是對誰的輕松自然有之, 確認自己在他眼中心裏不會再是別人的高興當然也有。懷了第三個孩子，再過九個月，就會迎來新的家人出世。要做皇後了，真正為這個人世間的, 站在最高的子。

趙昱為遣散後宮, 還早便承諾過, 不會再有新的人。

但這麽多值得高興的事在同一夜發生, 卻并不覺得興。好像在跟李氏去看畫的路上，就用了所有激的力氣。

或許是累了。

“我困了。”又看回趙昱, “既然不用我忙，那我，就去睡了？”

沒再向他確認，他說的，“你不是”, 是否果真不摻一假意，也沒有再次追問，他是否的確已經能夠分清兩個人。

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用的心去會。

“好。”趙昱立刻起，“我送你回昭宮？”

“不耽誤你嗎。”青雀問。

“不在這一兩刻。”

看并不反他的，趙昱彎將抱起。

在他懷裏，青雀沒有。

他就這麽抱著，給圍上鬥篷，出了紫宸殿，抱上帝王才能乘坐的輦。

“這是新的，昨日才做好，還沒用過。”

一個太監在旁，用一種介于賠笑、諂之間，還帶著一點悲痛的語氣說：“請陛下和娘娘放心地用吧。”

“宮裏還是聰明人多。”輦穩穩起步，青雀輕聲說了一句。

大行皇帝才咽氣沒有一個時辰，儲君的新輦就已經備好了。

“有什麽心眼，他們也不敢在你上用。”趙昱仍將整個人放在懷裏，“以後這大明宮，你還當是雲起堂。”

“咱們的新殿還沒建呢。”青雀便說，“早知這麽快……雲起堂就不拆了。”

重生以來，九的時間，都是在雲起堂度過。

“那就讓他們原樣重建。”趙昱聽出的憾。

“不會太奢靡嗎？”青雀問。

“不會。”

趙昱索打個比方：“只你一個皇後，後宮一年，至能省出二十個雲起堂。”

為他這好比方，青雀低著頭，抿出一個他看不見的笑。

“等雲起堂重新建好，”趙昱低聲問，“咱們一起回去看？”

“我還要原來的松柏竹叢。”青雀說，“還要原來那個秋千。”

“都有。”趙昱應，“都留著的。”

“裏面的擺設、，也能和從前一樣？”青雀覺自己像在難為人了。

“都能一樣。”趙昱卻毫不猶豫地說，“我都記得。”

“我不騙你。”他說。

“知道……你記好了。”青雀覺得這不算誇他，“這麽得意。”

可卻聽到了後膛微微的震。

好吧。青雀想。

他高興就好。

但後的人暗自開心了一小會，又把臉靠得更近，來看是不是在生氣。

青雀沒生氣。

可也不想這就對他笑，于是把臉藏起來，發出了淡淡的一聲輕哼。

趙昱沒再堅持，環著腰的手了，親一口的耳骨，又了的鬢邊的頭發。

終究還有許多事等他決定。送青雀到寢殿，把給六公主，趙昱看們兩人說得上，便返回了紫宸殿。

六公主已歇過幾個時辰，回來喝了安神湯，一覺睡到了二更才起，上不累也不困，親經歷謀反到的些許驚嚇，也早已被局勢落定平——何況又沒親眼見到什麽。得知六嫂已有孕還勞了這一日，便帶人把照顧得無微不至，親眼看睡下了，才出寢殿，又自己的親信侍，和昭宮、潛邸的侍從一起守在殿外，細心服侍。

許是真累得狠了，青雀一沾枕便沉深眠。

再睜眼時，天大明。

“六哥卯初三刻來看過嫂子，嫂子沒醒，他又走了。”

青雀起穿孝服，六公主坐在床邊說：“阿娘五更回來睡的，現在還沒起，說了讓嫂子不用請安。”

“妹妹沒睡？”青雀笑問。

“昨兒睡太多了，一晚上都沒想躺下。”六公主打了個哈欠，“現在才困。”

“那你快去躺一會，起來困也撐著些，晚上再睡。”青雀便說，“我吃了飯去找你六哥，不用你心了。”

六公主應著，又打了個哈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滿屋子轉一圈，看這不缺什麽，才帶了人走。

青雀才問碧蕊等人：“你們也都歇過了？”

“都歇好了，娘娘放心。”碧蕊笑道，“我們流睡的，分四班守夜，每人都睡了有三個時辰。”

