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衛玠從來沒有想過竇綠瓊能記起自己。

十一年前, 在哥哥許久不得晉升的仕途上，衛玠驟然窺見自己的命運。那便是餘生的一舉一，都將在癲狂母親的掌控之中。他開始到深刻的恐懼。

從燕京，揚州, 再到河西的路途就像他對母親宣誓叛離的整個過程。

那些諸子百家, 經史典籍，前人策論, 統統被留在他居住十四年的小別院裏, 沉于水底, 不見天日，就如同先前那無數個燒燈續晝、病榻纏綿的夜晚。

比起報複母親, 他更希能掌控自己的生活，重新作為一個獨立的人而活著。

但過往的枷鎖無不在，在他二十歲時徹底收，他失去了親人、戰友, 又重新困回燕京。

他起初痛恨這門婚事。準妻子將是母親的眼線、傳聲筒, 制約自己的有效武。多年前將他淹于水底的窒息卷土重來，他下意識地提起防之盾, 將尖銳、冰冷、質疑的一面留給了妻子。

直到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妻子一邊哭著一邊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他。

長時間織在衛玠腦海裏的複雜, 那一刻就像水裏冒出來的無數泡泡被、毫無攻擊力的矛給輕易擊破。

他對竇宗一案糾不放本質是對自我的怯懦。

他對竇綠瓊的懷疑源于心長期生長的病痛。

他以為早已治療好的，其實都在不知不覺間化作一面更深的防，像不風的蠶蛹將他包裹纏繞。

致使他為了逃離犯下更多的錯誤。

他本來可以在案件開始時就排除對竇宗的懷疑，他完全有能力警告每一個下人恭敬禮待竇綠瓊，甚至在佛寺那個暴雨夜, 他就應該第一時間安好到山匪驚嚇的，然後慢慢詢問出前因後果。

而不是直接抗拒地將推出自己的世界。

他應該更加坦誠, 在見到竇綠瓊的第一眼就告知他們曾經見過，在很小的時候。他們值得擁有比新婚夜尷尬、無措、甚至是抗拒更加好的初次認識。

結果就是現在，屬于他們的回憶，妻子的激，完全被一個來歷不明、險狡詐、毫無廉恥之心的騙子、小給奪走了。

而自己甚至恥于、于告知妻子真相。

實在可憐。

—

過了很久，竇綠瓊都沒有聽見衛玠的回答。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夫君可能對曾經怎麽樣，和誰相識，誰救過，不大興趣。

畢竟事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又和他沒什麽關系。

“好吧，夫君你先好好休息。”竇綠瓊慢慢吞吞站起來，還很心地為他掖好被子。

衛玠回神，抓住的手，皺眉，“你要去哪？”

“裴大人幫若銀去奴籍了，爹爹派了人來遂州接，我得去看著。”

衛玠的表又是一僵。

好啊，現在原本屬于他的活，都被那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裴大人搶著幹完了。

更讓他傷心的是竇綠瓊的態度，不喜歡自己了麽？移別了？不然為什麽在自己醒來後沒待多長時間就要走？

不想看見自己，想去見裴繹？

這個認知讓衛玠到心慌，他的與神都于極其脆弱的時期，竇綠瓊一一毫的不對勁都能引起他思緒翻飛的揣測，牽他敏的神經。

強忍著腹部的疼痛，衛玠緩緩挪，留出一片位置，他拍榻，“上來。”

見竇綠瓊愣住，他再次拍了拍，撕扯著嗓音，“上來，陪我睡。”

竇綠瓊極其古怪恐懼地看了他幾眼，讓衛玠認識到竇綠瓊或許把這個“睡”誤解了別的意思，他正要解釋，就見竇綠瓊噌地一下站起來，轉推門而大嚷，

“大夫，快來啊，夫君的腦子又燒起來了——”

—

衛玠喝完一碗退熱藥，咬牙切齒地躺在床上。

等竇綠瓊回家以後，他一定要拆開這個小□□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他再急，也不至于頂著腰上的傷口和行顛鸞倒之事。偏偏一臉驚恐，如遭雷擊般逃了出去，害他有理說不清。

冷靜片刻後，他的眼裏閃過一厭惡。

“去查，那個姓裴的是什麽來頭。”

—

接下來的日子，竇綠瓊總是很忙碌，連帶著帶過來的那幾個陪嫁丫頭也日不見蹤影。

衛玠讓崔護衛去打聽，得知跟著竇宗派給的人忙于館建設，專門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子。

銀子是竇宗大手一揮給的，地段是裴繹幫忙談下來的，幹活建設的下人是竇綠瓊親自去找的。

衛玠完全被排除在外。

他起初以為竇綠瓊只是武俠話本子看多了，再加上來遂州前本就嚷嚷著要當俠，有了解救社會底層的可憐奴的機會，當然會沉溺其中無法自拔，這是作為夫君可以理解的。

可是在妻子第七個夜不歸宿歇在館的夜晚，衛玠寂寞難耐，徹底忍無可忍。

他強拖著傷，像無數個在青樓捉的正室一般殺進了館。

“夫君，你怎麽來了？”

