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是夜, 曛黑滋,風吹影,簌簌作響。
下人灑掃忙碌之聲被刻意低,空氣凝滯, 仿佛籠罩了一層看不見的烏雲。
久無人居的西廂房, 大夫先給衛玠號脈施針,一番行診後開方道:“公子舊傷未愈, 又多勞累, 日夜憂思懼怖, 今日了刺激,這才怒急攻心, 志之火發,傷了心肝,待老夫開幾副藥方子,按時服下便可。”
“多謝大夫。”丹湖大大地松了口氣, 連忙命小丫頭去取診金。
床榻上, 衛玠微閃開一只眼,上下左右朝四周打量, 沒有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的影,他失地收回了視線, 然後又懷抱一希開口:
“娘子來過麽?或者有沒有遣人來看過?”
無人答話。
衛玠不死心,又問了一遍。
丹湖這才猶猶豫豫地開口:“沒,娘子只開過一次門讓人把飯食進去,其餘時候都呆在正屋。”
衛玠閉了閉眼,覺自己心口又痛了許多, 他又問:“那娘子有沒有說什麽話詛咒我,譬如讓我自己去死?”
丹湖幹幹地笑了兩聲, 老實回答:“沒有,娘子什麽都沒說。”
連生氣罵他都不願意了,衛玠有些絕。
見公子蒼白著臉,一副沒人看管沒人疼的模樣,像極了時在睦合堂的日子,丹湖疚不已,連忙說道:“都是我的錯,若我小心謹慎些,也不至于出馬腳......”
衛玠帶著虛弱的聲音,惡狠狠瞪了他一眼:“當然是你的錯。”
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喝過藥之後,他的大腦有些昏脹,卻還是沒忘了要報仇雪恨,帶著渾冷意下令指揮道:“一定是徐韶這個人和說了什麽,添油加醋地抹黑我,才讓如此生氣,你帶著碧山去,把袁荊在京城的老巢端了,一個不留,快!”
這個老巢,自然指的是袁荊在京城私底下借旁人之名經營的産業鋪子。
丹湖不敢反駁,連連稱是,隨後退了出去。
—
而在竇綠瓊走後,徐韶留在凝珍樓,等候下一位客人的出現。
室茶香裊裊,屏風上的萬馬奔騰圖真活現,似乎真有撥土揚塵,飛沙走石之實,濃黃的霧靄與沙石遍布整個畫卷。
就在沉浸其中之時,伴隨三聲門響,門“吱呀”一下被人從外面推開,來者青衫白袍,頭戴蔥白冠玉,熏蘭麝,面容和白淨如敷,像極了戲劇裏的小生。
只是他的神,實在慌張無措。
“阿韶,你是有夫之婦,我們私底下不宜相見,長話短說,你有什麽事找我?”
“五年過去,你還是這麽小心謹慎。”徐韶挽袖擡手給他斟滿一杯茶,有求于人,禮數自然不能失。
可蔡廷玉卻手拒絕,繃下,“我自己來就好。”他一邊說,一邊擡眼小心打量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眼前姿容絕的子,白瓷般的被寬大的淡紫裳裹著,袒出來的脖頸與鎖骨間的一片上戴著一圈金銀鑲嵌的紅瑪瑙項鏈,紅得滴,白得眩目。的臉上鋪著一層細膩的珍珠,不知原本氣,但瞧著也極,笑時泛著淡淡紅暈,飽滿的珠往外延展。
他安心地松了松肩膀,問道:“我們多年不曾相見,過去的這五年......袁大人對你好嗎?”
他聽說,袁荊府中至今只有徐韶一人,不曾納妾養小,但徐韶膝下并無所出,也不知是何緣故。
“自然,否則我也不用嫁與他了。”徐韶先是輕松地笑笑,隨即眸一寒,“不過這再好的平靜日子,也要衛玠給打破了”
“說說看吧,他打算怎麽對付我們?怎麽重新毀了我來之不易的福生活?”
蔡廷玉坐立難安:“阿韶,這并不是衛玠的本意,若非袁荊他......唉,這都是聖上的意思。”
徐韶驟然冷笑,開始翻舊賬,“這麽說,趙産當年的死也不是衛玠本意了?都是他活該?”
“當然不是!”蔡廷玉猛然站起來,眼眶泛紅,他對當年趙産之死還難以釋懷。
他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說道:“阿韶,你橫豎鬥不過他,何必再惹怒他自討苦吃呢?袁荊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若你......若你有難,我也會出手相幫,在所不辭。”
徐韶輕笑一笑,眼底一片不屑之意,幫?他憑什麽這麽高高在上地跟說話,說到底,他和衛玠還是一丘之貉。
“我不好過,衛玠也別想得意。”徐韶用他勸說的話還還擊他,“既然我橫豎鬥不過他,改變不了局面,那我憑什麽不能毀了他如今安穩的生活,把他和我一起拉到泥底?”