“那就好。”青雀道，“這些日子各都離不得人，咱們先忙過這一陣。去告訴李嬤嬤，咱們潛邸的人，這幾個月的月例先發雙倍。悄悄的，不要大張旗鼓，當一件大事。”

“是。”衆人應著。

青雀便按制穿上麻孝服，梳雲髻，戴銀珍珠大釵，全一應飾皆是銀、白二，不加一點鮮妍。

梳妝時，張岫進來，對回道：“昨晚陛下和太後娘娘已將三間殿裏的人放出了一半。先帝德妃因出言不敬，太後發旨，降為才人，幽掖庭了。還有文長公主也減了千戶食邑，送回府中足反省。”

“千戶？”青雀問。

“是一千戶！”張岫笑道，“正是把世宗皇帝和先帝加賞的那些都削去了。”

大周禮制，親王封萬戶，郡王封五千戶，公主封千戶。文長公主因得父親與兄長疼，又分別加賜了五百戶，共有兩千戶食邑。今次減去一千戶，便又和尋常公主一樣了。

這個消息讓青雀高興。

畢竟，誰會喜歡一個口口聲聲說是“賤人”“狐”，配不上自己的丈夫，還曾聯絡旁人——先帝德妃，“建議”先帝把的正妃改為次妃，還在婚禮上挑釁生事的人呢。

“怎麽說？”青雀笑問。

“嗐，還能怎麽說？”張岫忙笑道，“無非是罵、哭、不服，也沒人理，和兒一起被軍送回去了。”

看娘娘高興，他試探說：“這消息……依奴婢看，其實陛下想親自告訴娘娘，讓娘娘喜歡，又怕娘娘才起來心事多，所以還是讓奴婢先說了。”

“這話，也是他讓你說的？”青雀問。

“哎呦，不是不是！”張岫忙說，“這是奴婢自己揣測的，又自己多。”

“呵。”戴好最後一只耳墜，青雀起，輕飄飄丟下一句，“行了，我吃了飯就去找他，你們別瞎心了。”

張岫“嘿嘿”笑著，忙讓小侍去告訴陛下。

青雀吃過飯，果真要去找趙昱。

但走出殿門，看到了等在臨華殿前的，還是一架輦。

“陛下說，夫妻一，陛下的就是娘娘的。”陳寶親自來接人，賠笑道，“請娘娘上輦。”

裹著鬥篷，青雀了一會這架輦。

這是天子的尊位，聖人的駕。

他讓坐，就坐。

他手中皇權甚至勝于先帝，近高祖。都要遣散後宮了，還怕朝臣們議論“寵妻無度”嗎。

三十六人擡的輦，就是比八人擡的肩輿舒服。

青雀毫無負擔上了輦。

下輦，看到趙昱正走出紫宸殿，後是幾個不太眼的大臣。

“正巧有事，沒能去接你。”趙昱迎向，“冷不冷？早飯吃過了？有沒有不舒服？”

青雀與每一個瞳孔震、滿面驚、張開又不敢說話的大臣對視，心莫名歡悅，只沒形于外：“不冷，吃了。上還好。”

“你胎氣還不穩，先回房。”毫不避諱地，趙昱握住的手。

大臣們看一眼，看一眼殿前的輦，又看一眼……眉目舒展了的新帝，最後七零八散地行禮：

“微臣，拜見皇後娘娘！”

趙昱笑一聲，沒說話。

“衆卿免禮。”青雀便開口，“先帝驟然崩逝，朝政千頭萬緒，都要靠你們這些忠臣輔佐聖上。”

“臣等，叩謝陛下、娘娘隆恩！”

這次齊聲之後，是為首的一個大臣說：“輔佐陛下，乃是為臣的本分，臣等不敢居功。”

“行了，都去吧。”趙昱方說。

“給幾位大臣衙門裏送些熱羊湯。”青雀吩咐張岫。

衆臣再次謝恩，緩緩退下。

“娘娘仁善恤。”他們聽見陛下笑著說，話音又輕又。

“罷了，別說這些廢話。”娘娘的聲音也比方才多了一輕嗔意，“雖然昨晚見了一面，我還不認識他們呢。”

“怕你冷，就沒詳說。”陛下更了聲音，“為首的是吏部……”

陛下和娘娘的說話聲在了殿門裏。

衆臣互相看一看，有人還瞪著眼睛，震驚未消，有人已經開始笑。

看見夫妻恩，深意濃，總是讓人心生寬喜悅。

何況陛下和娘娘俱是仙姿神容，宛若山峰輕雲相伴，碧水繁花相依。

何況……陛下那樣尖利鋒銳的，竟在娘娘邊變了一個模樣。

“帝後和睦，子嗣興旺，這是國朝的幸事。”以“為人尖酸、言辭刻薄”著稱的戶部尚書晏某回一眼紫宸殿，板說道，“走了。”