那些孩子都被他們的靜吸引了，紛紛探頭過來。

看見竇綠瓊，衛玠的神立馬和了下來，他“虛弱”地倚靠在妻子小的軀上，一只手繞到背後牢牢環住，無聲地向館的衆人宣誓著自己的份。

“你不回家，我除了來這找你有什麽辦法？”說這話時，衛玠微微帶上一點怒氣，但是因為整個人都十分病態疲憊，顯示出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氣質。

“最近......太忙了。”竇綠瓊扶著他往裏面走，一邊解釋，“而且，你生病了，如果我那麽晚回來，一定會吵醒你的。”

“所以我就留在館了。”

最後，順理章地說。

衛玠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因為沒有竇綠瓊，他其實睡得很不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養出來的臭病。

但是在的話語間，他聽出了幾分悉的味道......就像是剛婚時，他時常宿在衙門，用公務搪塞竇綠瓊的說法。

衛玠心裏一梗。

他在一間廂房坐下。裏面縈繞著花香與炭火燃燒的味道，不大不小的一張桌子上，整齊地擺放著幾串糖葫蘆，十分惹眼。

“夫君，喝口茶吧。”竇綠瓊了汗，剛剛在院子裏擺花盆，“你的傷已經好了嗎？怎麽出來走了。”

“大夫說，傷筋骨一百天，你雖然沒有傷及筋骨，可是那天流了很多呢！應該多休息呀。”

的小臉皺著，臉上浮現出同往日一樣的擔憂，連最後總忍不住微微上揚的語音語調也沒有毫差別。

但衛玠就是莫名其妙開始胡思想。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不希自己來麽？......按直來直去的格應該不至于。

不過，他方才已經晦地表達過了自己的想念，不應該同樣說一句“夫君我其實很想你”，然後走過來親親他麽？

以前都會這麽做的。

還有，手邊這杯茶，是冷的，沒有注意嗎？竇綠瓊一直是個比較枝大葉的姑娘，放在以往完全可以理解，但他現在是個傷患。

“桌子上的糖葫蘆是誰給你買的？”衛玠忽然出聲。

水底積的泡泡又往上浮了。

“裴大人呀。”

“他每天都會來這，因為時常有人因為館只接收孩而不是男孩吵架鬧事，我應付不過來，裴大人知道後就天天帶著兩個小吏過來守著，果然沒人敢惹事了！”

衛玠眼神一暗。

姓崔的怎麽沒把這些事給告訴他？

“我知道了。”衛玠冷靜地接了這個事實，然後話鋒一轉，“今晚回家嗎？”

竇綠瓊先是為難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視線迅速在那堆糖葫蘆上面掃過，說道：“回、回吧。但我得先讓人通報裴大人一聲，他本來今晚要來的......”

“今晚？！”衛玠不控制地提高了音量，他已經夠了那個姓裴的男人，簡直是恬不知恥，如果說竇綠瓊年紀小，不通男大防可以原諒，那個二十多歲的老男人完全是心懷不軌！

竇綠瓊還在小聲解釋：“因為孩子們不能呆在這荒廢年華，所以我想給們找教書先生、琴師、畫師還有繡娘來給們上課，裴大人在遂州生活了很久，所以我才找他幫忙的”

衛玠冷冷地笑：“就你這個不學無的白丁，居然也管起別人的課業來了。”

“你怎麽這麽說！”

竇綠瓊紅了臉，雖然話一出口時就已經預料到了會被嘲笑，但、但他不可以笑得這麽大聲！

“我其實也認識很多字的，你怎麽老是說我白丁。”反駁道，“而且，我不讀書，難道讓別人讀書有錯嗎？只是教些簡單的容......”

“重點是裴繹。”衛玠的臉稍微和了些，但仍然不滿，“你可以來找我，我也認識許多......教書先生，還有繡娘這些七八糟的，可你偏偏舍近求遠。”

“你不是臥傷在床嘛！”

竇綠瓊委屈地大喊，不明白夫君為什麽又恢複了以前那個不就說話刺的模樣，難道那一劍的餘威把衛玠的腦子也給震壞了嗎。

調侃和嘲諷是有區別的。討厭現在的夫君。

“而且，裴大人是個好人。我從無所事事，到今天幫助了那麽多比我弱小的人，他幫了我很多的。”

竇綠瓊突然明白了衛玠突如其來的轉變。

“夫君，你太吃醋了，吃點糖中和中和吧！”

說完，將一串未剝紙的糖葫蘆串橫著直接塞進了衛玠的裏，然後氣呼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