蔡廷玉苦笑,看向徐韶的眼神變了變:“你從前,不是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啊。”
“人都會變的。”徐韶意有所指。
修長富貴的手指在腕間剔瑩潤的手鐲上敲了敲,心裏對蔡廷玉的態度有了數,說道:“現在,我要你——幫我辦件事。”
蔡廷玉心裏突兀地一跳。
—
深夜,邊哭邊吃完了飯的竇綠瓊抱著被子沉沉睡去,抱香不放心,打了地鋪在屋守著。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竇綠瓊回到了那個暴雨之夜,在一團濃如墨的黑之中,泛著銀的刀刃映照出驚恐的神,順著刀劍緩緩向上,山匪惡狠厲的面龐出現在眼前,夢中,嚇得大一聲,忍不住心酸:同樣是遇到山匪,衛玠出手救下徐韶,自己卻被他懷疑,勢單力薄只能自己保命。
可很快,隨著一聲雷響,一道幽幽的白影子出現在邊,周泛著溫暖的氣息,竇綠瓊死死攥著手中的長命金鎖,忽然淚如雨下,了聲:“娘。”
鬼魅一般的白瘴氣沒有回答,它在山匪之中四穿梭著,方才還厲聲威脅千金小姐把值錢的金鎖出來的那些山匪,各個癱在地,口吐白沫,像死魚一般被人擡著逃跑。
睡夢中,竇綠瓊突然被人搖醒,睜開眼,一張放大的臉出現在面前,“抱香?”
抱香取了帕子給臉,說道:“方才一直聽你睡夢裏喊‘娘’,我起一看,發現你渾出了熱汗,夢見什麽了?可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竇綠瓊搖搖頭,猶豫了片刻,問道:“他今晚睡在哪兒?”
這個他,自然指的就是討厭的衛玠了。
抱香好笑地說:“這會知道問人家了?”說完把頭一撇,喏聲道:“西廂房睡著呢,下午大夫來瞧過,開了方子喝了藥。”
“什麽病?”
“說是急火攻心,肝火旺盛。”
竇綠瓊翻了個白眼,“裝的吧他。”一臉憤憤不平,貶低道:“我這麽生氣都沒暈,虧他還是九尺男兒,昔日無往不勝的大將軍,丟人是也。”
第二日用早膳時,坐在偏廳正喝湯吃馕餅,衛玠拖著虛弱的子前來,拉開對面的圈椅坐下,啞聲開口:“還在生氣?”
竇綠瓊頭也沒擡,不想理他。
衛玠持之以恒,堅持不懈地瞧眼,趁機說話,賣弄可憐:“昨日......看著你哭,我心疼壞了,你又不聽我解釋,急得我冒了一圈燎泡,心絞痛,竟然昏倒在地......”
竇綠瓊放下馕餅,長脖子湊近他看了看,“燎泡?在哪呢?”然後重重冷笑一聲回到原位,無辜攤手:“怎麽我什麽也沒看到啊?”
衛玠了把汗,這當然是文人間的說辭,把沒的說有的,譬如天黑得滴墨諸如此類。
不過很顯然,妻子不吃這一套。
他訕訕一笑,“在裏。”果然,聽了衛玠這明顯的誑語讕言,竇綠瓊鄙夷地看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衛玠不擅長哄姑娘家,他自起就被張如佩關在小院一隅讀書,鮮接同齡的子,油舌上抹那一套自然是一竅不通,也沒臉皮去做。
往常吵架能輕易結束,也是因為竇綠瓊脾氣好,不曾真的跟他生氣,只是鬧別扭罷了。
何況,他從來都是占理的一方。
可這一次卻與以往不同,在沒喜歡上時,他因袁荊的故意誤導和對張如佩的不信任犯下猜疑的錯誤,如今真真切切地傷了竇綠瓊的心,輕易哄不好,倒不知該如何挽回了。
衛玠嗓子發,卻并不氣餒,又說:“我今日向朝廷告了一個月病假,你想玩什麽我都陪著你。”
“不必,你就好生歇著吧。”
剛以為竇綠瓊是在關心自己的衛玠心裏一喜,正要得寸進尺說些溫話討開心,可下一刻,他的頭頂就被一盆冷水驟然澆了個心涼。
“我今日要和琳兒出去看百禽戲,明日陪表姐到玲瓏館買首飾,後天去看男子相撲比賽,還有大後天、大大後天,大大大......總之,沒空理你。”
說完,雙手環輕哼一聲,表示自己現在是個火熱的大忙人,讓衛玠自己一邊待著去吧!
“那......總有呆在家裏的時候吧?”衛玠強扯著角,免得自己表太過難看。
“待在家我也不想理你!”好賴話都聽不懂,笨死他去。竇綠瓊齜牙咧,毫不掩飾自己現在對他的討厭,一把撂了銀箸,施施然使氣離開。
衛玠忍住心裏的難,繼續把剩飯來吃,一邊安自己,沒事,等過幾天就自己好了。
也只能這般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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