……

認清了方才的幾名大臣，青雀到偏殿坐下，又聽趙昱詳細說了昨夜和今早他都做了什麽，又和大臣們商議了什麽。

“你一夜沒睡？”問。

“我——”趙昱想認為這是關心，又不敢松懈，便輕輕笑了笑，“睡了……半個時辰的。”

“半個時辰好啊。”青雀笑道，“再來一段日子，阿娘和我就又能升職了：阿娘升為太皇太後，我升為太後，豈不妙哉。”

趙昱被堵得發噎。

“現在沒事？”青雀移開眼神。

“……沒事。”趙昱只能說，“申初去哭靈。”

他本想趁這一兩個時辰陪陪阿雀。

“那你睡。”青雀便說，“我回潛邸，把孩子們接進來。”

“算了，先不急著接。”趙昱忙說，“現在宮裏還。等過幾日清理好了再說。”

“那我——”

“那你陪著我……”趙昱從側面抱住，低聲央求，“好不好？”

“……行吧。”青雀一嘆，手上了他故作委屈的臉。

哼。

-

大行皇帝的已裝裹完畢，被移到紫宸殿西面靈芝殿停放。

正殿暫時不便重新布置，趙昱歇在東面偏殿。

青雀摘下釵耳環，也同他躺在一起。

趙昱仔細把了傷的手放好。

他閉眼睡下，青雀側過臉看他的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想。

最後，竟也閉上眼睛，朦朧睡了片刻。

起，兩人一起用遲了半個時辰的午飯。

關于昨夜許諾的遣散後宮，還有今日送去的輦，趙昱一個字都沒再多提。

他做了錯事。現在做再多，也似只是心虛的補償，而非真實對用心。

但這也是他應當的。

“今晚，我去送趙顯上路。”他只說接下來的安排，“他的兒都不能留。那些妃妾，為給咱們的孩子積福，送去靈山寺出家？也算作殺孽。”

他并非嗜殺之人。賜死東宮子，是為朝政穩固。但廢太子脈既斷，其餘妃妾是生是死，倒不再影響大局。就算這些人裏，有人助趙顯害過他，左右們再掀不起風浪，放過也無所謂。

“也好。”青雀道，“先送去出家，過幾年再看。”

其實，對廢太子的這些妃妾，也沒有太多慨。

若敗的是趙昱，勝的是廢太子，或許連出家的機會都不會有。

或許盡折辱，或許死無全……誰知道呢。

青雀早飯吃得也晚，此時還不，隨意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又惹趙昱問了幾句。

一時飯畢，趙昱要去哭靈，林峰進來回說：“陛下，娘娘，查出來了：和廢太子與裴將軍聯絡的書信，還真不是宋檀寫的。”

“怎麽說？”青雀問。

東宮能聯絡上裴將軍，靠的正是宋家牽線。裴將軍前些日子就把宋檀的親筆書信送過來當證據了。

“是這樣。”林峰忙道，“從昨日被捉，宋檀就一直喊冤，說他不知，了刑也不改口。今日查抄了康國公府，審了他妻子霍氏和幾個丫鬟，才審出那幾封信是霍氏仿他的字跡而寫。霍氏又對廢太子妃說，為免先帝生疑壞事，宋檀不便親去東宮相見。如此兩頭瞞著，竟一直沒形。”

“竟是如此。”

青雀聽完，著實覺得有趣，滿面都是笑意。

“你想怎麽做？”看見笑，趙昱也笑了幾聲。

“告訴宋檀沒有？”青雀問。

“還沒說。”林峰忙答。

“那就——”青雀笑道，“把霍玥和宋檀關到一起去，霍玥招了什麽，都如實告訴他吧。”

事關康國公府全家乃至宋氏全族的命，這對夫妻還會如上一世一樣，不管發生什麽，都“堅貞不移”“互相諒”嗎？

這次大禍臨頭，他們還能再“奉獻”誰，用誰抵罪？

林峰應著，等陛下的示下。

“去送。”趙昱便說，“不僅要送霍氏。把他們全家都關到一起，連宋檀的幾個姬妾子都關過去。”

看著青雀，他笑道：“讓他們一家人，好生辯一辯，這一次，究竟誰才是罪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